清光绪一十七年正月
兴来客栈东厢房北京从除夕到初五期间,到处可见鸣锣击鼓、踢球舞棒等杂技,士女车马闵塞街市,不分昼夜的欢度新年,呈现出一片升平的景象。
这是聂廷军回到北京后的第三个冬天,在这儿有过的不愉快回忆,并没有因时间而褪去,每每让他有股想逃的冲动,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再踏上这块土地!
屋内的火炉烧得正旺,暖烘烘的热气让人感受不到寒意,再配上一壶刚烫好的酒,可说是冬天里的一大享受了,聂廷军暂时抛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沉醉在醇酒的香气中,半晌过后,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这么慢,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他等的人已迟到快半个时辰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从房外进来一位身材结实的男子,'爷,二爷已经到了。'
'也该到了。'聂廷军吁了口气,含笑的看着进屋的年轻男子,'你会迟到,这倒是挺少有的事情。'
溥敏脱下保暖的大衣,将暖帽、手套都搁在一旁,这才发现他原该蓄在脑后的发辫早已经剪去,就连朝廷规定的月亮门也不复见,另在必要时戴上假辫,伪装一下。
'抱歉、抱歉,因为路上积雪的关系,马车的速度怎么赶也快不了。'他赶紧喝下一口酒暖暖肚子,两手在火炉前猛搓几下,'真快把我给冻死了,我还是喜欢南方的天气,大过年的叫我来北京,实在是太难为我了,身体差点就冻成冰棒。'
聂廷军不由得取笑他,'你的身子有这么虚吗?看来是太缺乏磨练,以后就让你多往北京跑,习惯了这儿的气候,往后就不会这么怕冷了。'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他英朗的俊容马上痛苦的皱成一团,'我这人是怕冷不怕热,要我冬天待在北京,那可比要我的命还难受,到时,我一定啥事也做不成,整天缩在被窝里,与其这样,我宁可待在上海,和那些洋鬼子周旋。'
'事情谈得怎么样了?'聂廷军脸色一正,表示他们的谈话也该步入正题了。
溥敏旋即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正色的说:'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签妥合约就大功告成了,虽然朝廷禁止人在上海经营轮运业,不过,只要有钱可以赚,以人聪明的脑袋,难道还怕会想不出办法来吗?
'咱们和那些外国人一起投资建造的那艘"彩虹号",到现在还是有不少人想分一杯羹,就连那些官员暗地里也派人来说项,真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有个专权跋扈的慈禧太后,底下的人当然早就学会阳奉阴违,不过,那些洋商挖空心思就是为了榨取咱们人的钱财,你得小心提防点,可别反过来着了人家的道。'聂廷军提醒他。
'我明白,我会多加留意的。'他在国外待了四年,练了一口流利的洋文,也不乏与洋鬼子打交道的机会,自会谨慎处理。
'你一路上也辛苦了,我已经让展骁在隔壁帮你订了一间上房,还有你喜欢的"特别服务"。'
'特别服务?'溥敏暧昧的冲着他眨了眨眼,'大哥,什么时候你也兼差当起皮条客了?'
聂廷军没好气的斜睨着他,'那是金嬷嬷的好意,跟我可没半点关系。'金嬷嬷是翡翠园的老鸨,手底下的姑娘可全是百中选一的美人儿。
'我很怀疑金嬷嬷真的是好意,还适意要恶整我?像上回那位"杨贵妃",的确是人如其名,论脸蛋嘛!美则美矣,不过论身材嘛……'溥敏摇了,'我都已经这么大了,不再需要奶妈。'
'难怪那回你会吓得落荒而逃,到现在翡翠园里的姑娘都还记得这件糗事呢!'聂廷军啼笑皆非的说。
溥敏一手搁在额头上,佯作昏倒状,'惨了、惨了!这下我的一世英明,全都毁在"杨贵妃"手上了!我现在才体会到当年唐明皇的心情啊!'
'哈……'聂廷军忍俊不住的笑开来,'这回你不用再担心,金嬷嬷特地帮你挑的这位"黄莺"姑娘,或许可以暂时代替一下你心目中那只"小黄鹂岛"。'
他征忡一下,自嘲的晒道:'若真可以代替就好了。'他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子,竟是末婚妻的妹妹,也就是他末来的小姨子。碍于道德礼教的规范,和老一辈人根深柢固的古板观念,他退不了婚,又不顾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为妻,更无法向深爱的女人表白,逼得他只好远走他乡。说他是逃避也好,但唯有如此,才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去吧!'
'那大哥呢?'
'我还要到赌场去晃一下,晚上一块吃消夜。'虽然大清律法是严禁赌博,不过越是禁止,民间的赌气越强,一些地下赌场也就纷纷成立。
'没有问题,对了,听说最近朝廷抓赌抓得很紧,大哥是幕后老板,可别了身分。'溥敏叮咛完后,便拿起随身行李出去。
※※※
聂廷军朝车窗外睇了一眼,幸好从昨夜开始就不再下雪,但路上的积雪颇深,所以马车行走得不快。
马车才刚转入东长安街,他的保镖展骁陡地喝斥一声,拉紧缰绳停下马车。
'怎么了?'聂廷军的声音从篷车里头传出来。
'爷,前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他不以为意的说:'叫他们把马车移到一边去。'
展骁应了一声,便走了过去,'你们把路都挡住了,快让开!'
一名丫鬟闻声从另一头晃出来,双手往腰上一叉,凶悍的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瞎了眼是不是?要是我们的马车能赚还会挡在这儿吗?'
'喂!你怎么骂人了?你没看见后面好几辆马车都堵在那儿不能动?'他没遇过这么凶巴巴的姑娘。
'是你无礼在先!要我们让开,可以啊!你不会伸手帮忙吗?'那丫鬟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展骁这才注意到原来马车的车轮陷入坑洞里,光靠他们一个老车夫、小丫鳜当然是推不动。
他才想张嘴说些什么,马车里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锦绣,别对人家这么凶,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不对在先。'那女子的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被叫做锦绣的丫鬟不满的嘟起嘴,'少夫人,又不是我们自己愿意掉进坑洞里去。'
那嗓音让人一听就知她是位性情很好的女子,'不管怎么说,是我们不该挡在路中央,我看我也下去帮忙好了。'
'不行呀,少夫人,外头这么冷,你要是受了风寒那该怎么办?'锦绣着急的要阻止,可马车里的女子仍然坚持要下车。'少夫人,小心……'
展骁双眼眨也不眨的瞅着马车里的少夫人下来,他平常最常接触的女人就是里的,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什么叫做大家闺秀,虽然她是个已婚妇女的打扮,不过,那温婉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
柔柔的朝他颔首,'对不起,我们马上把马车移开。'
'呃……'展骁不好意思的搔搔耳,'我看我也来帮忙好了。'对方这么客气,害他怪难为情的。
'展骁,怎么回事?'聂廷军等得不耐烦,只好过来察看。
他赶紧抱拳回道:'爷,他们的马车陷在坑洞里……'
只不过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聂廷军的耳中,聂廷军的黑眸早就不由自主的定在眼前端丽无双的姿容上,胸口仿佛被一记铁槌敲中,莫名的震动了一下。
仿佛感觉到他炽热的凝视,矜持守礼的垂下螓首,毕竟她的身分不同,为了避嫌,不能随意正视任何男人的目光。
'你们要帮忙就帮忙,看什么看?'锦绣将护在身后,泼辣的娇斥。
展骁不悦的皱眉,'你这女人干嘛这么凶?'
'那你们可以走啊……'她挑衅的说。
'你……'
'展骁,去帮她们把马车抬起来。'聂廷军收回过分热烈的目光,声音低沉浑厚,听不出半点异样。
没想到第一个牵动他心弦的女子,竟是一名有夫之妇,真是一大讽刺啊!
待展骁将马车移出了坑洞,他略带得意的斜睇了锦绣一眼,没想到她却对他做了个鬼脸,让他气得脸都黑了。
'敢问公子贵姓?'锦绣将目标调回聂廷军身上,对眼前这位孤傲卓绝的年轻男子很是好奇。
'敝姓聂。'他不疾不徐的说。
上前一步,端庄有礼的曲下膝,'多谢聂公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聂廷军深幽的眼瞳在她的脸蛋上盘旋了一下,心头的惆怅和失望又加深几分。
锦绣看看天色,'少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她小脸微微的发白,略显慌张的说:'是呀!咱们得快点回去才行。'婆婆不会高兴她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闲逛。
'聂公子,那咱们就先告辞了。'锦绣朝聂廷军施了一礼,很快的将扶上马车,让老车夫驾车离去。
聂廷军伫立在寒风中,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良久,连自己都觉得诧异,为什么是她呢?这是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吗?
'爷?'主子异常的反应,不由得让展骁心惊。
他瞳仁的颜色渐渐转深,眼神益发坚定,'帮我调查她是哪一户人家的少夫人。'只不过是惊鸿一瞥,他的心却跳得比往常还快。
'啥?可是……她已经嫁人了!'爷不该会对一名有夫之妇动了心吧?
'要你查,你就去查!'聂廷军朝他冷冷一瞄。
'是!'他只得奉命行事了。
不管是在北京城,或者是在杭州,有多少名门闺秀、青楼艳妓让他挑,可是都无法打动他冷硬的心,结果,他居然看上有丈夫的女人,这下该如何是好?聂廷军不禁在心底自问。
※※※
丁家因为拥有一座遍植榆木和桦木的山头,所以,世代都是经营木材生意,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而且丁家几乎部是代代单传,到了丁书恩这一代,加上时局动荡不安,在义和团作乱与西方列强的施压下,老百姓生活得更是不易。
自从丈夫过世,丁家的产业几乎都是江玉芝一手扛起,她不过四十出头,却相当的精明干练,如今虽将事业交给独子丁书恩,仍掌握了部分的大权,家中大小事都得经过她同意才准进行。
想想她十六岁便嫁进丁家,十七岁便生下一子,只可惜丈夫早逝,不能再为丁家生下子女,所以她的希望全放在独子身上。
也许是慈母多败儿,也或许是有个强悍的母亲,所以养成了了书恩懦弱的个性,即使如今都成了亲,依然离不开母亲的羽翼。
此刻,江玉芝寒着脸坐在花厅里,等着媳妇儿的到来,三年前若不是儿子跪下来死求活求,非娶宋雨蔷进门不可,她是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不是她长得见不得人,而是算命先生说她没有帮夫命,这样的媳妇儿他们丁家可不想要,无奈偏偏儿子看上她。其实只要宋雨蔷的肚皮争气点,能为丁家生个男丁,她也就算了,结果三年都过去了,连个征兆也没有,教她怎能不急?
不久,宋雨蔷纤瘦的身影便出现在厅口。她刚回到府里,还没坐下歇一会儿,就听下人说婆婆找她,吓得她不敢多耽搁一刻就来花厅。
她颤巍巍的来到江玉芝跟前,'婆婆,您找媳妇儿有事吗?'
'嗯!'江玉芝刻意拉长了尾音,挑剔的瞄她一眼,'干嘛怕成那样,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老是像只畏畏缩缩的老鼠,一副见不得场面的样子。'
宋雨蔷的瑟缩一下,'婆婆教训得是。'
'大过年的,你一个下午跑到哪儿去了7'她冷冷的问。
'媳妇儿……是到送子娘娘庙去上个香……祈求老天爷早点……让媳妇儿替相公生个孩子。'不只婆婆着急,宋雨蔷心里更急。
江玉芝脸色稍麡,不过语气依旧冰冷,'你是该多去上香,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书恩可是咱们丁家唯一的男丁,要是你再不帮他生个儿子,我可没办法对得起他死去的爹,这责任你可负不起。'
'是,婆婆,媳妇儿明白。'她柔顺的说。
'书恩这些日子每天都很晚才回来,是不是你这做妻子的没把他服侍得好,才让他流连在外不喜欢回家?'江玉芝责备的问。
宋雨蔷惶恐的摇了摇螓首,'没有……婆婆,媳妇儿没有……'
'你这当妻子的也要多管管他,没有把丈夫留在房里,就算是送子娘娘也帮不了你的忙。'在她的观念中,儿子从小就乖巧听话,自然没有错,那么有错,一定就是媳妇儿。
宋雨蔷满嘴苦涩的说:'是,媳妇儿知道了。'
江玉芝像打发下人似的挥一下手,'好了、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媳妇儿告退。'宋雨蔷忍着悲伤的泪水走出花厅,宛如一缕无主的游魂,失魂落魄的返回房中。
等在屋里的锦绣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准又挨了老夫人的排头,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愤慨。
',你要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那会更难受。'她是随宋雨蔷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鳜所以私底下仍唤她''。
宋雨蔷擤了擤鼻子,'我没事。'
'你的脸可是骗不了人的。又是为了生孩子的事吗?'锦绣话一说完,险些打自己一巴掌,'我这说的不是废话吗?,生孩子的事可不能光靠你一个人就衍了,姑爷这些天老不在房里,每晚都摸到三更半夜才回来,生得出孩子才怪。'
'锦绣!'她轻斥一声。
'我又没说错。,当初那么多人上门提亲,老爷真不该答应把你嫁进丁家来,才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真替你不值。'连她这丫鬟都为她抱不平。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已是丁家的人,不管再苦、再委屈,那也是我的命,我没有权利抱怨。'女人是油麻菜仔命,她已经认命了。
锦绣的怒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全消了。
'是呀!当女人就是这么可怜,无论嫁得好不好都得认命,唉……看了这样,害得我也不敢嫁人了。'
'锦绣,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其实……相公对我也是满好的,至少他不像有些男人藉着应酬之便,在外头花天酒地,起码他每晚都会回家来。'宋雨蔷都是这样自我安慰,比起别的女人来说,她算是幸运的了。
'就是太善良了,老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谁晓得姑爷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锦绣忿忿的说。
'相公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除非……'
'除非什么?'
宋雨蔷脸色一黯,涩涩的说:'除非我真的不能帮相公生个孩子,那么按照规矩,我就得请相公再纳妾进门,好为了家传宗接代才行。'
'什么?!,你可不能真的这么做呀!'依柔弱、不与人计较的性子,准会被那个妾给欺负死了。
'我就算不想又能怎么样?只能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否则相公一样可以休了我再娶。'到时,她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锦绣这下真的急红了眼,',大夫不是说你的身子没有问题,一定可以替姑爷生孩子的。'
'可是,为什么成亲都三年多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哽咽的轻喃,'如果它再不争气一点,就算相公不肯,婆婆也绝对会逼他纳妾,到时,我怎么还有脸再待下去?'
',不会的……'
宋雨蔷靠在锦绣肩上,无助的掩帕低泣,'我好怕……锦绣,我好怕自己真的不能生……'
看着哭得泣不成声,锦绣无言以对,只能陪着掉眼泪。
※※※
'相公,你醒了?'宋雨蔷一直等到都过了晌午,丈夫才睡眼惺松的起床,赶忙伺候他梳洗更衣。'肚子饿了吗?我去叫人送饭到房里来。'
丁书恩呵欠连连的制止她,'等一等,我还不饿,待会儿再吃好了。'
'嗯!也好。'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呃……相公,我也知道不该过问,不过,婆婆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所以不得不开口问一下,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每天都这么晚才回来?'
'我娘她说了些什么?'他顿时睡意全消,惊惶的问。
她面有难色,'婆婆只是问我你都上哪儿去了,可是我却回答不出来……相公,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我也想早点回来,可是……'丁书恩期期艾艾的说:'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做生意就要打关系,我当然得常常跟朋友、客户应酬,他们才会介绍生意给咱们,不然咱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宋雨蔷明白丈夫有丈夫的难处,只得把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以后尽量早点回来,别再待到三更半夜,不然婆婆怪罪下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婆婆尖酸刻薄的言词,她就忍不住。
'好,我尽量就是了。'他最怕的人就是娘,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外头干的事,准会打死他不可。
她总算露出笑靥,'谢谢你,相公。'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丁书恩心虚的瞄她一下,'对了,娘子,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相公要银子作什么?'宋雨蔷顺口问道。
'当然是要用了,应酬总是要花费,这几天我都先跟人家赊帐,总不能不还吧!连这点小钱都要欠,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会跟咱们做生意。'
'你可以跟婆婆说,她……'
他改用哀兵政铂'你也明白娘管钱管得严,要是知道我开销这么大,一定会东问西问,最后还要唠唠叨叨的好几天,娘子,你也不希望我被骂吧?'
宋雨蔷在心里盘算一下,'可是我身上也没多少银子……'
'有多少就先给我,有了,你不是还有一些首饰吗?先借给我,等下次收了帐,我再买新的给你。'他急迫的说。
'不行,那些首饰是我娘给我的嫁妆……'那是她出嫁时,娘亲手交给她留做纪念的东西。
丁书恩垂头丧气的跌坐在凳子上,'唉!你不借也没关系,反正早晚都得跟娘说,就让她骂死我好了……我真是没用……'
'相公……'宋雨蔷绞着手绢,一颗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从梳妆抬的抽屉里取出首饰盒,忍痛的说:'既然相公有急用,那你就先拿去吧!'
他大喜过望,亲热的抱住她,'娘子,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当初我娶你真是娶对了。'
'只要相公对我好就够了。'她眼中浮现一抹悲伤,'相公,婆婆一直想抱孙子,而我到现在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万一……我不能生……相公还会要我吗?'
丁书恩拍拍她的背,'这还用问,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不过丁家不能无后……'
她不得不识大体的说:'我明白,只要相公不嫌弃我,你可以再纳个妾进门,好帮咱们丁家传宗接代,等将来有了孩子,我也会把他当作亲生骨肉一样看待。'
'娘子,你真是太贤慧了,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他夸赞的说。听见相公这番话,宋雨蔷的心陡地沉进幽暗的谷底,'贤慧'两个字像个的包袱压在她肩上,脑中不由得闪过几段诗句。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起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她想用恨意来发泄心中对丈夫的怨气,甚至希望自己有勇气离开丁家,可是,世人的眼光令她寒心,只得努力的挤出笑容,即使心如刀割,也得继绩委曲求全下去。
'相公,你应该也饿了,我去叫人把饭菜送进房里来。'她悄悄的拭去滑下脸颊的泪水,强颜欢笑的说。
她一出房门,丁书恩根本无瑕顾及她的感受,赶紧打开首饰盒,里头的饰物虽不很值钱,但加上一小袋的碎银子,也够他再赌几把了。这次他一定要,把输掉的全赢回来!
※※※
赵诚是这家地下赌场的老板,不过,那也是名义上的而已,私底下真正的老板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三年前的他,本来是个嗜赌如命的赌鬼,为了偿还赌债差点弄到家破人亡,若不是聂爷出手相助,雇用他来管理这家赌场,就没有今天的他了。
'爷,请你过目一下。'他恭敬的呈上一大本的帐册,'这上面详细记载了半年来赌场所有的收支,还有这本是欠下赌债的名单。'
聂廷军顺手拿了一本,翻了一下,不经心的问:'对了,老赵,你儿子的病好些了吗?'
'托爷的福,已经好多了,多亏爷派人送来的药,他现在可以下床走路了。'聂爷是他们赵家的大恩人,就算一辈子为他作牛作马也还不完他的恩情。
他颔首道:'那就好,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忙你的。'
'是。'赵诚躬身的退出去。
展骁瞥了一眼桌上的帐册,咋舌的说:'看不出赌场的生意这么好,人真是赌性坚强,我看朝廷抓得越紧,大家也就赌得更凶,一个个都不怕死似的。爷,你打算把它们看完吗?'
聂廷军嘴角隐隐泛着笑意,'当然不是,因为你也得帮忙看。'
'我?'他垮下黝黑的脸庞,'爷,你也知道要我舞刀弄剑是没问题,偏偏对数字就是不行,还是算了吧!'
'那讨债的任务就交给你去办好了。'聂廷军将欠债的名单丢给他。展骁手忙脚乱的接住,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翻开来看。
'咦?这不是……'翻了两页之后,上头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名,让他发出惊愕的声音。
'怎么了?有你认识的人吗?'聂廷军随口问。
他一脸的吞吞吐吐,'呃……不是,我只是看到上面有丁书恩三个字,爷还记得吗?你上回要我查那位少夫人的身分,她的丈夫就叫丁书恩,我想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吧!'
聂廷军手边的动作一顿,'他欠了多少银子?'
'嗯,算一算大概有两千两左右。'金额虽然不大,却足够让一户平常人家一辈子也用不完。
在他平静的表情下却是波涛汹涌,'你还查到些什么?'
'我打听到丁家世代以经营木材生意为生,如今当家主事的是丁书恩的母亲,听说为人相当能干厉害,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听她的命令;至于丁书恩本人则是软弱无能,又缺乏经商的头脑,所以,丁家的生意几乎部是由他母亲一手打理,外面的人都形容他像还没断奶的娃儿,任由母亲摆布。'
'那么她呢?'
展骁清了清喉咙,一五一十的说:'这位丁少夫人的娘家姓宋,闺名叫雨蔷,下雨的两,蔷薇的蔷,嫁进丁家已经三年多了,她出身书香门第,个性温柔体贴,知书达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聂廷军将脸转向他,严肃的问。
他语带同情的说:'只不过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儿似乎很不满意,当初也反对这门亲事,所以丁少夫人在丁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听附近熟识的人说,由于她嫁进丁家已三年仍无子嗣,所以丁夫人对她更是处处刁难。'
聂廷军听完他的话,脸色变得凝重,不发一语。
'爷,不管她过得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家务事,外人受不着的。'展骁低声的劝道。
聂廷军嘲讽扯下嘴角,'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袖手不管。'
'那你要怎么管呢?爷,她可是个有夫之妇。'展骁再度提醒。
'不用你提醒我也明白。'他苦笑。
展骁叹了一大口气,'那你就该了解,你要是出手帮她,也许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还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误会,毕竟对女人而言,贞节比性命还来得重要,爷!你还是打消念头,不要轻举妄动。'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心意已决,谁也阻止不了。'帮我叫老赵进来。'
展骁嘴巴张了又合,最后无奈的开门出去,将赵诚叫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