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光箭忽然飞来,从殊迟的手背之上划过,割开了一大道口子,血液涌出。
殊迟皱眉,手松去。
青棱从他怀里离开。
“你不能爱她。”清脆的声音与那霜色同样冰冷,“你的爱,会害死她。”
青棱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心头疼意稍减,她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是微霜。
微霜正站在离他们不过三丈远的地方,她的手上也缠着一道黑雾,显然是因为她刚刚妄自施法的缘故。
她神色冰冷,眸里杀意毕露,和在外间时的霜冷模样大厢径庭。
果然,天地同心符发作的事还是让她看出来了。
“死?”殊迟瞳孔骤缩,他手背上的血口已结了层霜,冰冷透骨,他却不管不顾。
“天地同心符。若是她爱上别人,就会受到天地同心符的蚀心之苦,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微霜冷然开口。
殊迟猛地转向青棱,她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异样情况,他只当作是在黑城中为了探查法阵所受的伤,并未往天地同心符这方面去想。
“她说的可是真的?”他先喜,后惊。
喜是因为天地同心符若会发作,那代表她动情了。知道她对自己动情,这令他狂喜。
然而这喜悦不过瞬间,他便明白如今青棱处境。天地同心符在遏制她的情绪,她每动心动情一次,便如将心放在刀尖之上行走。
青棱脸上有些烫意,没有开口回答。
变相承认喜欢上了一个小自己四千多岁的男人?这滋味可不太美妙……
微霜缓步走近,手里黑雾渐渐消失,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沉冷无比。
“你受蚀心之苦,师尊必定也难逃其痛。师尊为了救你,虚耗了数千年灵气,又借天地同心符之力,才将你一身修为恢复,如今你妄动情心,可曾想过他?”
青棱垂了眼帘,想起她临下山之时穆七言的嘱托,以及那五百年的关爱,她无言以对。
“青棱,虽然师尊曾嘱托于我,命我护你天仁历炼五百年,但若是我再发现一次天地同心符发作,纵然师尊责罚,我也会带你回青凰川。”
微霜说话间已行至他二人面前。
“我不会让你带她回青凰川。”殊迟接言,他缩在袖内的手已攥紧成拳,天地同心符……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替她除去。
“凭你?你若再让她动情,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微霜冷眉一挑,手里不由分说地朝他挥去霜气。
这霜气来得又快又狠,殊迟修为不够,无法强接,只得退离,一只素手忽然横伸到他胸前,指尖微动,拈住了那道霜气。
霜气化成冰,冻结在那只手上,那手一震,冰霜尽皆化成碎片。
青棱出手。
因为施法的关系,她与微霜的手上黑雾再起。
“你若敢伤他一分,我必百倍讨回。”
青棱已迈步站在了殊迟身前,唇角微勾,似在笑语,但凉薄的言语里漫不经心地透出的杀意,像抵在人喉间的薄刃,毫无重量,却可置人死地。
她身后的殊迟心头一震,既甜且苦。
她的回护几近本能,让他心头暖成一片。可他如今力量单薄,尚无力护她,这样无力的感觉,煎熬在胸。
微霜一凛,像看到多年前记忆未失的她。
青凰川上区区五百年的日子,仍旧无法抹去她身上的印迹,她就像是生而与他们为敌一般。青凰川上最尊贵的那个人,花在她身上的所有精力心思与感情,都被她视如无物。
微霜不甘心,她替自己不甘,也替穆七言不值。
青棱握住自己被黑雾缠绕的那只手,见微霜不言不语,却目露恨意的模样,便将声调一扬,续道:“微霜姐,我说过,我和师尊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有这闲闲暇时间,你不如想想看,为什么我们的心绪,都逐渐失控?”
心绪失控?
殊迟被她一言提醒,思忖起来。
“我们修为受制于这黑雾,无法施展,而镇上那些修士甘于在这妄语镇里过凡人似的生活,又尊异兽为神,日夜供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出口在何处,妄听兽又在何处,兰潜下落不明,一切问题都是未知,你却来和我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微霜姐,恐怕不是我动情动爱,而是你对师尊的心思……被某种法术控制并且放大了。”青棱也已看出,眼前的微霜与殊迟一样,情绪陷入极不稳定状态,否则以微霜脾性,纵然藏有私心,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微霜闻言果然一醒,像被冷水兜头浇下。
她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得太明显了。
“还有你,殊迟小鬼,注意你的心境,你修为最低,受的影响最大,收起你那些古怪的想法,免得再为对手所利用。”青棱毫不留情的斥责。
殊迟虽然已想通其中关键,却仍是含着些委屈地开口:“什么古怪的想法?我不觉得古怪……”
话说一半,他被青棱狠狠瞪了一眼,便当即闭嘴。
反正……天地同心符总不会也受法术控制了吧?
她明明就喜欢他,就是不肯承认!
青棱见他住嘴,满意地点点头,又见微霜也不再言语,算是将先前的话题揭过,她这才又分析道:“这镇上的宅子里,都供着异兽画像,若我没有猜错,那就是妄听像。”
“妄听兽的画像?”微霜并没见过宅子中的情况,因此对画像一事毫不知情。
“传闻上古异兽,可借人心的供奉信仰为力,这妄听兽莫非借这镇上修士的供奉来修行?”殊迟沉吟着开口。
这样的修行方式,就如同凡人供奉神仙,借助香火信仰之力进行修炼。
换言之,这妄语镇上的修士,全都是它的信徒。
“按你的意思,整个妄语镇都是妄听兽的辖区?”微霜忖道。
“很简单,我们去偷一幅画像出来,一探便知。”青棱说着,注意力却在缠绕于手腕的黑雾之上,这些黑雾已然渐渐散去,但她仔细看去,会察觉这些黑雾是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散去,她顺着这黑雾散去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小镇的正东方。
“青棱?你在看什么?”殊迟见她忽然不语,目光凝在某处不动,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并无异样。
“没什么。”青棱回神,“殊小鬼,兰潜的下落呢?她是你的血仆,理应最早找到你,为何到现在都没出现?”
“别叫我小鬼。”殊迟悦耳的声音里出现一丝不悦,“兰潜没事,我命她去镇上查探情况了。”
其实他就是不想让兰潜再来妨碍他和青棱而已,可惜又来个微霜。
实在烦。
“既如此,你去找兰潜一起查探消息。我和微霜姐去盗画像。”青棱的口吻不容置喙。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去找兰潜吧。我已命她寻找下手的地方了。”殊迟挑眉笑道,眼角勾起,有些得色。
青棱又瞪了他一眼,才开口:“管好你们的心,别给我惹麻烦。”
这一句话,连微霜都给教训了进去。
“知道了。我也舍不得你再心疼。”殊迟嘀咕了一句,语气间还带了些孩子气。
“殊!迟!”青棱着实拿他没办法。
“走了。”殊迟不再多言,独自朝前走去。
这次,他没再靠近青棱。
到底,他也怕再伤到她,宁愿离她远一点,只要她在身边,好好活着,就够了。
……
妄语镇西侧大宅的正堂上,玄色木桌靠墙而立,案上的朱红蜡烛火光摇曳,正中一方暗青香炉里燃着一炷白香,香头闪着红光,却不见香短,只燃出一段黑烟直上。
堂下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一身烟栗色衣袍,长发整齐地绾于发顶,发髻间横插了一支墨玉云纹簪,他脸上罩着玄铁色面具,只露出双黝黑幽深的眼眸,探不见底。
在他肩头,停了一只雀鸟,时不时地以尖喙啄啄自己脖颈上的绒毛,一双点漆般的眼珠子不停眨着,灵动无比。
“你是何人?”
这男人忽然出声问道。
他问的人,是跪在堂外,被黑雾缠绕全身的女人。
在这正堂堂外的天井里,早已站满了人。
这些人围在天井里,眼神不善地盯着被圈在正中间的女人。
“你身上没有黑城令,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再度问道。
那女人只将唇咬紧,紧紧盯着他,不说一句话。
“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是血仆之身,与你主人之间必有联系。我就等你主人来了再好好问他。”他的面具毫无表情,口吻中却有丝嘲意。
跪着的女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别人,正是兰潜。殊迟吩咐她找宅子潜入,她便挑了这镇上最大的一处宅子,可没想到还未进这宅子,她先落入了宅子主人之手。
而这宅子的主人与外界修士不同,竟可使用黑雾。这黑雾不仅能阻绝灵气,亦能切断她与殊迟之间的信息传递。
这黑雾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因此殊迟不会知道她陷入险境,她已能感知他正在朝她靠近,但她无法对他示敬,现在心里一片焦急。
而堂上的男人,竟一眼看穿她血仆的身份,显然是棘手之人。
兰潜正思忖着,天井四周的人却忽然齐刷刷跪下。
正堂供桌后的墙上,正缓缓降下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上的妄听兽似要从布上跃下一般。
兰潜忽然听到心中有声音响起——
我的信徒,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