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纪第两千零一十一纪元,九年二月七号,星期五,天气:硫酸小雨。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是丹灵们最津津乐道的人生四大喜事。然而在如今的我看来,能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黄色海洋中看到一抹陆地的影子,便是人生最大的喜事了。
远方出现在我们一行人眼前的那一片黑影,在橙黄色的硫酸海洋上若隐若现,虽说不上清晰,却真的让人眼前一亮,或者说,眼前一黯,心中一亮。
大声催促一声。齐齐牌小船顿时摇身一变成为快艇,飞也似地朝着黑影的方向驶去。飞溅的硫酸液体在齐齐身后分向两旁,溅起小小的浪花。
近了,更近了……
终于,远方的那片黑影再也不羞涩于自己的容颜,将所有的面目完全展现在我们眼前。
即便隔的很远,我却似乎已经嗅到了随着清风混着硫酸细雨微微而来的淡淡金属味道。那是同类的味道啊。
“快快快!我也要看!”被挂在我腰间的水银摇晃着白花花的身子,兴奋地喊道,“我看不到啊。”
我笑着摘下玻璃瓶,将其高高举起到头顶,然后兴奋道:“看到了吗?那里是陆地啊!”
“啊……看到了。果然是陆地啊!太好了!我们碰到陆地了!”水银欢呼着,似乎他也厌烦了这一望无际的硫酸海洋。
齐齐再次奋力地崩出一个屁,将本已提升至极速的速度再次升升提升了一个档次。那一片黑影快速变大清晰,终于浮现出它的全貌来。
不是担心中的小岛,也不是猜测中的回到原路,眼前出现的这一片有着红褐色土壤的陆地,是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新地方!
“那么……我们,算是到了月亮市了么?”冰萧迟疑着转过身,轻声问道。
“我想……算是吧。”我不肯定地说道。
眼前的陆地虽然不是钢铁市那边的黄色土壤,也不是通过硫酸海洋之前的那片钢铁墓园。但是……却似乎和我了解中的月亮市,也不一样。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孵化场!?
举目望去,这一片陆地之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属疙瘩,在硫酸雨的沐浴之下沉默静谧,仿佛睡着一般。
“是孵化场啊。”良久良久,冰萧才叹息着说道,“却不知道是不是钢铁市的呢。也许……我们绕了半天,只不过围着钢铁市绕了一圈而已……”
孵化场就是我们钢铁生物繁衍培养后代的地方。说是孵化场,其实却几乎没有一个钢铁生物看管着。因为从很多年我们钢铁生物诞生之时,就是如此照料我们的后代的。每一个钢铁生物的诞生,都是从孵化场之中苏醒的。在这个孵化场之中,所有的钢铁生物都是从一团毫无生命迹象的金属开始,经历红星光芒的不断照耀,经历离子风的不停吹拂,经历硫酸雨的无情冲刷,然后或许还要经过一次两次的红星死亡时间……最终会在某个很特别的日子里,睁开眼睛,陌生地打量四周,熟悉着自己的生命和身体……
然而因为降生的日子不可确定,所以这些新生的钢铁生物可能刚一睁开眼睛,就碰见了无情的硫酸雨,然后在黄色雨滴的调戏之下很快腐蚀掉,成为一堆废铁,死生不过短短瞬间……也许他们会碰见刮着离子风的好天气,可以贪婪的吸收离子风中的那些金属粒子,然后努力茁壮成长着,等待或者自己寻找同伴……也许他们正赶上红星安静的光芒照耀,可以一边眯着眼睛一边感受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都迅速温暖起来,一直到他们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热量为止……又或者,他们碰到了雨后的“无”天气,平静的安然无恙地诞生……
又或者,他们诞生的那天,正赶上死亡时间的来临……那么,就只能在灼热的红星光芒之中化作液体,然后蒸发为气体,融入空气之中的离子风中……
这,就是所有钢铁生物都必须经历的降生之难。
生命,从来都是从运气开始的。每一个钢铁生物的诞生,就是一次运气的挣扎。幸或者不幸,不看自己,只看天!
我忽然想起丹灵们婴儿的降生,它们……似乎也是经过了无数场战争,战胜无数同胞之后,才能顺利在母体之中成长的吧。而那所谓十月怀胎之时的第一声啼哭,似乎也有运气的成分在内。
然而钢铁生物不同于丹灵的最大一点就在于,从来都没有哪个钢铁生物会对于这些新生的同类投注任何更多一点的关注……而丹灵们,则对于每一次新生命的诞生都倾注了更多更多的敬意。
冷漠这个词语从我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然后我摇了摇头:对于所有的钢铁生物来说,时间似乎就是一个可以轻易战胜的敌人。只要不被硫酸雨淋到,不被死亡时间照到,我们这些铁疙瘩完全可以存活一个纪元两个纪元甚至十个百个纪元……而在星鲦虫这种天敌灭绝之后,我们钢铁生物的生存空间正在因为日渐增多的人口而不断缩小,甚至因为防护措施的提升,上一次的死亡时间来临时,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死去多少人。
人口多了,自然更没有人会在意新生命会不会死亡这种事情……而对于那些只有几十个年头可以活的丹灵来说,能够活一次,自然就要活下去!
当然,上面所说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我们钢铁市的情况。至于这个星球上另一面的那个月亮市……谁知道呢。
那边没有死亡时间,所以……应该更加漠视这些新生的钢铁生物吧。
拉着冰萧走下齐齐的背,我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这片红褐色的土地,踏上了这个孵化场。
脚边的一个金属疙瘩忽然动了动,冰萧吓了一跳,慌忙缩到我身后。
“不怕,是新生命诞生了。”我低头看着从那个金属疙瘩上睁开的那对眼睛,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暖意涌出来。
金属疙瘩浑身轻微的抖动颤抖起来,并且越来越剧烈,隐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
看着正在拼命挣扎的这个新生的钢铁生物,我心中一软,出生在硫酸小雨的天气里,这个钢铁生物恐怕是要就此腐蚀而死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他一把。
一个巨大的阴影忽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我们头顶的天空,一个浑厚而显得有些苍老的声音夹着愤怒响了起来:“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