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只磨合罗女童说了这几句话,薛尼姑便不再言语,只是朝着那尊手托日月的文殊菩萨像躬身拜了几拜,随即袖着手慢慢踱出文殊阁来。
她的两个徒弟妙凤与妙趣,却是笑得花枝招展,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妙凤喜洋洋地道:“师父,西门大官人今日上庵里来,说是盂兰普渡要做功德。还叫人挑了一石好米、五斤官烛、两斤内造藏春香,四匹好吉贝布,菜蔬果子更不知拿来多少!”
妙趣则说道:“我们见大官人到了,只得来请师父,却不是有意到文殊阁来。”
薛尼姑听了,面皮丝毫不动,只是淡淡点头道:“倒算这西门庆有些诚心,也罢,我便出去会一会他。”
说罢,这老尼姑望了一眼两个徒弟,吩咐一声:“你们将文殊阁好生打扫一番,切不可亵渎了菩萨。”
妙凤和妙趣知道,自家这位庵主师父,外人面前是个嘴比媒婆还巧、最会给人灌**汤的帮闲人物,可是在地藏庵里,却从来不见她有一丝好脸。
甚至,这位说一不二的庵主,永远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气息。
两个小尼姑低下头,道了一声“是”,低着头去做活,薛尼姑就一个人去招呼西门庆。
这一次,跟着西门庆来地藏庵的,除了几个老成家人,最得西门庆宠爱的二管家玳安,也跟着一道来了这尼庵。
西门庆在方丈房内喝茶,玳安自然要尽到他二管家兼西门庆身边人的本分,去招呼几个家人,将那些香烛布匹之类,向地藏庵中管事尼姑交代清楚,又看着尼姑造好了善簿,方才离开。
这一走,就穿过了几重院落,走到了文殊阁外。
妙凤和妙趣才刚把文殊阁收拾干净,却看见玳安出现在这里,妙趣不由得叫道:“安哥,怎么是你?”
玳安嘴角含笑,手中拈着一枝花,反问道:“俺成日在俺家老爹身旁伺候,如何不能是我?倒是小师父你,这些日子以来,却不曾和你师父,到俺家大娘那里去说因果、唱佛曲了?”
妙趣白了他一眼,身子靠着文殊阁的廊柱,侧着头一望玳安,嗔怪道:“我和师父不到吴大娘那去,你这死没良心的小囚攮的,怎不来看我?”
玳安把手中花朝地上一丢,轻笑一声,整个人都腻了上去,柔声道:“好个没羞耻的小娼妇,你这里是尼姑庵,俺家大娘又是个最信菩萨的人,若我们在这里弄出什么事情,传出去大家都别有个好。”
这两人越说越不成话,一旁妙凤摇头道:“你们要算这等小账,也别在菩萨面前胡搞,若叫师父知道了,没得牵连到我!”
妙凤说罢转身就走,临走时轻叹了一声:“且留神些吧,这地藏庵,可不是什么干净良善地方!”
然而那一对偷情的人,哪里听得进这个?玳安一把摘了妙趣的僧帽,将她一打横抱起,就直去了文殊阁后。
亏这还是妙趣提醒,不然就让文殊阁里那尊菩萨和满桌子的磨合罗童子,都做了观众。
妙趣和玳安这算起小账来,却细细算了半个时辰。
一个是地藏庵里参欢喜禅的摩登伽女,一个是西门府上种后庭花的伶俐俊奴。平素里撑竹蒿寻桃源错路,今日间也作了访天台刘阮后人。如来戒律,早送作天魔乱舞,涎水津液,都认为杨枝甘露。舌尖儿时伸时缩,似赤龙搅孽海,欲脱逃这无色无欲世界,肉杵儿一起一落,如月兔捣药臼,声张那雌伏不甘之气。
到小和尚呕吐狼藉时候,也只好垂头丧气,坐化在肉蒲團;待红娘子淋漓浆水当口,尚不肯合掌关门,打包起皮口袋。
妙趣已经是双眼迷离,玳安却是时刻警醒着,拍了拍妙趣的肥臀,道一声:“俺家老爹,算来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俺还要上前伺候着。你这小娼妇,还不快点起来,被你师父知道,可不是顽的。”
妙趣一身汗水,死死抱住玳安不肯放手,但听见自家师父薛尼姑,却猛地将身子一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
玳安匆匆穿戴齐整,正准备离开,却被小尼姑又拉住了,不由得说道:“好个小娼儿,还不放你阿爹走是怎的?莫非未曾喂饱你?”
妙趣低声一笑,却从文殊菩萨前的供桌上,拿了个女童打扮的磨合罗童子,塞进玳安怀里:“小冤家,这个给你,以后若是想我时,看着它也是一样的。”
玳安轻笑一声,将那只似白玉琢成的磨合罗女童藏在袖子里,又和妙趣肉麻片刻,方才匆匆走了。
至于文殊阁里供奉的磨合罗童子少了一个,谁会关心这种小事?
……
………
就在少年人们偷情的时候,在另一个时空中,在东北亚地区,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北纬三十五度,一座可称宏伟的城市中,一些能在这个国家中称得上是大人物的人们,正济济一堂。
这是由帝国首相、大藏大臣、陆军大臣、海军大臣与外务大臣所举行的重要会议。
这也是决定这个国家未来国策的一场会议,所以当首相、藏相、陆相、海相、外相一起端坐在这里等待着帝国皇帝出现的时候,气氛还是一片的沉静紧张。
这一任的帝国首相犬养毅,是个清瘦而矮小的老人,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老人特有的暗色斑点。但是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温和而刚硬的气质。
在他的对面坐着的,就是这个国家最有名的政治家与经济学家高桥是清。
这位担任过许多年大藏大臣的老人,有着如同玻璃球一般圆滑的身段,和他那张看似和善的圆脸十分相称。
但不管是他的盟友还是敌人,都不会认为这位帝国首屈一指的经济专家,会是一个温和而善于妥协的人。
至少,海军大臣和陆军大臣,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这种僵硬的气氛,甚至让外务大臣有些不安起来。
虽然列席于帝国最重要的决策机关“五相会议”中,但外务大臣芳泽谦吉就像他那单薄如瘦猴的身材一般,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
甚至对芳泽谦吉自己而言,帝国外相也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
这位东京大学英文系毕业的秀才,自从阴差阳错进了外务省,作为当时唯一的文学学士,在外务省清一色的法律系高材生包围下,本来就不怎么平顺的仕途,更是颠颠倒倒。从明治时代起,他就被打发到了清国,成为常驻清国的帝国领事,这一干就是几十年,结果倒成为了帝国对华问题的专家。
也正因为他“支那通”的身份,才被现任帝国首相从国联代表理事的位置上召回,委之以外相身份。
但说到底,只是因为犬养首相并不喜欢军部在支那制造的一连串独走事件。所以才会将亲华色彩较浓的芳泽谦吉提拔起来,为内阁压制军部的一系列措施,做外交上的斡旋而已。
但是作为一个和军部打了太多年交道的外交官,芳泽谦吉一点也不看好那位温和又固执、快八十岁了还带着理想主义作风的首相大人。
看着那位气度温文的瘦小老人,与胖得像皮球一样的高桥是清,彼此目光交流,而一旁那位壮得如熊一般的海军元老大角岑生,却与现任陆相、陆大校长荒木贞夫沉默以待,竟是拿出了武士在临战前的静默劲儿。
看着这一幕,芳泽谦吉,却是感到有些不安。
他是见多了这种帝**人的派头,在驻扎在清国的漫长岁月里,从儿玉源太郎挑起厦门政变的时候起,跟在帝**人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他,就彻底地明白了帝**人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种生物。而作为帝**队的领导者,已经挣脱了大部分缰绳的军部又是何等凶暴的猛兽!
可在这只猛兽面前,一辈子都在为建设新制度而奔走的犬养毅,您虽然被爱戴你的市民们拥护,有着“政宪之神”的崇高声望。但您这样的民选政治家,与高桥藏相这一辈子都和数据打交道的经济学家,怎样才能压制住这样一头怪兽?
这已经不是明治元老们尚在人世的年代了啊!
犬养毅端坐在椅子上面,虽然偶尔与高桥是清眼神交流片刻,但目光却依然宁定无比。
已经年近八十的老人非常确信,自己当了一辈子的民选议员,却在早已退出政坛的此刻,被热情的市民们所拥戴,入主了帝国中枢。那么能够回报那些善良的人民,回报这个国家的,就是将帝国的国策修正到一个更符合所有人利益的方向去。
抱着这样的觉悟,他看也不看海相大角岑生与陆相荒木贞夫,只是平静地注视前方,直到宫内侍卫官的出现在会议室,宫内大臣一木喜德郎男爵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天皇陛下驾到,各官恭迎!”
天皇裕仁,穿着皇室在重要场合所穿的复古衣冠,手中拿着桧扇,慢吞吞地走上御座,以免自己踩到那坠在地上的长长袍摆。
作为一个被军官们教育长大,又在欧美国家生活过的人,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是正因为这些繁文缛节,作为神武天皇后裔的一族,才能够长久地作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袖和象征。
直到裕仁在御座上坐定,所有的人才在一木喜德郎男爵的“众卿归座”的宣礼声中重新坐下。
犬养毅作为首相,却还不能从这场庄严的祭神戏里解脱出来,他必须再次离开座位,在天皇的御座前跪拜下去,然后重复那些从西边大陆传来的“微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的套话。
直到“鹤音降临”,确认了“卿为国家栋梁,望实心国事,无负陛下所托”后,他才能返回会场上,继续履行帝国首相的职责。
犬养毅扫视了一遍与会的人——
大藏大臣高桥是清,欧美派政治家的领袖,也是一直为帝国经济掌舵的舵手,是这届内阁中自己最重要的盟友。
外务大臣芳泽谦吉,帝国外务省著名的支那通,但又在欧美外交界很有人脉,是解决目前东北亚危机的不二人选。
而外号“胡子龙王”、带着陆军军官喊出危险口号的荒木贞夫、就像北海道的黑熊保护领地一样保护海军权益的大角岑生,不管如何,都比不上曾经的山县有朋、桂太郎这些元老,能够压得内阁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大正时代,政党政治已经深入人心的帝国,不会给军部以独走的机会!
带着如此的信心,犬养毅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自明治大帝御极,继之以先皇治世以来,国运蒸蒸日上,国民团结一心,我国已成就福泽谕吉先生所殷切期望之成就,为世界上文明强大之一国,雄踞于世界之东!然而自近年我国经济陷入萧条以来,本国面临长期的衰退。农村人口的大面积破产,城市中蔓延不断的失业潮与罢工事件,以及各种极端思潮的涌现,使得我国发展的前路几乎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不得不以精诚与人道之心,对国民进行救助,以期待国势的重新振兴!但在此刻,因为部分军人的独走行动,使得我国与支那政权,又在满蒙地区问题上陷入泥潭,使帝国热爱和平之令名,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在此国势飘摇之刻,我等务必继承明治前贤之遗志,找到解决帝国困境的良方,因此重开五相会议,请诸君共聚一堂,商谈应对之方略!”
这简短的开场白,却让犬养毅想起了那些街头失业的职员、为了掩盖饥饿带来的浮肿,重新穿起和服的女性,还有那些含着眼泪,围绕着他退隐后的宅邸,恳请他重出执政的选民。
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犬养毅看了一眼高桥是清,而后者很默契地站了起来。
这位帝国财经界的守护神,先向着裕仁一鞠躬,而后开始朗读一份简表:“陛下与诸位贵官,本人手上的文件记录了近年来我国产业发展之近况,请允许本人向陛下与诸位宣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