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起处,大路上又有宋军行伍向着辽国腹心之地而进。
只是在大片头戴范阳笠的西军锐卒之中,多了些身上裹着厚厚皮袍夹袄的汉子,一身打扮不见军中气象,见了人也是分外热络,说起漂亮话来脸上五官都能笑得移了位。
西军中多是关西朴实汉子,不朴实的都去管了西军对外经商的回易差遣,看着这些满身铜臭做派的生面孔,免不得就要私下里动问几句:
“这班厮鸟却是什么来历?”
便有自诩情面大的人接口:“却是河北的马贩子,这班鸟男女都是祖上起便总往辽国跑的,路头精熟不论,又开得弓、骑得马,便厮杀不成,做个带路的倒也合适!”
“俺们在关西也见惯了这些贩马客商,一个个都是钻在钱眼里便不要命的货,这等人比兔子还乖滑,若遇见辽人军马,却不要闪了我们在这鸟地方,自己却溜回南边去钻狗洞!”
“若说兔子,那班贩马客人里为首的一个,好端端的七尺昂藏汉子,却生了一副比婆娘还嫩的小白脸,只怕还真的是只兔子,却好给大家下火!”
“那可是河北有名的大财主、诨名‘玉麒麟’的卢大员外头一个贴心知热的人,也不看看你们这些鸟配军是个什么模样,除了几位将主,谁能动着他一根汗毛去?”
军中言语粗鲁,一旦扯着带色的话题更是这些厮杀汉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也不管那些马贩子人就在身边。好些耳目机敏的伴当盯着那些扎堆偷笑的西军汉子,就一股憋不住想找事的神色。
然而这群马贩为首那青年,虽然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防冻油脂,混着沿途尘土,早已经结成一层灰泥壳子,但依然能看出青年面庞白皙如雪,五官清秀,虽然裹着厚厚皮袍夹袄,依然能看出那蜂腰猿臂的身材,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虽然眉目俊朗,举止间自有一股风流俊逸气息,然而当两个伴当悻悻然地凑近了过来,叫了一声“小乙哥”的时候,却被他一眼扫了回来:
“不必说了,员外打发俺们过来,本就是为了伐辽大事出力,除了这件大事,什么唣都做等闲。你们仔细将底下人约束起来,要认认真真地引着大军直奔涿易二州,却不得有误!”
一番话呵斥了这两个伴当,这位素有浪子名头、在卢俊义身边充为腹心的青年,却是望着北面寒声道:“诸事小心,此番北上的气氛太怪,我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
………
从宋辽边境一路向北,越过如今赵宋、北辽、女真三方都摸不着虚实的涿易二州,一道军气腾空如黑云压城,又隐隐透出一丝血色,使望气之士见之,便不由得心惊胆战,难以自持。
有黑衣僧人抬头望着那遮天军气几乎笼盖四野,面上却是一片宁宁定定的神色,一手拈着串晶玉佛珠,一手扯着背上黄皮葫芦腰间捆的细绳,就这么满不在乎地朝着那片军气笼罩的大帐走去。
正是北辽国师普风。
与辽人举国崇佛的风习相反,虽然地处辽东的女真也从邻近的高丽人那里大概了解到,世上除了巫医萨满外,还有些光头和尚干着差不多的勾当。但女真以武立国以来,部族传统的巫医萨满都在新崛起的贵人们面前束手避道,何况是这来路不明的黑衣秃驴?
登时便有满头无发、只在后脑勺拖着两条金钱鼠尾的女真汉子怪叫一声,张弓就射!
鸣镝声起,普风却是连戏也懒得做,只是一手拈着佛珠,一手扯着背上黄皮葫芦,只是朝前便走。
箭镞破空而至,却在即将沾着普风身上那件黑锦袈裟的瞬间,猛然一偏,随即滑落于地。
本该是辽军特有的燕尾铁镞猛地钻入冻土中,只把形如橄榄的骨哨露在外面,兀自发出让人胆寒的鸣啸声!
一箭不中,旁的女真武士只是向着那开弓的同伴一通嘲笑,随即又有几个身材粗矮的女真弓手拉开了手中缴获自辽军的铁胎弓,牛筋扭成的弓弦发出一声声颤音,一支支出自辽**器坊匠人之手的鸣镝向着北辽国师射来!
女真军马擅射的名声,是辽军经过一次次血的教训得来的。如果单论射术,辽人自然也不差,不论是渤海还是汉儿,或者贵为国族的契丹人与奚人,哪个不是打小就摸着弓箭长大?但是女真人这样刚刚崛起的渔猎部族,天生还带着一股子和山中的猛虎熊罴搏杀的悍勇血气,每次辽军与女真军对射,双方承受同样的战损,每一次都是辽军首先支持不住,组成箭阵的弓手成建制的崩溃!而那时候,女真军马不但说不上人人披甲,就连弓箭也是最不堪用的牛角弓、骨矢一类,就能把装备精良的契丹军马压着打!
可是普风依然不理会这一波箭雨,一手拨着手中佛珠,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而一支支鸣镝,却是在逼近普风和尚身周三丈之内,就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中一般,瞬间就不再着力,要么偏开准头,要么就直接落在地上。
女真人的确是少见的蛮勇嗜血之徒,但能够将辽国这个雄踞北地的万乘之邦逼到如今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有的是心思细密之人。
顿时就有几个蒲里衍对望一眼,就要朝着军中贵人大帐跑过去。
但还不等他们行动起来,普风的身影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前头。
更有一声如雷响般的声音轰然而起:“贫僧乃大辽推忠翊圣匡国赞治纯德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上柱国梁国公、辅国广教大师、赐紫沙门普风,求见大金诸位贵人!”
声音中,一股气浪从这位北辽国师脚下腾起,更是将这几个女真蒲里衍直直地震飞了出去。
这一次,整个女真大营终于被全然惊动,不知多少军马就这么将普风和尚包围在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