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去,和风薰人,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赣江之滨的滕王阁,登楼远望,可见西山叠翠,南浦云飞,沙鸥翱翔,气势磅礴得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滕王阁是唐高祖李渊的第二十二个儿子李元婴所建,因李元婴曾被诏封滕王而得名滕王阁。那李元婴一生极好亭榭歌舞,堪称痴迷,他每到一处为官,必要雄建衙宇行宫,因此在滕城、南昌和四川阆中三处分别留有三座滕王阁,其中却独以南昌滕王阁最为出名,这是为何?名人名篇存名楼,王勃一篇《滕王阁序》名传千古,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引得多少文人骚客、周游学子闻其阁而心往之,临其境而流连驻足,可算得是名副其实的名闻天下,个中缘由,便与那洛阳纸贵同出一辙。
冯掌柜慢慢收回投向大街对面滕王阁的眼光,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真是说不出快活,嘴里喃喃道:“这般好的生意若能再做上个十天半月,定要请那城南的李老先生也为新安楼写上个什么序的。”
三十年了,新安楼虽与滕王阁同在一条大街上,可是生意却从未有一天能与滕王阁相比,从前望着对面滕王阁人来往熙,朱大胖子每日肥头肥耳的耀武扬威,冯掌柜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奈何人家阁子里有一个序——《滕王阁序》,天下间的读书人无不仰慕的文章,自己自负精明过人又能怎样,只好看开些了。
直至十日前的清晨,一张写着几行大字白纸,不知被谁贴在了新安楼的大门前。
冯掌柜瞟了瞟新安楼门前那围满的人群,心中神驰想象:今个儿可就不同了,真是财神上了门,想挡也挡不住啊!幸得那日硬是忍着没有将它撕去,不然哪有这般好的生意。想时不禁为自己的精明得意洋洋起来,转念一想:门外贴着的那张东西竟能引来这许多人,岂不是怪事?脑中不禁又浮现出纸上写着的那几行字来:
“巫门六道,厚颜无耻,以多胜少,贻笑方家。
限二十日后午时将黄巢宝藏图交还于鄱阳鞋山,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天墨钜子时明园敬上。”
“小二……”一把粗大嗓门打断了冯掌柜的思绪。只见店中小二应声过去,似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一般,满脸含笑道:“几位爷,不知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冯掌柜朝那席上瞧了一眼,见席上众人皆是武人装扮,心道:又来了,这些日子倒教王顺这小子赚了不少。
那席中坐着五位客人,方才出声召唤便是东首的一名粗壮汉子,他对那小二低声问道:“小二,你可知门外那张东西是什么时候贴的?可曾看到是谁贴的?那人长做什么模样?”他虽已压低了声音,可却仍是充场可闻,顿时四周静了不少,新安楼内许多眼光都射到了这张桌子上。
那小二一听,故意支吾片刻,才说道:“这……这可难说了。”嘴上虽说难说,脸上却笑吟吟的毫无不难色,眼睛不时瞄向那粗壮汉子的腰间,满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粗壮汉子尚未会过意来,他身旁的花白胡子已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哈哈笑道:“小二哥今个儿辛苦了,这点银子便拿去花吧!”那小二顿时两眼放光,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满脸堆笑道:“谢过几位爷。门外那张东西,是小的在十日前早上开店门时见着的,前一日关门时还没有,想来该是那天夜里的事。听过路的客人说,这鄱阳湖四周各处乡镇,都贴着那张东西,也不知道是谁贴的,你们说怪不怪?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可不是随便乱说,像爷几位这样向小的打听这事儿的,这些天来没千也有好几百了。”说罢打恭道:“若是几位爷没别的吩咐,小的便忙乎去了。”
待那小二走后,粗壮汉子眉头一皱,微怒道:“格老子的,白花了一两银子,什么屁也问不到。”语音中尽是浓浓的四川口音。另一个白脸汉子闻言笑道:“你不必生气,这事儿如今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咱们听到风声便老远赶来,原想是怎也赶不上了。可方才听那小二说,算来却还早到了十天,这岂不是天大的好消息!”那粗壮汉子尚自不明白,不豫道:“早到十天又如何?”坐在粗壮汉子对面的锦服中年人冷笑道:“你可知这鄱阳湖有多大?那纸上没写着点子在哪儿,十日后这偌大的鄱阳湖你要到何处去寻人?”粗壮汉子听那锦服中年人语含嘲笑,便要发作。席中那一直未曾言语的高瘦汉子见状,忙岔开话碴儿,对那白脸汉子说道:“倒是黄老大想得周全,如今各帮各派、各路英雄豪杰齐聚鄱阳,咱们趁着这十日四处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倒能问出个大概来。那巫门六道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头,江湖上可未曾听过。”
那花白胡子颇有些得意洋洋,说道:“你们不知,巫门六道是指巫门中的六个门派,那巫觋宗门便是其中的一派。前两日听道上的朋友说,鄱阳帮的人与巫觋宗门交上了手,还死了五位舵主,弄得个灰头土脸。”高瘦汉子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道那巫门六道是六个牛鼻子。”随即又咋舌道:“原来这藏宝图是个热芋头。”那白脸汉子道:“怎么说?”那高瘦汉子道:“冷冽寒和他门下八个徒弟哪个不是硬角儿,一个巫觋宗门已经了不得了,如今又多了五个什么巫门六道的,这岂不是要翻了天?”粗壮汉子闻言哼道:“那倒未必,他们巫门六道虽然厉害,可总抵不过这许多赶来鄱阳的好汉吧?格老子的,只要他们一天不把宝藏图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咱就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花白胡子道:“你说笑话罢?那藏宝图谁不想据为己有,争个你死我活的,抢着了还能交出来?”高瘦汉子道:“说得也是,巫门六道竟得了藏宝图,定然不会交出来。不过听说如今聚在鄱阳各帮各派,都在四处追寻那巫门六道的下落,巫门六道也罢,冷冽寒也罢,即便武功再高,却也是惹了个不小的麻烦。有句话叫那个什么璧什么罪的,得了藏宝图便须受得这份罪。”花白胡子点头道:“那是怀璧其罪了。”白脸汉子喝了口酒,用袖子一抹嘴,悄声道:“我倒是收到风声,那庐山派掌门张无梦下山了,连希夷先生的大弟子刘海蟾也从华山玉华观兼程赶来,怕是要防着巫门六道,不然若在庐山脚下闹出什么乱子,希夷先生生前的威名可就毁了。”
他五人说话时声音均压得极低,若非坐在席上,旁人绝难听到。
新安楼最里间的一张桌上,坐着一男一女。细眼看时,那男子相貌英俊,年纪尚轻,偏生脸色泛黄,便似生了许久的病一般,咋眼看去,与寻常过往客商一般无异。
他身旁的女子头戴一顶大竹扎圆帽,帽上垂下一方轻纱,恰好掩住整个脸面,其时行路女子皆有这遮脸的风俗,也不惹人注意,倒是她的身段,却极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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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轻啜一口茶,若有若无的向白脸汉子扫了一眼,嘴中微微露出了笑意。“在想些什么呢,为何笑得这般鬼祟?”身旁那女子轻拍他的大腿,低声问道,语气温柔之极。那男子道:“没什么,不过是听得些好消息罢了。”那女子语带笑意,说道:“定是你的鬼主意又害人了不是?”那男子闻言失笑道:“什么,鬼主意?我的鬼主意至多也不过害恶人罢了!”那女子道:“那我们何时启程,在这儿都住了十天,再不走怕是要赶不上大姊了。”那男子微一思索,说道:“你别急,过两日便可启程,待过了临川,我们雇辆马车,不出半月定能赶上他们。”
“咦……”那男子突的心神一动,转眼向新安楼门外瞧去,却见人群中挤过一名黄衫女子,长得稍有几分姿色,看罢那“告示”后,轻一跺脚,便急匆匆的穿出人群去了。这本是寻常无比的事儿,但他心念微转,对那女子道:“凝儿,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回房等我,记住莫要随处走动。”说罢也不待那女子答应,起身朝那黄衫女子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眼前这两人,正是时明园和冰凝。
且说他两人本在那鞋山秘洞中,轩辕意向时明园传授天墨心诀。那天墨心诀乃是天墨一脉的武学精义,由天墨钜子代代相传,历经了千锤百炼,若要细心专研,便是十数载也不能穷究,轩辕意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急于向时明园解说其中玄奥,只是一字一句慢慢传来,督促时明园用心记诵。
时明园自小熟读百书,记性奇佳,背诵口诀本也不难,但那天墨心诀创于春秋战国,其中文字拗口已极,而且墨门行文讲究朴实致用,延续这许久,洋洋洒洒万多字中又参插了不少古时方言,他这一字一句背来,宛若囫囵吞枣,不免背得个丢三拉四,直至第四日,这才熟记在心。轩辕意见时明园已全然记下,说道:“也难为你了,短短四日能将这口诀记下,已是极不容易,但这天墨心诀是我派武学的根本关键,你日后须得每日晨起诵读两遍,这才不致忘记。”时明园忙连声应是。
自第五日起,轩辕意每日为时明园讲解天墨心诀,这番解说与其说是向时明园传授武功,不如说是讲授武道。要知时明园虽自肖亦枫处学得天心派的武功,但对武学理义却知得甚少,以世人喜用来言喻至道至境的典故庖丁解牛作譬:庖丁宰牛,手上的刀法固然了得,而他脑子里宰牛的方法亦是天下无双,时明园便若是只懂刀法的庖丁,却不晓宰牛之法,可算“手高眼低”到了极点,其中情形恰似武林中人所说的武学障。如此以往,武功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再难有进展,所幸得到轩辕意的这番指点,不异于空谷足音,使时明园陡然惊觉武学之道竟是浩瀚如斯,每每听得轩辕意说至精深高明处,总不免如痴如醉,喜不自胜。那轩辕意眼见时明园聪颖如斯,暗幸寻得这般良材美玉,心中自然也快慰不已。如此一连十数日,一老一少两人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起劲,时明园收获非浅。
又过得几日,这日算来已是第十八日,轩辕意如常般向时明园传授天墨心诀,不知不觉天色已然入黑。突然间,轩辕意身子一阵颤抖,竟软软摔倒。时明园见状一惊,忙伸手将他扶起,细眼看时,却见轩辕意脸色泛白得吓人,额上汗水汩汩流下,似是便要虚脱,想起他曾说的只有十数日寿命之语,不禁又惊又悲,霎时没了主意。
轩辕意长叹一声,目中透出慈爱的眼光,勉强探出手来轻抚时明园的头颈,说道:“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你的悟心资质更胜于我,短短十余日便能领会这许多,已超出了我的期望,日后只需勤练不辍,武功定能青出于蓝。”时明园闻言心头一紧,说道:“师父,别说了,您老人家好生歇息一会儿吧!”轩辕意强自微笑道:“此时不说,以后怕就没得说了。我大限将至,老天已让我多活了几天,待我算是不薄了。”深吸得一口气,又低声道:“黄巢宝藏在灵州,你日后须善加利用……
好生……好生待十三郎……他们……都是……孤……”说到后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见他嘴上虚张,却说不出半句话儿来。
时明园见状心中更是惊急,虽不知那十三郎是什么人,但见轩辕意如斯痛苦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轩辕意待得时明园点头答应,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担,全身陡然舒张开来,声若游丝的吐出“很好”两字,双眼缓缓闭合,便再不动弹。时明园俯身看他时,已然没了气息,心中悲痛,当下放声大哭起来。迷蒙时想起这些日来与轩辕意相处种种,虽时日不多,但轩辕意对己视入己出,授业传道,正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隐隐间已将他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如今蓦然逝去,便如同当年天心子一般,只觉人生无常,无过于此,不由愈哭愈悲,难以自已。
哭得一阵子,他突觉有人轻抚己背,甚是温柔体贴,转头看时,才见冰凝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泪光莹莹的望著自己,心中那番孤苦无助之感稍遣,缓缓放下轩辕意的遗体,便于洞中干爽处掘了个大坑,将这位武林奇人葬了。
时明园恭恭敬敬的在轩辕意的坟前叩了九个响头,望著胸前挂著的天墨钜子令,回思当日轩辕意亲手将它挂上自己脖子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那想他如今却已埋身地下,不禁又是黯然神伤,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须得尽力为他了却了心愿,以告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他本想为轩辕意诵经度魂,但转念想起墨门“非命”之说,心道:师父不信天命,这些日来常说时世人常变迁非是命中注定,而是天志、鬼神之能,这般说来莫非是老天、鬼神盼他死么?世上奸恶之徒大有人在,老天却让他们好生生的活著,又是甚么天志?想时不由得摇了摇头,只觉墨门这“非命”、“天志”、“鬼神”的说法大有难以自圆的地方。
时明园与冰凝又在洞中住得几日,洞中生长的山捻野果几已吃尽,两人便欲觅路出洞。说来那石洞也甚是奇特,每逢阴雨时,洞中便浓雾缭绕,如若仙境,寻常时却干爽通畅,恰恰似能预知天气阴晴,端是神奇无比。时明园试著从那水潭游出洞去,不料那水潭极深,潭下九迂八转,也不知何处方与洞外相通。且那潭水浮力又大,他试得几次,始终不能游至深处,想来进洞时若非是从高处冲下,借助了那般凌厉的冲力,怕也难以进得来。
(附:1936年,我国著名的地质学家李四光就鞋山的形成进行过考察。考察后指出,在200万年以前的第四纪冰川时期,庐山顶上的冰雪日积月累形成一条条巨大的冰川,分布在高山深谷之中,其中一条冰川抵达鄱阳湖,使其地貌发生变化,最终形成了今日的鞋山。鞋山上风景优美,且土特产也很丰富,其中名声最响的当属鞋山吸水石了。鞋山吸水石是一种稀有的天然矿石,从外形上看很像钟乳石,也是千姿百态,但仔细一看又与钟乳石不一样,这种石头上布满了洞孔,吸水力极强。因此,用鞋山吸水石制成的盆景、盘景,不仅外形美丽,而且石头上还可种花栽草,特别是山上的僧人将巨石上挖成大洞,天晴时洞内干燥,天阴时洞内雾气腾腾,成为山上准确的天气预报物。
我自小极爱阅读地方志趣,每每看到祖国河山的奇异处,心中总不免向往憧憬,只盼能去到一游。庐山、九江我倒是去过,吸水石也有过一块,但却独独没有游览鞋山,这可说是我的遗憾,因此描绘鞋山的时候,也只好查查资料,不免有些不尽不实,但总体是为了故事的发展作服务,若有什么与事实不符之处,希望大家见谅。我记得有一位兄台曾向我提过这个问题,真是博物,心里很是佩服。敬拜,顿首!^_^)
正苦恼间,猛然想起那洞口峭壁处生满山捻野藤,心想说不定倒可借助攀爬,忙过去察看,果然见那峭壁上野藤长得极盛,高处虽有山藤覆盖不及之处,但也并非到了全然无处著手的地步。时明园当即试著沿那山藤向上攀去,他这时功力大进,轻功较之进洞时当是不可同日而语,只片刻间的功夫,便已攀至崖顶。时明园呆立崖上,心中惊喜交集,哪想往日施展身法时力有未逮处,如今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生出巧劲一气呵成,那番圆转如意,直若天成。
时明园在崖上略作盘桓,四处察看一番,见无可疑处,这才又重回秘洞,折了山藤将冰凝紧缚身后,背著她从秘洞中攀上山崖。两人上到崖顶,时明园心中微一思量,想道:那夜曾与冰颖约好,若是生出事故,便在金陵相会。如今耗费了这许多时候,当尽快赶到金陵才是。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多做耽搁,与冰凝急急下山,租了一艘泊在岸边的游船,当下乘船出湖。
他两人连日来经历无数变故,如今得以逃离鞋山,不禁都有再世为人之感。这时红日中天,湖风轻轻拂来,时明园心情略觉舒畅,忖道:鄱阳湖北是那九江,要赶去金陵,到九江走水路倒是最近,只不知那巫门六道是否已尽数离去?想到此处,转眼瞧了瞧冰凝,心知若是贸然遇上巫门中人,自己极难护得住冰凝的周全,不禁一阵踌躇。念头微转,又想:巫门六道垂涎黄巢宝藏,便即如今避得一时,但日后他们若知道自己还好好的活著,定还会纠缠不休,那倒是天大的麻烦。
想到那“黄巢宝藏”,时明园忽的灵机一动,心中生出一计:天下间想得那宝藏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巫门六道既要夺那宝藏,旁人自然也要夺,我何不来个栽赃嫁祸,教他们巫门六道吃个哑巴亏,也好出出心头这口恶气。他又暗暗计较一番,愈发觉得此计甚妙,当即也不去九江,吩咐船家掉头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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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黄巢宝藏”,他忽的灵机一动,心中生出一计:天下间想得那宝藏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巫门六道既要夺那宝藏,旁人自然也要夺,我何不来个栽赃嫁祸,教他们巫门六道吃个哑巴亏,好出出心头这口恶气。他又暗暗计较一番,愈发觉得此计甚妙,当即也不去九江,吩咐船家掉头南行。出了鄱阳湖,也不敢再走水路,两人沿着赣江直奔南昌。
再说时明园尾随那黄衫女子而去。却见那黄衫女子脚步轻盈,在闹市中左穿右插,倏忽而过。时明园看在眼中,知道这黄衫女子的轻身功夫颇为不俗,但仍大不如己,当下也不走近,只是远远跟随。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行得极快,转瞬间已来到一处高大阁楼前,那黄衫女子略微左右顾盼,便径自转入了后巷。
时明园微一打量,只见那阁楼红墙翠瓦,玉栏雕柱,极是富丽堂皇,楼内灯火通明,对门处迎面而来一阵脂粉香气,和着楼内隐隐传来女子放荡无忌的娇声笑语,直是引人遐想无限,这般架势摆设,俨然便是一家妓院。再看那阁楼上的大匾,金闪闪的刻着“水云闲”三字。时明园不禁想起《玉楼春》一词,这词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那李煜虽治国庸碌,后致亡国,但才情却极是了得,山水诗词,无所不通,尤以填词为最,后世诗家曾道:“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当其时李后主虽作古不过百年,但他的词作流传已广,尤其在文人中更是倍受推崇。李煜生于帝王之家,这一首《玉楼春》所写的是那宫廷闺阁中醉生梦死的艳情韵事,水云闲三字便是出自其中“凤萧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砌。”,如今用在烟花柳巷间,倒使青楼妓院顿时多了几分风liu雅致的味儿。
时明园若有所思的望了望那阁楼,料知那黄衫女子必是从后入内,当即缓缓行入后巷。绕过巷子,只见那阁楼后头高墙围起,却是一座极大的庭园,偶尔三两枝红杏探出墙来,想起里面原是妓院,这般景致正应了那句“满园*关不住”,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四下打量,眼见巷子中空无一人,且园门紧闭,想来那黄衫女子早已进去,时明园忖道:里面也不知是何一番光景,我从未进过这等地方,若是装作客人混入其中,难免会教人识破,且这妓院非同一般,须得想个法子才是。思索时,眼光忽的落在园内一株青松处,见那松树生得高大异常,比园前阁楼尚要高出数尺,且枝叶稠密,颇可遮掩身形。心中一动,便飞身跃上墙头,脚下轻轻使力,已如一缕轻烟般落在了松树中。
藏好身形,时明园从枝叶间望将出去,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原来那黄衫女子并为走远,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中与另一名女子说着话儿,只是她两人相对而立,因此时明园越墙上树,竟也未曾察觉。时明园凝功于耳,听那黄衫女子言道:“婷儿师妹,一阵子不见你可更见神采飞扬了,定是玄女功又有所成,真叫我这做姐姐的好生羡慕。”那被唤作婷儿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得色,却道:“二师姐说笑了,谁人不知我们姐妹几个中,二师姐的武功最高,最得师父欢心,小妹还得多向二师姐学学呢!”
那黄衫女子道:“哟,好乖巧的小嘴,难怪师父平日里那么疼你。”微顿又低声问道:“五师妹,这回出去可觅得什么好货色没有?”那五师妹道:“师姐就是心急,迟些等师父见过后,小妹一定带过去让二师姐瞧瞧。”她又望望四周,见是无人,才又神色暧mei道:“小妹这回将那天擎堡的少堡主带了回来,如今正在师父房中。”那黄衫女子露出惊喜之色,问道:“天擎堡少堡主?便是江湖上人称小潘安的敦宁人?”那五师妹道:“不是他还能是谁?”那黄衫女子道:“他生得俊么?可是名副其实?”那五师妹媚笑道:“何止生得俊,榻上功夫亦是一流,小妹便险些招架不住。”那黄衫女子闻言,满目欢喜道:“如此说来,倒真要见识见识才是。”时明园听她们说至男女之事时,言语中毫不掩饰,风骚之极,心中不免一荡,只觉她二人行事说话甚是邪异,却不知究竟是何门派的弟子。
那五师妹又道:“二师姐,听说鄱阳湖一事咱们栽了跟头,方才拜见师父时,师父正对大师姐大发脾气,不知是怎生一回事?”时明园听到“鄱阳湖”三字,精神立便一振,更是全神贯注倾听。那黄衫女子道:“还不是为了黄巢藏宝图。我们巫门六道原想趁那轩辕意身负重伤,齐聚鄱阳退魔,好要夺那宝图,谁知却教一名小子将人救走,如今还在鄱阳湖周遭散播,说那藏宝图在我们手中,惹得许多江湖中人四处打听我们的下落,欲要抢图。师父师伯正为此事心烦,这两天来我们几个师姐妹每日无不挨上一顿骂的。”长叹一声,接着道:“就你接了好差事,好不逍遥快活。”那五师妹低声道:“刚才我领那小潘安到师父房中时,师父见了似是颇为欢喜。”荡荡一笑,续道:“想来这会儿已到了兴起之时,师姐若是此时去见师父,或还能免得一顿骂去。”那黄衫女子眉头略松,喜道:“如此就好。”说罢别过那五师妹朝内阁行去。时明园寻思:原来这两名女子是巫门中人,怪不得这般邪门,只不知是巫门六道中那一道的?忽的心中一动,想起古小月曾说起巫山风月观的种种行径,暗道:她两人定是巫山风月观的弟子。转眼见那五师妹走得远了,这才一溜烟跃下树来,暗随那黄衫女子入了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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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到内阁,忽闻西首厢房传出一阵女子呻吟,时高时低,悦耳时有若天籁飘绕,低缓时又若雌猫轻哝,禁不住叫人遐想无数。时明园历经**,怎会不知这声响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惊诧不已:只听声音便已心如蚁蚀,若是置身其中,那还了得?
想时,黄衫女子已在门前恭恭敬敬道:“师父,徒儿回来了。”房中那女子应道:“哦,卿儿吗?进来吧!”语声轻而带颤,却是说不出的诱人。
时明园转到房外窗台处,沿着缝隙往里张望,只见房内点着一支大红烛,映得满室生春,床前隔着一幅薄娟屏风,绘着描金*,画工精致无比。床上珠罗纱的帐子,依稀可见大红锦被四零八落,一男一女全身**,相拥而卧。待那黄衫女子行入其间,只这一阵子,床上男女便已换了几般姿势,动作丝毫不见收敛,反倒愈动愈烈。那黄衫女子似已习以为常,视如不见,恭声道:“师父,徒儿方才得到消息,大内第一高手‘金童子’屈子良已来了江南,不知是不是为了鄱阳这事而来。”那黄衫女子说完,床上女子仿佛未曾听见,也不应答,象是到了极其紧要的关头,身躯扭动不停,酥胸乱颤,呻吟声却是更盛,隐隐间与那男子渐剧的喘息声混合一处,孟浪非常。
时明园瞧得面红耳热,体内好一阵躁动,忙强自镇定心神,暗想:好厉害,“尤物”二字用在这女子身上当真是恰当不过,只怕是定力十足的老和尚,遇上她也非蓄发还俗不可。心中突的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又想:不对,我与师父说起天心正法时,他曾说天心正法乃是锻炼心神的功法,我习来已久,想来该不会如此轻易动起**才是。心中惊疑,忙定眼朝房内瞧去,这时床上已渐渐偃旗息鼓,那男子伏身其中,便若昏死过去了一般。床上女子穿出帐子来,细眼瞧去,见她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极是姣美,虽较之冰凝远有不及,但风骚的**却更胜一筹,这时身上一丝不挂,汗水淋漓使人情不自禁的眼前一亮,毫不似有半分疲惫的样子。
那黄衫女子边为那风骚女子拭擦身上汗渍,边道:“徒儿方才见得师父玄女功的厉害,心中好生佩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练到师父这等境界。”那风骚女子轻轻一笑,语态娇媚道:“你只需勤加修练,要练到为师这般又有何难?哎,你尚未见过你师祖,玄女功要练得如她那般能保得青春永驻,那才真叫了得。”时明园心中一凛,忖道:这玄女功定是巫门阴阳采补的邪术,专以损人利己。想时,又朝那男子的身子望了几眼。
那风骚女子话音一转,问道:“屈子良当真下了江南?随行的还有些什么人?”黄衫女子道:“据金陵飞鸽传书说,随行的有少华山的天罡七子,十方狂士直行杰,雪山双雕慕容齐、慕容备,还有那信言斋当任信长君言无忌,无不是顶尖儿的高手。”那风骚女子“唔”的应了一声,又问:“寻到时明园那斯的踪迹了吗?”时明园听得她说起自己,心头不由一跳。
“这些日我们派人四处打探,不料却一直未见他的踪影……”正听黄衫女子回话时,突觉那风骚女子脸色微变,眼光一闪,似在思索什么。时明园心神微动,眼睛余光略略扫过墙上自己的身影处,却见不知何时,阁楼外阳光斜射,竟使得自己的影子淡淡的映在了窗上。他心中立即生出警觉,暗叫要糟,身子急急后移。只是霎那间,一阵香风扑鼻而来,那风骚女子已然破窗袭至。
正是:出没风波诗潮落,初会风月向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