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悲搀扶着空怒行下山去,空寂立在原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两行老泪流了下来。
林心烛道,“奇怪,这恶和尚怎么好像忽然对伯父很关心的样子?”
空寂道,“空怒师兄虽然莽撞,但为人耿直仗义,当年在少林寺时与和尚最是交好。初到少林的头两年,和尚虽然每日与他人一样念经参佛,但空怒师兄粗中有细,还是让他给看出了我心藏苦楚,平日里对我更是格外关照,得知我出家的缘由后非但没有嘲笑反而多加开导。一次值夜时和尚心神不专,失火险些烧了藏经阁,心怒师兄挺身而出替我受了一百法杖,此人如此待我,这份情谊和尚永生难忘。”
穆影之沉吟道,“四十年后再见故人,大哥有心报他当年之恩,不愿让他为难,这怕也是大哥甘愿伏罪的原因之一吧?”
林袖风道,“同门学艺,空真方丈不可能不知道大哥与空怒神僧的交情,他算准了大哥心慈仁厚,所以才派空怒前来问罪。不想少林千年古刹如今竟落入如此阴险狡诈之人手中。”
林心烛奇道,“不对啊,照和尚伯父所说,那空怒恶,不,空怒神僧应该理解您与您表妹之间的种种纠葛,怎的今天却口口声声地骂她贱女人?”
林袖风瞪了儿子一眼,心想,“这贱女人三字空怒说过了也就罢了,你个臭小子又提它一遍做什么。”
空怒摇头道,“当年和尚出家动机不纯,但空怒师兄却是自幼以寺为家,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少林更重要的了。他虽然对我不薄,却是出于望我早日舍却痴念,不料我却为了表妹盗取少林至宝,此举自然是大大的伤了他的心。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深,师兄今日如此对我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使然,我心中实在不得怨他半分。”
林心烛皱眉道,“这么说这空怒师兄是个既好又不好的人了?”
穆影之抿嘴轻笑,儿子糊涂,怎么也跟着大哥喊那空怒作师兄了。
空怒笑道,“小施主,空怒师兄是个无奈的好人,好人有时候也会迫不得已做坏事的。”
林心烛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点头,“这么说他应该算是个可怜的人。还好我们大家都是纯粹的好人,和尚伯父、爹爹、娘亲,还有小心烛都是从未因迫不得已而做坏事的大好人。”
空寂与林袖风夫妇不由苦笑,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入了江湖,哪个敢说自己就是干干净净的?也许小心烛人尚年幼不曾有机会犯错,但十年以后又作如何?二十年以后呢?
林袖风大手一伸把林心烛推给他娘,正色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待心灯小师傅回寺后你二人随我等到摘星阁去吧。”
空寂默然不语。四十年了,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与世无争的山野闲居,怎能说走就走?
穆影之见他犹豫不决,接道,“大哥,当断则断,那空真恶僧杀心已起。此次未能斩草除根,不出数日定会另起歹意。空远神僧临行之言大哥你可听确切了?”
空寂道,“师兄仍念旧情,定是早已看出空真方丈意欲除我而后快,临行之言看似嘲弄和尚,其实乃是劝我早避祸端,和尚怎能不知?”
林心烛这才恍然,“哎呀,这和尚果然不是恶人,却因心烛而两次吐血,罪过罪过。”
林袖风道,“如此大哥更不能久留此地,待回到摘星阁后兄弟择块宝地为大哥另起神寺,岂不美哉?”
穆影之道,“正是,若大哥执意不走,且不说下次少林来袭强敌难挡,还要累得心灯小师傅身陷险境。倘若在我摘星阁附近另起神寺,料他少林再大能耐也不敢上门生事。”
穆影之知道空寂并非怕死之辈,于是说话间故意把心灯也给扯上。
空寂眉头深锁,正犹豫不决间,林心烛从娘怀中挣出,抬头拉着空寂的大袖不住摇晃,撒娇道,“和尚伯父快快答应,这样心烛就能天天守在你身边了。”
空寂看着林心烛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似要落泪,心中一软,再也不忍推却,长长出一口气道,“看来和尚命不该绝啊,也好,等心灯回来,和尚便要去叨扰义弟一家了。”
林家三口闻言大喜,气氛顿时变得舒缓下来。林袖风下山联系车马,穆影之和林心烛随空寂回神隐寺收拾行李。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心灯也已买米回寺,他生性木讷醇厚,空寂要他去买米他便只当是真的要置办饭菜招待客人,全然没有领会到这是要他离寺避祸,于是这趟下山足足买了够三个人吃上一个月的口粮。
心灯见寺外的青松给人拦腰撞断了好几颗,周围地上血迹点点,寺墙上更是添了一个老大的窟窿,进寺后众人大包小包的一副要逃难的模样。
心灯顿时惊慌失措,挑的两担食物也给“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林心烛平日最以捉弄心灯为乐,见他此状顿时会意,作出一副沮丧的样子走到心灯面前,叹口气道,“心灯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可惜,太晚了,太晚了。”
心灯本来就胆小,听了这话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什么太晚了,那两位神僧呢?”
林心烛道,“你说的是那两个恶和尚吗?他俩上门挑衅,已经被我们给失手杀死了。”
心灯想起门外的断松血迹和墙上的大洞,更是深信不疑,一颗光头已经是给急得沁出点点细汗,顿足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空寂正在房内,穆影之见儿子捉弄心灯,也不阻拦,只在一旁偷笑。
林心烛道,“这两人乃是少林高僧,分列戒律院、罗汉堂首座,命丧于此,想那少林寺定是不肯善罢甘休,让官府给知道了也定然少不了上门追究。这次我们闯下大祸,得赶紧逃跑才行。”
心灯忙道,“当是如此,当是如此。那么心灯,心灯跟你们一起逃跑,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很快的。”
心灯正欲进寺却被林心烛一把拦住,“心灯哥哥不必着急,这两人死的时候你并不在场,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们也不想拖累你,你且留下就是了。”
心灯一时脑筋转不过来,“这、这恐怕不妥吧?”
林心烛道,“有什么不妥的,神隐寺不可一日无主,从今往后,心灯哥哥便是神隐寺的方丈了,恭喜恭喜。”
心灯闻言大惊,两手直摆,连声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林心烛道,“心灯哥哥不必推脱,我知道你对这方丈的位子已经盼了很久,今日总算如你所愿,你该高兴才是。”
心灯急得直想跳起来,“这、这话是怎么说的,小僧从、从未……”
林心烛打断他道,“就这么说定了,师父既然如此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他日少林寺和官府的人若是寻上门来了,心灯哥哥只需跟他们好生解释,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心灯顿时脑袋里浮现出几天后少林寺和官府的人手持齐眉棍和阔刀上门来跟他“讲理”的画面,吓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颤声道,“他们若真是讲理之人,那今天又怎么会伏尸此地,只怕……”
林心烛作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说道,“所以心灯哥哥一定要好生跟他们讲啊,一定不要学我们今天这么冲动,我们走了以后这神隐寺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可谓是任重道远,万一一个不小心跟人家起了争执,心烛只怕你寡不敌众,到时候,唉……”
林心烛说到这里重重地拍了拍心灯的肩膀,很想淌出几滴煽情的眼泪出来好让气氛更凝重一些,无奈此时他心底正欢喜得炸开了锅,实在是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心灯本来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让他这一拍差点坐到地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大滴大滴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夺出眼眶。
空寂听见门外的声响,早就猜了个**不离十,迈步出屋见心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喝道,“心灯,你这是干什么?”
心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空寂身前跪到地上,死死抱住空寂的大腿哭道,“师父、师父不要抛下心灯,心灯要一辈子服侍师父……”
空寂看看跪在地上的心灯,再看看站在一旁强忍不笑的林心烛,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穆影之赶忙上前解围,扶起心灯柔声道,“心灯小师傅别着急,这方丈咱不做了便是,咱们到东海摘星阁去另起一座神隐寺,小师傅仍是常伴空寂大师左右,如何?”
心灯这才收声不哭,抬头看向空寂,似乎是要得到他的亲口答应才肯相信。
空寂一拂衣袖,“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心灯赶忙爬起来直奔自己房门而去,生怕动作稍慢空寂便会改变主意。
空寂立在厅堂中呆呆地对着那尊卧佛看了许久,叹口气道,“老伙计,和尚这就要离你而去了,让我再给你擦一次佛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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