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了数日,一路谈笑,不觉已经到了摘星阁所在的蓬莱山下。
林心烛从门帘缝隙处望出去,只见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众人所穿衣物也比神隐寺山下村民光鲜得多。
“娘,外面好多人啊。”
穆影之笑道,“咱们摘星阁乃是渤海富庶之地,自然要比那神隐寺所在的内陆山野热闹些。”
林心烛若有所思道,“难怪大家都不愿当和尚。”
穆影之哭笑不得,儿子长居深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道,“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咱们渤海境内也是有和尚的。”
林心烛又道,“哦,改天孩儿要去见见渤海和尚,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跟和尚伯父一样剃光头。”
穆影之道,“这个不难,我儿想见他们是他们的荣幸,便让他们排好队到咱家来拜见。”
行至山脚,众人下了马车徒步上山。
林心烛见此山身披四季鲜翠,山体耸立直入云霄,耳边隐隐听见瀑布流水之声,山腰仙云环绕,不知比神隐寺的那无名矮山俊秀上几百倍,人行山上不由的心旷神怡。
林心烛生平从未见过此等胜景,一路上连蹦带跳,拉住穆影之的手道,“咱们家的山好大好漂亮,娘,快找块地方给和尚伯父盖座庙来!”
穆影之笑而不语,转眼看向丈夫。
林袖风对空寂拱手道,“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空寂合十道,“蓬莱仙岛,自古便有人间仙境之美誉,今得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林袖风笑道,“那么兄弟便当大哥是同意了。”
空寂笑而不语,只宣了声佛号。
远远望见数列楼阁,依着山势连绵起伏,宛若盘龙。
“娘,你看!”林心烛伸手遥指。
穆影之道,“这便是咱们家了。”
林心烛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咱们家便在这里,可是这么多房子,到底哪个才是咱们的家呢?”
穆影之笑道,“都是。”
“啊?”林心烛大惊,“可是咱家就三口人,要这么多房子做什么?”
穆影之道,“咱们家可远远不止三口人呢,还有你外公穆天语,再加上三百门徒,只怕这摘星阁再过两年还要扩建呢。”
林心烛奇道,“门徒?就像心灯哥哥一样吗?”
穆影之掩口笑道,“嗯,就像你心灯哥哥伺候你伯父一样。以后你便是他们的少主,你叫他们向东他们便不敢向西,你叫他们站着他们便不敢坐着。怎么样,威不威风?”
林心烛一下子接受不来,道,“好家伙,一下子多出来三百多个心烛哥哥,可是我平日叫心烛哥哥帮忙他也不是有求必应,有时还要骂我呢。”
十二年来,神隐寺和山下村庄便是林心烛的全部世界,初到渤海这广阔天地难免有所不适,老是拿这三百门徒跟心灯作比。
穆影之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道,“咱们这三百门徒跟心灯哥哥只是有些相像,却也不是完全都一样的,日后相处久了你便会明白了。”
林心烛“哦”了一声,其实还是没弄懂怎么会一下子蹦出三百多个心灯哥哥……
再行一阵已经到了摘星阁门前,近观之下比之远望时更添雄伟之姿。
林心烛抬头仰视,只见这大门高得离谱,门前四柱高耸,柱身祥云环绕,龙凤相望,尽是汉白雕成。两座石狮巍然而立,足下各踏一球形火云,凛凛生威。门楼正中悬一金匾,“摘星阁”三个大字书得是龙飞凤舞夺人眼目。
林心烛怔得立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穆影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儿子,咱们到家了。”
林心烛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指着那大门道,“娘,咱家的庙好大啊。”
他生平见过的房屋建筑无非两种,山下村民住的那叫茅屋,比较正式一点的,就好比神隐寺之类的便叫庙。眼下见自己家的房子正式得不能再正式,不是庙又是什么?
穆影之闻言大笑,只觉得儿子天真得可爱,笑了半天才缓过劲来,道,“对,咱们家这是大庙,比少林寺的庙还大,咱们这叫大林寺。”
林心烛信以为真,连连点头道,“恩,果然不同凡响,看来少林寺比咱们家还是要稍逊一筹,对了,那咱家方丈是谁?”
穆影之听了这话只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趴到林心烛小小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穆影之和林心烛走在前面,距林袖风等人不过十步,母子所言全被林袖风听在耳中,想到空寂在旁也不便发作,只好快走几步上前叩门。
大门一开,便听看门的老者惊道,“老爷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快进来。老奴有失远迎,还请责罚。”
林袖风道,“莫叔不必在意,不只是我夫妇二人,此行还带了我大哥空寂神僧、心灯小师傅,还有这小畜生回来。”
空寂和心灯合十施礼,那莫叔忙躬身回礼,道“素闻神僧侠名,今日幸见。”转身看见那“小畜生”,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穆影之笑道,“便是咱们公子林心烛。”
那莫叔大惊道,“这便是少主了?”上下打量半晌,啧啧道,“嗯,一看便是少年英雄,简直和老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实林心烛样貌儒雅俊俏,跟母亲倒有几分相像,莫叔这么说自然是给林袖风面子了。
林袖风道,“让莫叔取笑了,还劳莫叔通传下人准备酒菜,大哥远来劳顿,咱们该给他好好接风洗尘才是。”
那莫叔连声道,“正是,正是。如此老奴且先告退了。”
空寂见那莫叔走远,道,“贤弟身居高位,仍能礼贤下士,颇有古时孟尝之风,实属难能可贵。”
林袖风在前引领众人边行边道,“礼贤下士自是应当,但方才那老者却也不是普通下奴。”
空寂“哦?”了一声,回想那莫叔身穿粗布,身形佝偻瘦削,又是干的守门传令的粗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穆影之道,“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杀人魔头,“双刀无影”莫回首,大哥你定是知道的。”
空寂惊道,“难道便是刚才那老者?和尚观其面相毫无戾气,想那莫回首杀人如麻,怎么会是这等市井小民的模样?”
穆影之道,“其实莫叔也并不是像人们所传言的那样滥杀无辜,他之所以多造杀孽是为报仇,只是方法太过极端,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当年我父穆天语行至南疆偏远之地,路遇莫叔被仇人围杀。父亲见其英气勃发慷慨赴死,不似大奸大恶之人,于是出手救他逃出生天。莫叔当时大仇已报,不愿欠人半分,当下自愿认我父亲为主,在摘星阁干这看门的苦差。自此不再用刀,改练剑法,竟也跻身一流,我摘星阁技有所成之人多以星宿命名,莫叔便称“金牛星”。眼下辈分已老,仍坚持干这守门的差事,但大家对他都是极为敬重的。莫叔入门后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就算有人欲报旧仇也是碍于摘星阁势大,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也就相安无事。”
空寂道,“原来如此。”
心想和尚也是逃难于此,却被奉作上宾,其实与那莫回首不过是一类人罢了。
大人说事,林心烛却只顾环望四周,摘星阁建筑布局极尽雅致之能事,彰显主人卓然之风骨。
面前一阁垂脊挑角。脊上加饰琉璃燕雀,其身翎毛褶皱,雕琢如真;角下风铃吊挂,微风拂之,叮咚有声,如闻仙乐,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过了一扇圆月石门,路中竟现一座麒麟亭。亭身墨绿,居中设桌,加置四把石椅。奇的是亭中桌上立一怒目麒麟,足驾祥云,双翅生焰,似有破亭而出之势。而那桌前四把石椅自是不能坐人,徒作装点。此亭据于路中,足下小径至此分作两支,绕过亭身后复又合而为一,当是以显对神灵之敬。
林心烛望着那麒麟顿觉自己渺小直若沙粒,回头招手道,“娘,你看这……”
一回头竟不见众人,这才知道自己好奇多动,不知不觉间已把大家甩在身后,还好来路直行,不分岔道,于是乖乖在原地等爹娘等人赶上,心想这摘星阁里有三百多个还不认识我的“心灯哥哥”,万一让他们撞上了还当我是小贼,在自己家给人捉了去,那我这人可丢大了。
一会儿功夫林袖风引领众人自那扇圆月石门走出,正讲解着沿路景致。穆影之先看见了立在亭旁的儿子,假装嗔怒地瞥了他一眼。林心烛赶忙扮作一脸无辜状迎了上去。
“娘,外公今天在家吗,平常他老人家都很忙的样子。”林心烛问道。
其实外公这个词对林心烛真的很陌生,穆天语只在他满月时候来过神隐寺一次,那时候他还不能记事,自己这个外公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一点都不知道。
穆影之柔声道,“外公今天在家,但是外公很忙,不能见心烛。”
林心烛道,“既然外公在家为什么还不能见心烛呢?什么事这么忙,比见自己的亲人还重要?”
穆影之心头一颤,不知如何作答。父亲自成名以后沉迷剑道,两次参加问剑山庄的试剑大会均能跻身五强,却仍一心欲夺四海剑盟盟主之位,长年闭关练剑,动辄数年,早在七年前便把掌门之位提前让给了林袖风。在父亲心中掌门之位轻如浮云,他想要的只是天下第一的名号。因此别说外孙,就连自己这个亲生女儿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林心烛见母亲面带忧色,忙扯着母亲手道,“娘不要为难,孩儿不见外公就是了。外公是名扬天下的大英雄,做的都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事,自然是没空见我了。”
儿子越是懂事穆影之越是心酸,抚着林心烛的头强笑道,“好孩子,真乖。”
晚饭时分,满满的一桌佳肴不见半点油腥,显然是专为空寂师徒准备的,而穆影之也打从这顿开始践行自己吃素谢佛的诺言。
席间落座的只有林家三口和空寂师徒五人,立在两侧的却是不下二十人,都是摘星阁的骨干。林袖风一一介绍,每轮到一人便要在名字前面加一个绰号。林心烛听得晕头转向,什么这个星那个星的,心想在场的还只是娘口中那三百门徒中的一小部分,以后光是记他们名字就要累死个人了,然后还要一一对上号,岂不是更麻烦?
还是专心吃饭来得实在,娘做的斋饭可比心灯的手艺强多了。
他只当这满桌的斋饭全是母亲一手所做,却不知是穆影之去吩咐厨房的五十多个厨师精心准备的。要让他知道了又该头疼了——又要多记五十多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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