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沫如突然到了跟前,一掌抓来,掌心之中魂力激荡。
孙慕云心下骇然,正欲瞬移躲开,忽见水沫如张了张嘴,发出一道“嘶”声来。
正“嘶”声正是水沫如悟出的魂啸之力,直接冲入了孙慕云脑中。他便感觉自己仿若一叶扁舟,置身于无边的惊涛骇浪中,随时都有覆没的危险。脑中也变得混乱一片,好似变成了一团浆糊。
等到孙慕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被水沫如像拎小鸡一般抓在手中。水沫如魂力透体而出,钻进孙慕云的体内,他便感到浑身酥软一片,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了。
“你的血,便是我想要的。”水沫如眼中露出嗜血的渴望,死死地盯着孙慕云道。
孙慕云看着他变得通红的双眼,心下不禁一阵骇然,他还记得初见水沫如时这位前辈留给他的踏实亲切的印象,甚至还送了一句箴言给自己。但不知何故,时过境迁再次相逢时,水沫如竟然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那眼中……
俨然充满了残忍、嗜血、暴虐。
是什么,能够将一个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改变得如此彻底,如此歇斯底里?
“三哥!”张更年也看出水沫如的怪异,便走上前来,道,“我是五弟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但水沫如丝毫没有回应,仍旧像一头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死死地瞅着被他擎在手中的孙慕云,嘴角也露出残忍的笑意来。
“三哥!三哥!你怎么了?你都记不得了吗?”张更年心下惶急,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从后面抱住水沫如。
“不可!”斩离一见,突然厉声道。
出于对大哥习惯性的服从,张更年急忙缩回手来,沮丧道:“大哥,三哥他到底怎么了?他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是不是疯了?”
斩离淡漠道:“不,你三弟他没有疯,他只是迷失了心智罢了。这便是强行参悟兽神古卷所付出的代价啊!他此时被兽神古卷蛊惑了心智,而孙慕云乃兽神后裔,体内流淌着兽神的血液,所以他看到孙慕云才显得如此的嗜血。”
张更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我们要救救慕云小兄弟吗?”
“且先看看。”斩离道,“你三弟参悟了兽神古卷后,现在的实力简直是匪夷所思,方才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吧。”
水沫如将孙慕云擎在手中,像提着一个无线的木偶一般。他抽了抽鼻子,如同野兽闻到了血味一般,眼中的狂热和嗜血越来越甚。孙慕云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但浑身被魂力束缚着,连回到麒麟古城中的念头都无法生出。
他心下惶急,怎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前这个已然神智不清的水沫如又强得匪夷所思,孙慕云便只有寄希望于场中的张更年和斩离身上了。但此时这二人,却只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那薄情寡义的斩离就算了,只在今日她便毫不犹豫地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但张更年,居然也在一旁观望,倒叫孙慕云心中忿忿不平。
水沫如突然张口向孙慕云的脖颈咬去。孙慕云无法避让,便被他一口咬住,便感觉好似十数把细小而锋利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脖子。他心下一凉,便闭上眼去。
“住手!”张更年再也看不下去了,朝着水沫如厉声道,“你这个恶魔,你抢了我三哥的身体,现在又要来害慕云小兄弟,岂能容你如此!”
水沫如闻言便停下吮吸,缓缓地转过身去,接着竟张嘴露出笑意来。他的口中尚有血液,看起来狰狞无比。
斩离便拉着张更年道:“年儿,你住嘴!”
张更年下意识地闭上嘴去,却又猛一咬牙,道:“大哥,我是你从小带大的,这一辈子都听你的,因为你总是对的。只是这一次,我却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大哥,对不起。”
斩离心下一惊,手上顿时拽得更紧了,惊道:“年儿,你要干什么?你别冲动啊。”
张更年猛一使劲,便挣脱开来,朝斩离道:“大哥,我这一辈子,尽皆失信于人。我说要保护绿儿的,可是她早就死了;我说过要带小若涵去看鬼树银花,只怕也没有机会了;我也曾答应过帮助慕云小兄弟,可也没有去做。我常想,若是我都能做到,那该有多好。可后来我又想通了,这些失信毁诺都无妨,谁又能做到一辈子都守信重诺呢?但若是让慕云小兄弟就这样眼睁睁地死在我面前,却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斩离急道:“年儿,你莫要白送了性命!”
就在此时,水沫如已然对张更年失了兴趣,重又转过头去吮吸孙慕云体内的血液了。
张更年一见,怒斥道:“你这个恶魔,给我住手!”
他便怒不可遏地冲了上去,体内的魂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像一根银光闪闪的标枪,义无反顾地朝着水沫如投去。
触白刃,冒流矢,义无反顾,计不旋踵。莫道大义所在,但求方寸心安。
孙慕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看着张更年这舍身一击,好似一条银色的梭鱼投入了水中,又像一只银色的飞蛾扑向了火焰。他在恍惚间便觉得,这当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击了。
水沫如强行参悟兽神古卷时,早已将“生、死、明、灭、空、破”六式合而为一,尽皆归于一式回天。他后发先至,浑身魂力流转,一式回天先印上了张更年的胸膛。张更年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了回去,口鼻之中鲜血狂涌而出。他浑身的骨骼十碎**,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喉间也被血堵住了,喘气声越发的沉重了。
斩离一见,顿时也红了眼,再也顾不上许多。她体内魂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便施展出一式魂牵梦绕来。只见幻像丛生,初时春日彤彤,莺飞草长;便又夏雨骤起,雷垂于野;忽然秋风萧瑟,红叶似火,终于冬雪簌簌,彤云密布。四下里也随之响起一阵奇妙的声音来,好似琵琶走急,笛声渐脆,鼓声欲起,木鱼方歇;又仿若二胡嘶哑,铃铛清脆,洞箫凄凄,瓦缶嗡然。这一式魂牵梦绕施展开来,便好似在一瞬间度过了数载时光一般。
这样一式颠倒众生的魂牵梦绕,却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机,纯净得如同山泉潺潺、春水叮咚,携天地时光之威,顷刻间便将水沫如完全笼罩在其中。水沫如停止了吸吮,缓缓抬起头来,身上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炒豆声来,便见十数伤口贯通全身,倏忽间就血涌如注。但他却毫无知觉,脸上现出迷惘之色来,口中也喃喃自语着什么。
孙慕云便感到钉入体内密密麻麻仿若枷锁一般的魂力,如同风吹沙走一般慢慢地溃散开来,只片刻便全部消失不见了。他的手指轻轻一动,身体终于再次恢复了自由。
孙慕云被吸去不少血液,此时面色苍白,脑中也有些昏眩。他心念一动,瞬移到水沫如身后,发动了碎裂空间。然后便造出一个幻像来,蓄势发动了星月同辉,狠狠地朝水沫如轰去。
“小心!”斩离喝道。
她方才含怒出手,强行发动了一式魂牵梦绕,体内魂力早已告罄,连身体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孙慕云一听,心下一凛。但他此时心中愤怒,只将数把律动之刀护在身前,仍旧将那一式星月同辉朝水沫如当头压下。
水沫如在迷惘中抬起头来,感受到从头顶上空传来的恐怖威能,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出手去,一式回天直朝孙慕云迎去。他的白发如凄雪狂舞,简单的举手投足之间,便蕴含着莫大威能,好似整个天幕倒悬,尽皆融入这一式中。
风吟,雨恨,云愁;日升,月落,星陨。
携天地之威能,竭人力之极限,究造化之本源,便化作这一式回天。
所有的抵抗在这样的一式面前,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孙慕云只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对抗的勇气。他终于明白水沫如为何能够以一敌百,在瞬间击杀数十凶人猛妖。但星月同辉的威能若不能释放开来,便会反噬己身,只怕顷刻间自己就会身死殒落。
一念及此,孙慕云猛一咬牙,仍旧将那一式星月同辉朝着水沫如当头压去。星月同辉的威能终于释放开来,遇到迎来的这一式回天,顿时如同朔风吹雪般倒卷回来。
护在身前的律动之刀,方触即溃,简直如同摆设一般。孙慕云深陷其中,感到无数道暖流在体内穿过,接着便听到体内的骨头发出一阵“咯哒哒”的声音,他心下一阵恐惧,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毁掉了。接着孙慕云便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一般,直往场外倒撞出去。整个身体不住地传来让人疯狂的剧痛,仿若火炙冰扳蚁蚀兽啮,无休无止。
他重重地撞在地上,身体好似要四分五裂开来一般,忽听到身侧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孙慕云强忍剧痛抬眼望去,正瞥见一旁的张更年。
张更年被水沫如重伤,早已是皮绽筋断、骨碎脏毁。此时呼吸越来越急促,眼见是活不成了,他剧烈地喘息了一阵,蓦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朝孙慕云道:“慕云小兄弟,我、我……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孙慕云微微点了点头,顿时感到一阵针刺般的尖锐疼痛,他便涩声道:“张大哥,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去做。”
“好。”张更年忽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含糊不清道,“带我的小若涵去、去……看看冥灵界的——”
他蓦然剧烈地喘息起来,脸上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好似完成了一桩多年未了的夙愿一般。
就在张更年渐趋昏迷的意识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碧绿的人影,她的笑容非常甜美,如同明媚阳光下的柔软微风一般,看得张更年一阵失神。
“绿儿。”张更年喃喃道,“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努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如花的笑靥。但那碧绿的人影却调皮地躲开,接着嘻嘻笑着不断地朝远方奔跑而去,她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银铃一般传来:“傻瓜,你来追我呀,快来追我呀!”
而此时,孙慕云正在一旁无比焦急地问道:“冥灵界的什么呀?冥灵界的什么呀!张大哥,张大哥!”
“嗯,等我。”看着那渐渐变得模糊的碧绿身影,张更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眼神却渐渐涣散开来。
孙慕云心下一沉,便见他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看他的神情,似不舍,似解脱,好像堕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黄粱美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