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夜说好久没和同事们一起聚聚了,想去问好叙旧,我知她心思,便让楚缘陪她一起,我则带着天佑,随王小梦去见林志。
虎姐是故意躲着林志,原因有二。
其一是不想见,其二是不能见。
不想见,既因为她刚刚用行动对林志那晚的瞻前顾后保护不周表达了强烈不满,也不无对自己在任务中假戏真做并且假公济私的心虚。
话说回来,虎姐若不心虚,以她无畏火爆的性格,也不会去转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的小心思,通过找王小梦装监控设备这样婉转绕弯子的办法向林志‘含蓄’的发泄情绪了,她不敢当面顶撞,找林志算账,多半是怕林志恼羞成怒,捅破那层窗户纸,反过来和她算帐。
见了林志,不和他算账,不是她冬小夜冬老虎的风格,多尴尬?可真算起帐来,林志理亏,自己也未见得理足,所以十之**是个两边都红着脸下不来台的结果,那么,见就确实不如不见了。
至于不能见,与谁找谁算账却是两码事。毕竟,我今天并非是为了林志那晚的营救不力抑或说是完全的无所作为来寻丫晦气的,而是来质问他三小姐的身份背景,以及他与三小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他们瞒了我多少事情又为什么对我刻意隐瞒,三小姐纠缠于我,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如果他与三小姐勾结的这些事情见得了人倒也罢了,可如果是见不得光的...
做下属的知道上司太多秘密,大忌!你无要挟之意,也难阻他从此有了防你之心,上下关系一旦产生隔阂,只会越积越深,虎姐再是淡泊看得开,也不至于莽撞到拿自己的饭碗去砸林志的脸,看他到底带没带面具,更何况,她孤身一人到北天,工作生活,受林志照顾颇多,面对如此一个亦兄亦父的前辈,即使不再以他为做人的榜样和奋斗的目标,总也不希望给他太多难堪吧?
夹在我和林志中间,本就够她纠结难受的了,我也不想两人的关系因我而越闹越僵。
已‘荣升’局长的林志没换办公室,依然在刑警队原来那间说不清是习惯了还是刻意保持着凌乱的办公室里办公,也不知是嫌前任的牛局长死的窝囊晦气,新办公室又没准备好,还是自己官帽上‘代局长’的那个‘代’字没拿去,怕不够矜持落人口舌,或者换了办公室也未必能坐得稳稳当当,倒不如一切如常,还能尽显自己的宠辱不惊和破案之决心,既鼓舞士气,又收买人心,还讨好上司,一箭三雕,总比将自己的屁股抵在箭尖儿上来的舒爽快意...
王小梦说这厮料定我今天一定会来,确非巧遇后为上司打马虎眼的急智,当然,我也不认为神经粗大性子直爽的王小梦能有这般细腻敏捷的心思,换她妹妹王小萌还差不多——办公室的杂乱某种意义上体现的是身为代局长的林志紧张繁忙的工作状态,但他却很有闲心般在桌上摆好了一套白底蓝纹、造型优雅、精致美观,可在我看来却多少有些华而不实的欧式风格的陶瓷茶具,其矫情极不应景。杯中热雾飘渺,茶汤色泽鲜艳,一片乘着水流从壶中偷钻出来的细嫩柔软的花茶在唯美婉转的飘荡中渐渐舒展,茶香浓郁,芬芳扑鼻...显然,茶是刚泡的,而两眼充血、被胡茬覆盖了大半张脸的林志,怎么看也不像有这份关起门来品茶赏雨的雅兴。
虽然敞着窗子,屋里仍残留着很重的烟味,窗台上插满烟蒂的烟灰缸里,一缕青烟随风摇摆,是半根未被完全捻灭的香烟,从这个窗口望下去,应该就是王小梦遇见我们的地方。
也就难怪王小梦会站在雨里等我们了。瞧林志这模样,至少几天没回过家、没洗过澡、没合过眼了,如此都无心小憩,守窗相候,小梦警官能不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吗?她再是个粗神经,究竟是官家子弟,耳濡目染,于察言观色和表现自己,都是小有一套的。
就是不知道,如此贴心表现,到底是她秀给林志看的,还是林志存心让她秀,秀给我看的...
“小梦,你忙去吧,楚南,坐,这是今早人家送来的上品茉莉花茶,品品如何。”
就像天佑直到进门之前也没问我为何带她来见林志,进门之后,林志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天佑,眼中异色一闪即过,同样没问我为何带她一起过来,仅是对她礼貌性的点头微笑,然后又斟了一杯茶而已。
老狐狸,果然早知我的来意!
他招呼我坐的时候,我早已老实不客气的坐下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烫...
茶是好茶,但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稀罕玩意儿,貌似比我常偷的老爷子的茶叶还要差了一品,便问道:“茶具也是人家送的吧?”
我不敢说自己识货,可这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手工瓷茶具,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套精美的艺术收藏品,而不是用来泡茶的,何况还是泡如此一般的茉莉花茶?
林志笑道:“聪明人,好眼光。”
眼光好坏与人聪明与否没有必然联系,所以代局长这话是含蓄承认了茶叶不如茶具,我用鼻音冷嗤了一声,心中暗叹,权力让人**迷失啊,这才代理局长几天,就开始收礼受贿了...
林志盯着桌上的茶壶,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没脸没皮的继续说道:“据说这套东西是烧制于十八世纪欧洲王室的茶具,按理说,也算颇有些文化价值的艺术品了,现在拿出去拍卖的话,少说也值个百八十万吧?”
“噗——”天佑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在我脸上,小妞俏脸一红,将之前用两指捏着的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冷艳挑剔的掩饰道:“茶太淡了,喝不惯。”
开玩笑呢?一套茶具百八十万,万一不小心打碎一个杯子,让只会刷碟洗碗连大字都不识二三个的许小佑同学拿什么赔?莫说她了,我这手都有点抖了,却不是怕摔了茶杯赔不起,而是没想到林志居然如此坦诚,连这种见光死的事情都敢跟我说!
以北天现在敏感的政治气候,官场势必人人自危,任何一条小尾巴被人揪住,都有可能被大做文章,继而推出来做定罪羊,向上以交差卸责,向下以平缓民怨,而这个角色,本就以主管着许恒案、龙啸天案和沙之舟案的林志最为合适,否则官场上山头林立,派系复杂,北天市局局长的宝座,怎么就平白便宜了没有任何靠山的林大队长呢?要知道,一旦坐稳这个位子,再接任牛程锦死后空缺出来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都可谓是顺理成章啊,官场上这般一连三级跳的机会绝对罕之又罕,岂有不奋力博弈一番的道理?不就是人精们都明白北天这烂摊子不好收拾,怕被这块山药烫着手吗?而林志被硬推到这个位置上以后,态度一百八十度急转,在许恒的问题上突然向我妥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也正是为此...
可他现在却主动把一条能要了他政治生命甚至是生命的尾巴送到我手里来了,这是为何?
我心中不解,嘴上却淡淡道:“林局用百八十万的茶具请我喝茶,是炫富呢,还是终于打算敞开天窗和我说亮话了?”
“说笑了,姓林的虽然不敢说两袖清风,但也算洁身自好,有点操守底线,别说我不贪,就是贪了我也不敢炫啊,这你可以回去问你家冬小夜,我都捐给了她任名誉校长的小学校,真敢大贪,也不用劳驾你去救济那些孩子了,哈哈,”林志一边为我蓄满茶,一边问道:“这茶喝着还适口吧?”
那句‘回去问你家冬小夜’,已经让我心中一慌,继而他便突转话题,我一时哪反应得过来?愕然点头,道:“香醇味淡,鲜而不苦,不算好茶,但也巧了,正合我口。”
林志笑道:“这就对了,这茶叶本来就是人家特意带给你喝的,自然迎合你的口味,倒是这套茶具,人家没当回事,只是知道我这里肯定照顾不周到,顺手捎了一套过来...”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三小姐来过?!”
却见林志摇头,微笑道:“三小姐没来过,但她知道你会来。”
我皱眉,非常不快,“所以她让人送了茶叶茶具过来?”智商高也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就为了凸显你凡事都能想在我前边?或者是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林志朝我手中的杯子呶呶嘴,道:“如果是她送来的茶叶,你还喝吗?”
我一怔,便听林志叹道:“三小姐是非常人,很少有什么事情是她料想不到的,但她也不是神人,至少怎么讨好你这件事情,她就怎么做都做不好,所以还是得由别人来做...你再品品这茶,这适口的浓淡功夫,就是你自己来泡,也掌握不好吧?”
我不用再品,也无心理会林志这番话等于承认了他与三小姐确有勾结,嚯的站起,脱口叫出了一个名字,“东方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