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在兰州的街上转过,对这里的地理不熟悉,况且又在夜里。六个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拐弯抹角,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我领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留下一个便衣看住我,有的去打电话,有的找屋去睡了。西北九月的秋风非常凉爽,我穿着单薄的内衣,缩在墙角里,身上冷得一阵阵发紧,只有睁着眼等待天明。
天终于亮了,从南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马大安,他横眉立目地用眼瞪着我,恨不得把我吞下去。另一个我不认识,他瘦小的身材、小圆脸、双眼皮、长睫毛,嘴上留着八字胡,身穿蓝呢子长袍。腋下夹着一条香烟,他冲我笑着,嘴里露出几颗金牙。他们谁也没和我说话,就到北房去了。
过了一会,从北屋里走出昨夜逮我的那个警察,他向我高喊:-马香玉,进来过堂啦!-
进了北屋,我见东边床前放着一张黄色的长桌子,桌子后面太师椅上,坐一个小胖子,一身警官打扮,桌上放着左轮手枪。
再看那小圆脸,他腋下的那条烟不见了。他掏出一盒,抽出一支,殷勤地给小胖子点着,恭敬地说:-于局长请吸烟!-
于局长深吸了一口,问这小圆脸道:-仇保长,你怎么也来了?-
被称作保长的小圆脸忙答:-今早天刚亮,我就被马老板叫醒了。他向我报告,说有个妓女偷了他两根金条逃走了,正说着,有个警察通知我们,说他们逮住这个妓女,现押在局里,我们就赶紧来啦!-
听了这话,我又急又恼。马大安,你的心比狼还狠,比蛇还毒,你不仅要抓到我,还诬告我偷了你的金条,要是在这里说不清楚,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着想着,那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出来了。我索性一边啼哭,一边把外面的内衣、单裤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裤衩,让他们搜查。
于局长便让仇保长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搜了一遍,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
仇保长拿着我的衣服,好言好语劝我:-孩子,别哭了,快把衣裳穿上,跟你爸爸回去吧。你放心,他保证再也不打你啦,你说是不?-他把头转向马大安。
马大安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局长,叫您费心了,我就不打扰您啦。常说山不转水转,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于局长一听这话外之音,又紧接着追问:-马老板,到底怎么个补法呢?-
马大安连声说:-好说,好说!-他一抹鼻子,趁机伸出一个食指,意思是要送局长一百块钱。
于局长马上顺水推舟说:-好,既然有仇保长保着,你就把她领回吧!-
这下我可急眼了,这不是拿着羊羔往狼嘴里送吗?我急中生智,抢上一步,俯在桌子底下,抱住了胖局长的大腿,撒起赖来:-局长大人呀,救救我吧,我情愿在这里也不回去,只要不让我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连哭带闹,把局长弄得束手无策。他无可奈何地说:-快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慢慢商量!-
我爬起来,抹着眼睛,看他们怎么处理。
仇保长劝我说:-你不回去,是怕挨打,不要紧,有我保着!-
于局长口气又变了,说:-算了吧,有保长保着,还是回去吧!-
我看见他桌上的那把手枪,忽然有了办法。猛地一伸手,想去抢手抢,于局长看来是行伍出身,手疾眼快,忙把手枪紧紧握到手里。
我又借机发起刁来,嚷道:-于局长,你就枪毙了我吧,再不,我就撞死在这里,反正是不回去了!-
于局长为难地对仇保长说:-她就是不肯回去,你看,怎么想个法子安顿她?-
马大安狠狠瞪了我一眼,对仇保长说:-老兄,既然她已经变心了,回去也呆不出好来,可我不能连根烂,当着局长,我把她转给你,你看怎么样?-
于局长一笑说-这倒是个办法!-
仇保长不动声色地说:-我要她可以,不知马老板要多少钱?-
马大安说:-去年,我是五两黄金买的她。你要,就给四两吧!-
仇保长还没说话,于局长就从中撮合说:-不行,你要得太多,给你五十块现大洋得啦,我给你们写契约-
马大安只好表示同意。仇保长高兴地当场给他兑现了五十块大洋。于局长立刻为我们写了契约,在给我们宣读时,我知道了仇保长名叫仇永植,他也在南城壕开了一个-云升里-妓院。从此,我由马香玉改为仇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