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前，三三回家过周末，印堂也在，三三看父母的脸色，知道恶战刚刚结束，也许他们是听到女儿的脚迈入家门时，才肯草草收兵的吧。
印堂问三三：该考试了吧，准备的咋样？
还那样吧。看到父亲的脸色还铁青着，三三心情低落。
想在哪上高中？
想上一中，不一定考得上。
要上一中？淑兰问。虽然淑兰阴云密布的脸色还没有缓和下来，听见三三要上一中的话还是赶紧追问了一遍。
印堂咳嗽一声，及时制止了淑兰说出后面的话。
小远已经五岁了，屋内屋外尽情玩耍着，闹够了，就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磨着印堂要钱买零食吃。
对儿孙有求必应的印堂把手伸到衣兜里，淑兰说：不给了，一天往小卖部跑无数回，整天吃零食，也不好好吃饭。
嘿嘿，印堂朝不依不饶的孙子笑笑：奶奶不让给，净吃零嘴，不好好吃饭，长不了大个儿。
他妈一分钱也不舍得给，全靠咱们贴。淑兰数叨。
跟雨文两口子说呀，拉扯一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咋能一分不掏呢？
我是看透了，咱们家这两个媳妇，是一个比一个有心眼，没一个傻子，别看小远妈从进咱们家的门，总是未开口先嘻嘻笑，看起来没心少肺的，心眼一点也不比雨和媳妇少。反到是雨和媳妇，一天到晚的掉着个脸子，讨不到啥便宜，人家雨文媳妇天天笑嘻嘻的，净得实惠。
别怪她们，还不是因为日子紧，要是过好了，谁也不会这么计较。
我也这么想啊，盼着日子过好了，一家人和和气气你好我好的不分你我的，那样多好。
雨文知道不给钱的事不？
怕是不知道，我要是跟他说开了，雨文那种炸雷脾气，准保回去和媳妇打架，背地媳妇还得说我这当婆婆的调唆事儿，我没敢说，有时候，雨文过来，还给点儿，我看他应该是不知道她媳妇这么会算计，他天天出去上班，家里的事知道的少，我这当妈的，心疼儿子，不想因为这点事让儿子的日子不好过，不就是钱的事吗，只要是他们日子过的跟上人，我穷死也乐意。
要这样，还真怨不上雨和两口子有意见，一家都俩孩子，光给老大家养着一个，老二家能没想法儿，老二家啥都不说，就算不错了。
那两口子，别看闷着，心里记着帐呢，话说回来，要是雨和两口子把孩子送过来，我这当妈的照样管，他们非跟父母耍气，提都不提，还让我这当妈的上赶着。
心里有气呗，两口子都心重，没准是觉得咱们偏向孙子呢，他家生了两个闺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还不知道当妈的心，我不是白养活他们了吗？淑兰伤心的叹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给他们两家带大四个孩子，咱们啥也落不下了，给小三说对象的都排着队呢，房子连个影儿都没有，这不三三又要上一中……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印堂再一次挡回淑兰的话。
三三的心情更加忧郁，家里这么困难，自己就是考上了一中，也不一定上得起。
考试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三三终于接到了返校的通知，等她到了学校，班里的学生已经到齐了。
班主任先宣布了考上一中的名单，班里只有三个人考上一中，女孩只三三一个。
老师在班上又嘱咐了很多话，三三都没有用心听，她脑袋里乱乱的，因为不知道回家后，家里面对这个消息会如何定夺，所以，面对未卜的将来，没有太多的喜悦可言，只是因为自己真的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一中，心里有些自得而已。
心神不定的三三，到村口，远远的望着大姐的坟堆说话：大姐，我考上一中了，你高兴吧，以后不能天天跟你说话了，大姐你要保重啊。说着眼里流出泪来。
三三是村里唯一考上一中的，淑兰和印堂都很高兴，但是，上一中的费用很大，实在是个头疼的事。
晚上，雨思回来了，淑兰和印堂谁也没有对三三说出明确的上不上一中的话，三三晚饭没怎么吃，无精打采的去了西屋，一个人拿本小说胡乱翻看。
雨文两口子抱着二儿子先过来，一会儿，雨和两口子也带着两个闺女来了，看看人都到齐了，炕上地下一屋子，印堂说：全村那么多学生，就三三考上了一中，按说是咱们一家子都高兴的事，可是，目前家里的确有困难，小三早到结婚年龄了，要不是他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早该抱上孩子了，眼前提亲的天天上门，房子还没盖上，你们都知道，咱们这的乡俗，儿子再值钱，结婚了没房子，人家闺女也不能跟着。
在咱们家，儿子闺女一个样，不都是你妈身上掉下的肉吗？让我和你妈跟三三说为了给她哥盖房娶媳妇，就不让她上这个学，我和你妈实在不忍心说出这个话，今个儿叫你们过来，是一家人坐一块商量商量，分家时我有话在先，有事大家互相帮，再怎么分家，也是一家人。
这是好事呀，我妹妹有出息，当哥的脸上也光荣啊，这个学不能不上，实在不行各家摊。
雨文媳妇嘻嘻一笑：就你着急，是你一个人的事？妈，三三一个月的伙食费多少钱啊？
十五块。淑兰说。
咱们哥仨个一人出五块，一个月十五块的伙食费就解决了。雨思表态。
中，算我一个。雨文当即同意。
那老二呢，看看你那有啥困难没？印堂问。
老规矩，雨和两口子总是最后表态，雨和媳妇的表情永远是孤立于众人的，从不过多的掺和和响应，抱着孩子坐在炕沿上，眼睛谁也不看，看着一个大家都不看的地方，雨和为难的咂咂嘴：爸，妈，大哥，老三，真不是我不帮，是我真有难处，我一个人挣钱，四个人花，跟你们都比不了，我真拿不出来。
卡壳了，屋里一下子变安静。
三三在西屋，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东屋的一切，感觉自己的一中梦可能破灭了。
过了好一会，印堂咳嗽一声才说：也是，你那有困难，大伙都知道，不勉强，各尽各心，各出各力。
雨文说：我出，一个月五块，每个月到了点，你就给妈送过来。雨文冲着媳妇说。
就你行，啥都你起头，你日子就比老二家好过？雨文媳妇嘻嘻笑过后，数落雨文。
闭嘴，别胡说八道中不中？雨文瞪眼了。
淑兰把儿子和媳妇都看了个清楚，心里非常不好受，坐在炕头上忽然发话：都别吵吵了，我做主了，三三这个学，纵有天大的难处，也要上，非上不可。
大家都等待着淑兰往下说。
这个学是非上不可，可是不用你们当哥的一分钱。
雨文有些急：不同意，妈，你啥意思，我这个大哥坚决支持三三上一中，我愿意出我那份。
淑兰说：起初叫你们来，是觉得家里有点难处，大伙一块商量商量，都分担点，就把困难解决了，今个晚上，我看这个情况，改主意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用你们当哥的出一个子儿。原因是，哥嫂不是爹妈，我不想日后给我老闺女留下话把，将来我闺女出息了，不想让她哥哥嫂子拿手指头在她眼前指划着，说是你有今天，是我们当年怎么怎么困难供你上学了，我不能给我闺女留下一辈子还不完的债，让我这当妈的临死闭不上眼，就这样吧，这儿没你们事儿了，你们各家都回吧。
淑兰的话，连印堂都感到吃惊，几个儿子和媳妇更是另有滋味在心头。
雨文小声说：妈，你看你还生气了，我们这不答应了吗？
雨和看着淑兰，再瞟媳妇一眼，尴尬的干笑了一声：妈，儿子说的是实在话，儿子就这么个情况，不是不帮，是真没那个能力。
知道，妈心里清楚的很呢，所以妈改主意了，不为难你们，我生的出我就养得起，天经地义，你们也都是有儿女的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慢慢去悟吧。内心悲凉的淑兰像唱戏的道白那样说出这句话。
西屋的三三听了妈的话，泪流满面。
除了小远，该走的人都走了，雨思到西屋睡觉，三三回到东屋，小远闹着要和三三玩，淑兰和印堂各怀心事，早早躺下。
小远睡着了，三三心里不平静，久久看着窗外的月牙儿，睡不着，印堂对淑兰说：你说的对，咱们应该自己供三三上学。
淑兰没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