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蜘蛛转过身来,冲着硫娜这里缓慢地移动着。两个人身上都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但是大蜘蛛并非藉由视觉,而是依靠着非人类的感官进行搜索。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找到的。硫娜看着不断发出微妙信号的贾思林,心里越来越着急。
“……放松……”
贾思林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僵。只见硫娜小心翼翼用手按住了她的后背,贾思林就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冻结了。她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挣脱,但是硫娜制止了她。
“不要动,我们在树上,它应该还没有看到我们。现在你保持着这个状态,很难被发现。”
硫娜也是突发奇想。如果凭借着她现在的视觉可以“看到”贾思林所发出去的动静,那么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消除它们呢?就像是看到一只铜币掉在桌子上,不断地颤动,这时候人就可以伸手将它按住,不让它再发出动静。
于是,硫娜也对着贾思林做出了同样的事情。贾思林就像是被冻住的冰块一样,一动不动。虽然硫娜感觉到她还有微弱的呼吸,但是在盲感之中她的“震颤”被一下子遏制住了。虽然硫娜是第一次这么做,但是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只是贾思林看上去很难受,不过她还能忍耐着不反抗硫娜,说明她还坚持得住。
只要可以看到,那么就可以施加影响。硫娜现在有点明白“盲感”的真正意义了。不过相对地,硫娜也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就像是之前“斩断”范伦汀娜的恐惧一样,硫娜一样需要花费代价。硫娜渐渐明白,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只依靠妖力所发完成的。她虽然知道很多战士最后的绝招都会达到十分玄妙的效果,但是她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斩断”某种非物质的东西,或者是冻结另一个人的行为。这些都是异人的修行所赋予硫娜的能力,使用这些能力,必定会花费一定的代价。
一直引导着大蜘蛛的“涟漪”突然消失,这很显然激怒了它。之前它只是想要和这些可爱的后辈好好玩玩,它很少在大雪天遇到落单的后辈。但是现在它改变主意了,他要直接将后辈们碾成碎片。大蜘蛛直接冲着之前的方向冲了过去。伴随着它粗暴的举动,他周围的树木都被撞得东倒西歪。
不过,端坐在树枝上的硫娜和贾思林却松了一口气。
大蜘蛛在失去了触角的感知之后,方向感有了很大的偏差。它所冲的方向和贾思林的位置微妙地错开,这使得大蜘蛛的愤怒显得有些可笑。不过硫娜却很清楚,大蜘蛛偏离方向很正常的。在大雪的环境之中,雪花会反射太阳光使得一切都变得很亮。这也就意味着对比度很低,很难依照视觉捕捉位置信息。如果大蜘蛛真的和普通的昆虫蜘蛛一样的话,那么它的视力应该也不会太好。更主要的是,它足足有十二条腿。操纵着十二条腿还能保持冲着一个方向移动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地上还坑坑洼洼,周围也有很多树。
换而言之,只要硫娜和贾思林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这个大蜘蛛只怕很难找到它们。贾思林看到硫娜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她对着硫娜眨了眨眼,似乎在嘲笑这个大蜘蛛有点笨。硫娜也觉得它有点笨,但是她却没法微笑着回应贾思林。再危机稍微解除了一点之后,硫娜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和谐。
——为什么我会知道蜘蛛的习性呢?
刚才的推断之中,硫娜不仅仅利用了蜘蛛的习性,甚至还很了解大雪对方向感的影响。明明硫娜之前都在气候温和的南方生活,几乎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大雪才对。并非硫娜觉得这些知识是错误的,她只是开始觉得自己有些陌生。硫娜搜索自己的大脑,找寻着这些知识的根源。
还好,这些知识都有对应的来源。
硫娜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遇到了一个连绵雨季。她只能待在家里却没有什么事情干。周围的一切都是湿湿的粘粘的,让人提不起干劲。这时候一只避雨的蜘蛛落寞地来到了硫娜的家,就这样硫娜和这个蜘蛛玩了一段时间。对于硫娜来说这或许是一段愉快的时光,但是蜘蛛显然不这么想。硫娜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得对蜘蛛了若指掌的。关于雪天的知识是她一次和来自北方的旅人对话时无意间了解得。她那时候披着斗篷,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在硫娜还是训练生时候,有一个孩子曾经讲过她的故事。那个孩子的父亲曾经在大雪之中迷路了,他一直找不到家的方向,就一直在雪地里走着。等到大雪停了,他竟然发现家门就在自己的面前,而地上的足迹却在打圈圈。
总而言之,这些知识都是硫娜无意之间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于她的经历,或者是她的见闻。被没有凭空多出的不契合感,也没有任何的违和。硫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突然明白这是这么回事了。按理来说小时候的经历,一次和旅人的偶然的谈话早就应该被忘掉了。但是,当她在危急关头的时候,她人生之中所有琐碎的事情都会被拉出来,成为她的力量。这或许才是“盲感”的力量:可以看到所有可能看到的东西。这种力量甚至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挖掘一切可以挖掘的东西。这更像是一种可能性的开发,它在必要的时候会让硫娜达到自己的极限。
硫娜觉得自己之前已经都把异人的秘术想象得太过简单了。在无法动用妖力,失去了大剑之后,她开始逐渐依赖起这种奇妙的力量。现在看来,或许这种力量并不比妖力弱。
一直在大雪之中打转的妖魔也渐渐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他常年待在雪山之中,对于也有经验。不过知道不代表有办法应对。不过长在它脑袋上的复眼滴溜溜地转动,那眼中闪耀着骇人的神采。
“后辈们,既然有勇气来我们觉醒者的地盘,为什么没有勇气和我们战斗呢?一直躲在雪里,你们手中的大剑也会被冻住的吧?这样真的好么……”
是激将法。
硫娜听到这个怪物的第一句话就明白它在打什么鬼主意。如果找不到隐秘起来的敌人的话,那么逼他们自己现形就好了。有着如此思考方式的怪物或许比起妖魔更加像是人类。硫娜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这些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贾思林的眼睛。她相信自己能看破的诡计贾思林一定也不会上当。
贾思林的眼神里面闪耀着火焰,但是她巧妙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硫娜在心里暗暗为贾思林喝彩:好样的,懂得隐忍才能活下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徘徊于树下的大蜘蛛喊了几句之后,似乎开始觉得无趣了。它摆弄着四肢,像是要做出“耸肩”一般的动作。
“是么?现在的战士也就这个水准了么?我还是战士的时候,大家可都是铆着一股劲要打到妖魔呢……”
硫娜愣住了,她从这个怪物的口中听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冰雪的影响,硫娜觉得自己的大脑异常地冷静。她感受着揣在怀中的黑函,过去所有遇到了人,听到的传闻都开始在脑中重组起来。所谓的黑函,就是指战士在觉得自己无法对抗腹中妖魔时发出的自裁请求。若是战士超越极限解放妖力,或者是到达年龄的界限,就有可能变成妖魔——这便是觉醒。硫娜在融合的时候,身边很多训练生都因为觉醒而被组织的人处死。被处死的人就消失了,硫娜也没有见过她们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若是结合这个怪物说的话,觉醒的战士会变成这样的大蜘蛛么?
“盲感”让硫娜过去所有的经历全都浮现了出来。模糊的传言、组织的信条、前辈的低语、圣城里的见闻,无数相关的信息在硫娜的大脑之中瀑布一般地飞驰,她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从中把握到了什么。如果库克大师和赫蒂所培育出来的“战斗者”是另外一种“战士”的话,那么战士的末路或许也正是异化的妖魔。或许,异化的妖魔才是妖魔的常态。硫娜平时所讨伐的,只不过是妖魔之中最常见的一个品种。妖魔或许不是一个种族,他们是一种进化的形式,一种被诅咒的进化形式。
这时,硫娜感觉到身边的贾思林有一些异动。怪物经过两人所在的树下,它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地移动着,嘴里却在不断地嘟哝。
“……什么妖魔的斩杀者其实是骗人的吧。只要给了钱,就能干。换句话来说没钱谁管普通人类的死活啊。是这样吧,我懂你们的感受:反正那些人也讨厌我们战士,那么战士为什么不可以讨厌那些人类呢?如果不是有组织的戒律规定不能杀掉那些人类的话,早就动手了——不是么?”
硫娜看向了贾思林的眼睛。贾思林咬着嘴唇,她坚定地对硫娜眨着眼睛。
她还在忍耐。虽然怪物的话触犯到了贾思林心中对于战士严格的定义,虽然她的话将维吉妮亚的努力贬低到一文不值。但是贾思林还是保持着冷静。但是,怪物以及在继续说着。
“说实话,你讨厌人类吧。明明是如此的弱小,却还不懂得奋进,只会依靠他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不懂得感谢。你是不是也被那些人类所拖累,甚至被他们欺负?因为是战士,因为要保护人类,所以就需要忍耐。这不是太不讲理了么?”
一瞬间,硫娜想到了那些服从范伦汀娜的猎人。但是,她又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脑外。贾思林的身体仿佛冻结一般地呆立着,但是她的眼睛却在喷火。
“冷静一点,贾思林。”
贾思林沉默着,硫娜察觉到了她的动摇。
那是火山爆发前一般的平静。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帮你一把如何?你就安心地呆在这里,欣赏雪景。我这就下山将那些不解风情的人类全都吃掉。我很同情你的,我也很体贴而且——我现在不是战士了。所以我就讲你讨厌的人类杀掉,你看如何?”
大蜘蛛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怪声,那似乎就是它的笑。
“哦,不对,战士要保护人类不是么?那么你看我把人杀了一半的时候,你再出来制止我。于是剩下那些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吧,他们会跪在地上感谢你吧。所以……”
硫娜的脸色一僵,她的手猛然被挥开了。贾思林从树上跳了下去,用自己的大剑将大蜘蛛的话塞到了它的嘴里。
“满嘴都是战士,战士,战士的——烦死了!”
不再掩饰自己的贾思林在大剑上附上了非比寻常的妖力,周围的雪花像是被什么东西扫开一般消失了。空气里只残留着大剑和怪物碰撞发出来的闷响。
“说的你好像对战士很了解似的,说的好像你很懂的样子。”贾思林将镶入大蜘蛛背部的大剑拔起然后再次挥下,“你要是这么能说,你就自己去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