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自己的发现简要地告诉给了剩下的人。理子一脸漠然,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医生的解说。我因为听过了一遍,所以转过头来看看眼镜女孩在不在。不过眼镜女孩一直站在走廊的尽头,因为距离太远,我都很难分辨出她的轮廓。我觉得应该有人通知她,现在已经不用找出牺牲者就可以通过金属圆筒了。不过规则里明确指出,试炼者们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走。我们身上的通信工具似乎都没有带到这个大厅,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时,医生的解说结束了。
“这么说来,这些金属圆筒将不再会是阻碍了?”秃顶的中年人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说道。
“这件事情还不一定。”医生淡然地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一起走了么?”棒球帽少女说道。
下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棒球帽少女梗了梗脖子,将这些视线一个个地瞪回去。到了现在,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明白棒球帽少女是在针对医生。如果大家按照正常的方式走,医生这样受伤的人一定会是最后一个,恐怕也只比留在终点的眼镜女孩好上一点点。
“前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我建议大家就算是要分开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要拉得太长。”医生冷静地说道,“至少两个人要可能传话。这样才能保证有一条畅通的通信渠道,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更好地做出应对。”
“你当然会这么说。”棒球帽少女冷笑一声,“再说了,我们遇到的最大的危险就是走得太慢。你要限制大家的速度,就是在与大家为敌,要让大家陪着你一起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医生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活下来。按照规则的第三条:‘但是需要小心,迁移的路上有着艰难险阻。只有谨慎小心的人才能走到最后。也不要忘了,在恐怖里徘徊的,觊觎人们生命的三个恶魔。’我觉得保持通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再者,这里点出了一共有三个‘恶魔’等着我们。如果说这个金属圆筒是第一个恶魔,那么还有两个恶魔。第一个恶魔就已经让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人,那么剩下两个恶魔或许更可怕。”
医生说的剩下两个恶魔明显让周围的人打了一个寒颤。棒球帽少女死死地盯着医生,她突然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了。这个行为又让空气人们感觉到了恐慌。如果止步不前那么试炼结束的时候就会被残酷淘汰,要是不多加小心说不定会被潜伏在未知之中的两个恶魔杀死。医生叹了口气,我明白他的想法。
相比于没有出现的恶魔,人们更害怕看到棒球帽少女那真实存在的背影。
没等棒球帽少女走过几个地砖,空气人们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前进了。无形之中,棒球帽少女带动了人群,这样一来为了和集体保持联系,我也必须要一起往前走。所谓的“集体”无疑是最让人讨厌的字眼。为了迎合集体的需要,错误的事情也可以变为正确。医生的身影不出所料地落在了后面,不过理子的情况也让人很担心。我知道大部分女高中生的运动能力都很弱,但是理子看上去不胖腿也很长,不应该如此羸弱才对。
“硫娜,你先往前走吧。”汗珠从理子的脸颊淌下。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我摇了摇头,“本来你根本不用来参加这个试炼的,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能随便死掉。你才刚刚成为空气人,你还可以活很久。过会儿我会将这个城市里好吃的便利店告诉你,你通过了这个试炼之后一定要都去尝一遍。不用管店员和钱,对着货柜的饭团大吃特吃的感觉,我想你一定还没有体验过。”
“那听上去的确很棒。”
理子虚弱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前进。很快,身边就有几个人超过了我和理子。理子露出了一副不甘的样子,但是我在心里却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一定是理子背后的光斑在蚕食她的体力。
在我们这些空气人寄生在城市的空隙之中的同时,阳光也寄生在理子身上。它在缓慢地滋生,直到有一天吞噬它的寄主。我转过头去,不忍再看理子。只要通过这个试炼,通过之后一起都会好转起来。我在上一个试炼之中被迫在狭小的地道之中和其他人交战,被坚硬而冰冷的石壁弄得遍体鳞伤。但是当我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我发现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理子快速通过这个试炼,她一定也可以没事的。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被阳光所侵蚀。
这样最好。
道路很快延伸到了尽头。我依稀记得黑衣男那群人到了这里就向着左边转弯了,如此说来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曲折的赛道么?我小心地摸了摸地上的瓷砖,冷冰冰的。我们或许在一栋大楼之中,这个赛道就是贯通整个大楼的回廊。的确,这样的说法比较合理。在大厅的时候,大厅链接的回廊也是环形的。
我渐渐学会了医生和理子的思考方式。如果我们的这个试炼对于神明来说只是一个游戏,那么大厅或许算是“教学关”,而现在我们所处的才是游戏本身。在真正试炼之中出现过的元素,在教学关之中一定可以找到某种对应。从金属圆筒,黑白瓷砖,再到这个回廊。我想这一定是神明留下来的提示。
黑与白的天平永远摇摆,赐予,智慧与力量同等的重量。
只有真正敏锐地理解“教学关”想传达的内容的人,才能称得上是智者。这么一来,我们走到了第一个转弯处,应该是走完了全部赛程的四分之一。原来如此,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了。我本以为这场比赛会像马拉松一样可怖。太好了,是不是再这样平静地走过三个同等的距离就可以结束了?
在我蹲伏在地上思考问题的时候,理子默默地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她没有看向我,不,她什么地方都没有看。她只是茫然地盯着地上的黑白瓷砖。我听说有人下围棋的时候会产生幻觉,仿佛自己已经陷入了黑与白的泥沼。或许理子就处于这种情况。她一定发现了吧,我在故意等她。为了不让她的自尊心受损,我故意假装在研究地面。不,我的确是在研究地面。但是我不应该在这种所有人都努力朝着前面跑的时候这样做。这太明显了。我的好意伤害到了理子了么?
人群停住了。本不应该有人群的,大家应该散称稀稀拉拉的小团体才对。就像是中学时的长跑那样,每隔一小段距离就应该有一个人。但是大家却聚在一起了。我小心地走上前去,注意不要碰到任何人。走廊很快,地上和黑格子也很多,所以我可以走到最前面。不,不仅仅是黑格子很多。其实有整整一排都是黑格子,而黑格子前面是规整的白格子。全是白格子,我数了一遍,白格子一共有27个。这27个白格子练成了一排,就像是黑格子连城一排一样。在这一排白格子的前面又是白格子,27个连城一排的白格子。然后又是白格子,白格子,白格子。
整个拐角全是白格子。
我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聚集在这里了。因为没有人可以通过这白格子连缀成的海洋。虽然只有大概七八米的距离,但是对于空气人来说这就是天堑。没有人有体力可以一下子跳八米。有助跑的运动员可以做到,但是这里空间不够,而且这里留在这里的都是对自己体力没自信的弱者。在走廊的拐角有金属圆筒在等待着,他们一定觉得这些白格子很可爱吧。只要等在白格子旁边,就可以将旁边的垃圾清扫干净。
沉默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棒球帽少女站在前列。她想要说话,但是却无法开口。所有人都在看着医生,这个时候医生再次成为了领导者。这个领导者地位的获得不是靠着他的口才,他的人格魅力,亦或者其他东西。他是靠着智慧,拥有智慧在这个试炼里就是拥有力量。拥有力量的人领导他人,这是从上古延续下来的铁则。
医生开口了。
“我看穿神的阴谋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思考着医生的话。神的阴谋?神有什么阴谋?而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情?大家都想不出来为什么,但是大家都在强迫着自己思考。所有人走在黑白格子的人都明白了,神的规则是有漏洞的。不,准确来讲,足够聪明的人可以利用这些规则。这个时候如果不动脑子,就像是放弃生存的希望一般。
“这是一个博弈,或者叫他游戏。”医生说道,“这个白格子是我们绕不开的东西,所以必须有人要牺牲。所有的理性人都不想死,这就导致我们陷入了一种死锁的境地。大家全都会停在这里。”
大家点了点头。但是我看得出来,大家的心里都很不解。为什么医生要说如此基本的事情?大家早在之前就明白了症结所在。这也是棒球帽少女叫眼镜女孩去牺牲的原因。
“所以有些‘聪明人’就会叫其他人去死。”医生似乎看穿了我们的疑虑,继续说道,“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所以自己不用死,要死的是愚蠢的人。但是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不是最蠢的那一个。我们之间就会有矛盾。注意规则里并没有明确说明‘干涉他人’这一行为会受到什么处罚。我觉得什么处罚也不及死亡来得重。所以被选中去死的人就会做出反抗,他会反抗那个聪明人。我们之间会产生内斗这才是神明想要看到的。”
医生看了一看我。我觉得浑身一颤,他的眼神很陌生。那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医生,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在讲话。他变成了现实世界,还未成为空气人的自己。他现在是病人。
病人继续说道。
“我之前参加了一个试炼,那时候大家都被关在了地洞之中。我们没能解读出试炼的规则,而且还有一个杀不死的怪物追逐着我们。”病人说道,“墙壁上插着很多剑。我们当时都很恐慌,大家竟然拿起武器自相残杀。如果用武器去砍怪物,那么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就会死。但是如果砍伤别人,那么就可以让怪物去吃掉受伤的人。那个试炼之中,我们大部分人都死于自相残杀。”
病人在讲我的故事。他故意隐去了我的名字,应该是为了保护我。
“那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棒球帽少女无不嘲讽地说道,“你杀了所有的其他人?”
“不,是我打败了怪物。怪物并不是战无不胜的,我打败了它。”病人深深地看着我说道,“那种满怀着绝望的怯懦,也是怪物的一部分。我也将那个怪物打败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刚刚结合过去的经历,这才参透了神的本意。”病人指着金属圆筒说道,“你看看这个机械怪物,没有人愿意和它交手吧!他是战无不胜的。这个黑白地砖,他客观地存在于这里。我们有人想过用颜料将白色地砖染成黑色地砖么?”
“我们大家都没有燃料,这种事情做不到吧。”上班族说道。
“没错,做不到倒不如说这种做不到正是神想要施加给我们观念。因为我们改变不了规则,改变不了地砖,改变金属圆筒,所以让别人去死就是合理的。被选中去牺牲的人毫无办法,所以去攻击他人就是合理的。这是神想要达到的效果。”
病人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上个试炼的怪物可以轻松地,一个个将我们杀完。但是这对神来说太无聊了。他想要看到的是我们自相残杀,他想要让我们死在自己人手里。所以他故意创造出了绝境,让我们内斗,然后欣赏我们的丑态。”
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在思考病人话之中的含义。他说的对么?我无法断定。病人引用了我的例子,但是他只是他对上次试炼的解读。这并不一定是真的。虽然前提不牢靠,但是他最后的结论很有道理。我认同他的想法,我的确认为大家相互争斗实在是太愚蠢了。他是在故意借助我的经历,推广这种思想么?
“就算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做呢?”年纪最长的秃顶中年人问道,“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我们必须要一个人去死啊。为了集体,必须有一个人牺牲。那个人也必定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