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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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硫娜蹒跚地走在清晨的小径上。露水沾湿了她的裙摆,而硫娜却浑然不觉。

  走在轮回之塔上的愚者。

  这是硫娜对于自己现在状态的评价。小时候在父亲的画室里看到过的“不可能的画”之中,常有几个迈着沉重步伐走在莫比乌斯之环上的人。他们喘着气,用执拗而坚定地目光注视着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曾几何时,硫娜也曾经嘲笑过这些愚者。他们将自己的前方封闭在了自己的后方,将自己的可能性束缚在自己的可能性之中。但是现今的硫娜已经成为了愚者之中的一员。走在自我矛盾的道路上,却无法从中脱出。

  迈步走在错误上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呢?明明知道这样的后果,却完全无法避免。寻找所有可能的未来,却只能看到更糟糕的结局。无法脱离的坠落,必将出现的失败,好像是一道道坚韧的锁链紧紧地缠在硫娜消瘦的肩膀上。好像这个世界上注定有一些无法实现的梦,如同镜花水月,是诱人坠入无底深水的禁忌之花。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硫娜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快要被宇宙的极寒所冻结的灵魂在重新投入这个鲜活的社会后重新焕发了活力。与此同时,硫娜也明白了轮回的规则。宇宙的尽头就是生命开始和终结的“根源”,那里也是混沌和秩序相互转化的起点。宇宙的尽头也是生灵繁衍的基座。在浩如烟海的星球之中,只有极微小的可能性可以孕育出生命。光在刹那生灭之间就可以穿梭于几个星球,但是却或许永远也无法访问有着人类存在的“界”。曾经迷失在宇宙尽头的硫娜能够遇到实现等价交换的“宝物”是她的福缘,焕发新生的她受到了奇迹之力的,也犯下了根源之罪。这个世界之中每一个存在都有定数,为了复生,她强行夺去了另外一个女人生活下去的权利。从这一刻开始,她就背上了深厚的债。偿还这些债,就是她的使命。

  硫娜必须要让周围的人幸福。

  本来一切进展得都相当顺利。以孩子的身份轻松地走入成人们视野的盲区,就算是小女孩这样微薄的话语力在潜移默化之间也能改变很多事情。为每个人设计好获取幸福的路线,还不能让这些路线相互之间干扰。不过最困难地一步就在于如何让人们按照硫娜的想法行动。好在这一切都是相当自然地。人们从本性之中就渴求着幸福,所以硫娜的祈愿并未违背人们的本心,所有人们像是受到硫娜操控一般行动着。

  巧妙地和邀请同学去玩,和他们说周围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很容易就可以造成教室之中两人独处的状况。互相有着朦胧好感的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会在空旷的教室之中碰撞出火花。如果这个时候找老师抱怨教室里的风扇出了毛病,就可以让老师来到教室,打破这个环境。这样就可以避免这对新生的情侣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不过男孩子贪玩,常常会占用女孩太多时间,让女孩的成绩下滑。在这样或许会造成老师和家长的不满而强行拆散他们。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需要让男孩的家长调换工作从而使男孩转学。开始女孩和男孩还保持着联系,但是在偶然间一次事故之中,女孩的手机摔坏了。两人从此越走越远。多年之后他们若是回忆起来,这一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硫娜在站在远处,默默地守望着。她操纵着这对情侣的相识、相恋,并且造成了这段恋情的终结。而这不过是她日常工作之中的一隅罢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硫娜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努力着。

  于此同时,硫娜还在不断地学习着,不断地优化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硫娜所能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硫娜需要操控和计算的事物就更多了。她决定将自己大脑之中不必要的东西舍弃,将自己生活之中不必要的东西舍弃。不需要感情,也没有任何私欲,只是单纯地工作着。将自己化为机器,如同盘旋于由人际关系所构筑的巨网上的编织者。一个硫娜不够就让很多个硫娜一切工作。不知不觉之中,硫娜找到了分割自己思维的技术,这才勉强将这张网维持住。

  然而,似乎有哪里出错了。

  一切可以装傻蒙混过去的细节突然被身边的人追问起来。对硫娜这个个体本身感兴趣的个体也渐渐开始出现。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源自于硫娜最初的计划。侵占了自己生母“硫娜”的少女决定继续作为“硫娜”而活下去。对于“硫娜”的失去,最为悲伤的无疑是她的丈夫,所以硫娜计划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来重新成为“硫娜”。

  但是失败了。

  这是硫娜第一次的失败。

  明明继续做下去就可以得到幸福,但是那个男人却半途而废。硫娜无法理解他为什么突然用难以抑制的悲伤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眼神要比他平时作画时突然看向远方的眼神更加的悲伤。

  无法理解。但是硫娜明白自己的失误在哪里。一定是自己在不断优化的同时舍弃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如同科学家对于dna进行改良一样。本以为是毫无作用的废物序列,在删改之后竟然会引起诡异的错误。硫娜明白自己不应该小看人类的愿望所构筑起来网络的,但是她已经身不由己。她无法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也无法理解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只能继续走下去。

  然后造成了越来越多的错误。

  那个名为美月的女孩本应该继续在她最喜欢的哥哥面前伪装自己,硫娜也切实地建议她这样去做,但是她却拒绝了。而那个叫洸平的人也飞蛾扑火一般地追赶着自己。硫娜本来可以轻松地操纵他们的**,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按照剧本走下去。但是在奇怪的是地方却出了错。

  越来越多的细节在展示,硫娜所构筑的网已经摇摇欲坠。成百上千个谎言所搭建的虚伪之城如果崩塌,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呢?如果那些人理解到自己的幸福是构建在怎样的基础之上,他们又会体会到怎样的绝望呢?硫娜无法继续想象下去,分割成27束的思维交替计算着。它们一般恐惧着,一边期盼着看到自己将会怎样被破碎的谎言所击溃。

  远处,不知道是谁在用忧伤的口吻讲述着《快乐王子》的童话。快乐王子身上缀满了宝石,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或许都是拥有“幸福”最多的人。如果快乐王子要将身上的“幸福”分给所有的人,他应该怎样做呢?如果给予了一个人太多的幸福,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另外一种不幸。所以快乐王子要绝对公平地将自己身上的“幸福”奉献出去。但是和硫娜一样,快乐王子的计算出了差错。如果少给予了一个人幸福,就必须补上。如果多给予一个人了幸福,那么就必须基于其他所有人更多的幸福。快乐王子开始将自己的幸福分发出去,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是在弥补的时候还会造成新的过失,弥补新的过失的时候还会造成过失。一切的一切过失,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

  于是,它崩溃了。

  破碎的网紧紧地束缚住了硫娜将她所在克莱因瓶之中,无法出离。她在茫然之中寻找着自己的归所,但是却连暂时停留的歇脚之处都找不到。如果回到家中,将会让父亲坐立不安。如果去常去的咖啡厅的话,又或许会遇到纠缠着自己的洸平先生。本来想着或许可以去名为时槻风乃的少女那里避难,但是她或许已经对自己相当厌恶了。就算是一心向死的人,给予他们幸福也是硫娜的责任。

  不知不觉中,硫娜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名问硫娜的存在的终结。硫娜静坐在草地上,远远地眺望着。那里或许也将会是自己的终结之所。微风拂过,一片片干枯的树叶从书上飘下。落叶坠地的悲哀沙沙声,好像是唱诵硫娜被困难所打到的愚蠢一生的送终曲。

  然后,硫娜在落叶的间隙之中,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的大衣的消瘦青年。她不经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因为好几天都找不到你,所以我拜托警察署里面的熟人调查了一下。”洸平看着硫娜,露出了一下微笑,“今天是你的生日吧,同时也是你母亲的忌日。所以我想,如果在这片墓地里的话,或许会找到你。”

  “不……”

  硫娜摇了摇头,她所困惑的不单纯是这件事情。本来洸平应该不会再和硫娜发生关系才对。因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亲手被硫娜自己斩断了。人与人的联系是脆弱的。明明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只要因为物理上的隔阂而分离,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疏离感。纵然有手机,书信或者是其他东西来弥补,但是丢掉的缘却再难找回。

  按照硫娜的推演,他本来应该消沉地呆在家里才对。而且硫娜并不认为洸平会在短短几天之中找到关于自己这么多讯息。一定是有什么人帮助了他。同为两个人的熟人并不多,虽然警察先生帮助了洸平,但是洸平本人或许很难想到要去找他。如果做简单地排除法的话,唯一的人选已经确定了下来。

  “……是时槻风乃是么?”

  “果然,你很聪明。竟然一下子就猜到是她了。”

  “没想到她都会介入此事……这样一来,不就好像我比她的存在还要异常了么?”

  硫娜苦涩地抿了抿嘴。作为徘徊于深夜的黑暗童话的游吟诗人,身着死者一衣的风乃应该避免和人类接触才对。活着的死者不会涉及他人的人生,只是默默旁观,将送终的话提前说出,带给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不幸少女以永远的解脱。但是现在风乃所做的事情和她的信条可谓是完全背离。

  她在试着拯救硫娜。

  “我不懂,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风吹起了硫娜的黑发,浮动的发丝好像是飘散的蛛网,“为什么你们都失控了。你不应该再来找我,风乃也不应该如此多舌,你们好像突然都不再是自己……”

  不仅仅是这样,洸平的妹妹美月还有硫娜的父亲——他们都没有按照硫娜预想的去行动。一次次的失败足以让一个成功者完全失去信心。不过好在硫娜早已将自身卑微的情感抹去,并不会失去信心。

  还可以运作下去。

  但与此相反,她也失去人类保护自己最基本的机制。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像是机器一样产生了越来越严重的错误,而她必将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到绝望的尽头。这就是走在轮回之塔上的愚者。当快乐王子身上的宝石完全掉光的时候,就是他消逝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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