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加工猪肉的火堆烧起来明亮火焰的时候,黎人发出一阵欢呼。火堆里很快就传出香味,让俘虏们更加饥饿,也让黎人们更加兴奋。黑暗中不是传来一阵阵的歌声和兴奋的吆喝声。这些歌声此起彼伏,很像来时的时空中发掘整理出来的侗族大歌,往往一人唱起,就有多人发出装饰性的和声伴奏,只是稍显粗糙,显然没有经过现代音乐的修饰。
孙壮走过来对刘满说:“我看,他们也很喜欢吃猪肉。你看香味一起来,都唱起来了。”
刘遥苦笑着对他们说:“虽然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可是我还是有点庆幸他们可能更喜欢吃猪肉,不至于吃我们的肉。”
刘满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个话题对俘虏们来说还是太沉重了。刘遥也不再说话,抱着女儿的肩,轻轻哼起歌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身边的俘虏也逐渐加入进来,一遍又一遍地哼着这支歌。歌声吸引了黎人,不时有人靠拢过来听一阵子。
歌声中,刘遥对女儿轻声说道:“这次回去,你一定要把音乐这事抓起来。咱们要有自己的歌,要优美、深沉、适合独唱也适合合唱。要让这歌任何时候都可以激励我们的人。”
刘满也忘记了眼前的苦难,两眼放光地讨论起来:“各国的国歌里面,有没有好听的?我们照搬照抄一个来?”
刘遥摸摸头说:“好像法国国歌挺好听的。法国人特别文艺嘛。不过我还是想要有自己的割,茉莉花怎么样?”
“太柔了,不适合士兵唱。”刘满想都没想,直接否定。
“也对。那我还有一个候选。”刘遥清了清嗓子,对身边的俘虏们说道:“来,听我唱一首新歌给你们听。”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见惯了船上的白帆。”
俘虏们很快就学会了旋律,在讲解了歌词之后,很快就能唱。八个人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也没有特意放大,就那么自然地唱着,直到身边围满了黎人,也没有停止。
焦晃没有听到这歌声,他隐藏在黑暗之中,和俘虏们之间隔着一片巨大的阴影,可以依稀看到这是一片草叶为顶的建筑,体积比一般茅屋大很多。越过阴影,是两个明亮的火堆和忙碌的黎人。焦晃知道其中一个火堆下面正埋着大块的猪肉,心里一直在想是不是有机会去下毒。他身上总是带着一些走街串户需要的防身用品,其中就包括一个小瓷瓶里装着的砒霜。焦晃直到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做这件事情,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想,他实在太想做点什么了,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八个人走向死亡。他的左手伸进怀里,紧紧握住光滑的瓷瓶。这是它唯一的希望。虽然他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刀,但是他知道瘦弱的自己就算是偷袭也没有机会杀死几个人。突然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火折子。再看看不远处那草叶覆盖的屋顶,焦晃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缓慢地退开去,隐藏到更深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的雨林之中,焦晃完全靠触觉,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在黑暗中高效地忙碌着,手指的触觉是他的眼睛,摸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分门别类地放在一旁,他精确地积累了大堆的干燥苔藓作为引火物,也收集了更多干燥的草叶,随后又跟随嗅觉找到了一株油松,得到足够多的富含油脂的枝条。他将苔藓堆积在一起,旁边放了一些备用的草业和油松枝条,这将是他的点火处,所有的火把都会利用这个火堆点燃。设置好火堆,他摸了摸火堆的体积,想了想之后,将所有材料分成两处,设置了两个点火处。接下来他很踏实地将一小把油松枝条紧紧绑扎在一起,再在外面绑一圈松散的干燥草叶。
焦晃高效率地忙碌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再担心,也不再感到饥饿,只是偶尔探出头查看一下。黎人开始聚集了;黎人围着火堆跳舞了;高高的座位上有黎人坐上去了;火堆被扒开要取出猪肉了;又有黎人过来,高高的座位又坐上去几个人;又有人围着火堆跳起舞来了……焦晃摸索了一遍做好的火把,一共23个,他对此很满意。他知道自己没法去杀人,也知道自己最多扔出十来个燃烧的火把;他知道自己没法做更多,但是他很满意于自己可以做到这些。他折下身边的枝条,开始在点火处上面搭建一个类似斗笠的东西,用来遮挡最初的火光。
“要不要做两个呢?那边还有一个火堆呢。”焦晃正在这么想着,就听到火堆边的黎人爆发出一阵欢叫声,依稀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向高高的座位,所有人都跪拜磕头,嘴里发出欢呼。
焦晃探出身来,看到一个头发苍白的黎人坐上了最高的位置,看来是他们的酋长。在他的脚边,坐着俘获他们的孟噶。欢呼平静之后,这位功臣站起身来,双手举起刘遥的军刀跪了下去,献给自己的酋长。酋长接过来看了一下随手放在一边,举起手要说什么。孟噶明显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制止了酋长,挥手让自己的猛士走过来。猛士远远地递过自己的腰刀,由孟噶交给酋长,并解释了几句。
酋长对着火堆看了看手里的腰刀,又拿起刘遥的小刀看了看。这时猛士又捧来其它东西,那是警卫队配发的制式战刀和椰壳碗之类物品,还有那个装满盐的竹筒。刘遥能清晰的看到酋长正在仔细查看竹筒上女儿亲手刻下的花纹,还与身边的人指点着。那个一人之下的孟噶,显然对酋长的关注点非常不满,但是又不好表达,怒气冲冲地坐了下去。
酋长好像啥也没有看到,举手说了一句。众人一阵欢呼,拎出烤熟的猪肉,放在新鲜的芭蕉叶上切割成小块,从酋长开始传递开去。一个个酒碗也被飞奔着的小个子女性黎人平稳地端着送到所有人手里。晚宴正式开始了。刘满吧嗒了一下嘴说:“唉,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我也觉得那猪肉会非常、非常好吃。”众人苦笑一下,都觉得更加饥饿。
酋长吃了一口肉,将剩下的交给脚边的孟噶。众人一阵欢呼。酋长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又把酒碗给了那位猛士,众人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刘遥对女儿说:“当这酋长好像也没意思,酒肉都吃不饱。”孙壮在一旁也说:“还是那个警卫队长有劲,肉都有两块。梅家驹,以后你在大灶上吃肉多吃一块我没意见了。”俘虏们哄笑起来。
酋长送完酒肉,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拎起一个一直坐在火堆边,既没有干活,也没有吃东西的瘦小汉子,朝着俘虏走来。猛士看到了,急忙拎着他有一个缺口的腰刀跟了过来。正在埋头大吃的孟噶看到之后也跟了上来。
酋长来到俘虏们跟前,围着走了一圈,然后在刘遥面前站住,对身边黑瘦的汉子说了几句。这汉子对刘遥说:“我们的,山。祖宗的。你们进来,死。”原来他是一个翻译,虽然不怎么称职。
刘遥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对酋长说:“非常抱歉。我们不小心。走错路了。”翻译听懂了这几句,知道刘遥在特意说简单的句子,看上去对刘遥好感很强。酋长听了翻译的话,点点头。刘遥接着说:“我们,有好东西。还有很多。我们可以拿来。”翻译又翻了这话。
酋长站起身来,大声说了几句。翻译费劲地转换着语言:“我们的山,祖宗的山,东西很好,很多。你们死,我们……有地位。”刘遥大致明白了这个意思。海南、台湾和东南亚的黎族、黎族、高山族等,一直有猎头的习惯。男子只有猎取了头颅,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年了。按照后世获取的少数资料,猎头甚至还关系到他们的原始信仰。曾经有一些海难的船员漂流到这些少数民族时候的地区,都不幸被猎头。
刘遥又鞠了一躬,再次说明:“我们很抱歉。我们走错路了。我们可以拿来很多好东西,你们的勇士可以更加强大,更有地位。”翻译已经习惯了刘遥的语言,这次翻译起来很顺利。刘遥指了指猛士手里的腰刀,又指了指他腰上别着的原来属于梅家驹的警卫队制式军刀,双手伸出做了个互相砍的手势,说道:“好东西,给勇士,更加强大,更加有地位。”
不需要翻译,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意思。酋长听了之后却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众人听了发出一阵欢呼,让翻译尽职尽责的转译变得断断续续:“祖宗……死……”大概意思是祖宗的山进入的还是要死。刘遥一把抓住翻译,对他说:“等一等!还有好东西!”翻译迟疑了一下,快走几步绕到酋长跟前,轻声说了几句。酋长又走了回来,看着刘遥不说话。
刘遥拉起坐着的女儿,走到猛士跟前,拿过梅家驹的腰刀,放在女儿身边的地上,用脚划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圈子,又用手比划了跟女儿一样的高度,说:“刀,好刀,这么多。换一个人。”说着盯着翻译。
翻译有点没有明白,比划着那个一个人大小的体积说道:“刀,拿来。”刘遥点点头。翻译又说:“人,走。一个。”刘遥再点点头。他相信,绝大多数情况下,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这人一样高的一堆刀,一定能打动这些原始的人。翻译弄清楚了事情,跟酋长说明起来。
酋长听了之后仰头哈哈大笑,满嘴烂牙十分显眼。然后他伸手捡起地上的腰刀,抽出来仔细看着刀刃,还用拇指在上面刮着。他抬头对刘遥说了一句。翻译在旁边及时翻译出来:“好刀。”刘遥急忙点头说:“好刀。”酋长点点头,突然一刀向刘遥刺来。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除了孟噶,还是抿着嘴唇站在一旁。刘遥感到肚子上传来一阵刺痛,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挥手打开酋长的胳膊,朝前后伸手两手,制止还要刺杀过来的酋长,也制止身边的梅家驹和孙壮等人。酋长本来根本无视刘遥的制止,还要再次刺杀,但是发现自己第一次攻击完全没有作用而十分惊讶,也就停了下来。刘遥尽量站直身体,拉过女儿,平静地对酋长说道:“女人,嫁给你们。”刘满瞪大眼睛看着爸爸,泪水夺眶而出。刘遥没有看女儿,对翻译说:“女人,嫁给你们。我们走错路。我们死,女人,嫁。”翻译小声转述了刘遥的话,退缩到一边。
酋长看看刘满,又掂了掂手里的刀,挥手劈来。刘遥举起手臂格挡。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几乎站不稳。刘遥尽量稳住心神,伸手抓住酋长的胳膊,试图夺过军刀。这个瘦小的老人有着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力气,还好刘遥少年时代很任何一个男孩一样对格斗有兴趣,知道把手背压向胳膊就能迫使人松开抓握着的东西。完全是依靠了身材的优势,刘遥用胳膊夹起酋长,让他难以发力,再双手合力夺过军刀,就听见身后传来赵飞的惊呼:“先生小心!”刘遥看也来不及看,朝着声音的方向反手一刀,砍中一个冲过来救驾的黎人。一阵血光溅起,黎人惨叫着倒在地上。赵飞顺势捡起这个黎人的腰刀,也一把抓住酋长。刘遥举起染血的腰刀,大喊道:“我们不想杀人。我们有好东西。我们拿很多来。”黎人被眼前的奇迹所震撼,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们亲眼看到酋长两次用刀刺和砍到了刘遥,却没有看到一点血迹,而刘遥一刀却砍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