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书看着这脚下的一片片房屋和农田,以及往来忙碌着的人们,突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低下头轻轻说道:“明日天亮,我就启程迎接县令大人。”刘遙也不多说,引领周文书到客房就寝。在客房里,周文书一边想着刘宅怎么一个佣人也没有,一边被卫生间的上下水吸引住了,他不断拔出塞子又塞住,看水流汩汩而出,第一次领略了上下水的妙处。周文书脱了与走进水流,久久伫立不动,突然,他双手捂着脸哭得喘不过气来,嘴里念叨着:“妈妈,妈妈,如果早点有这个东西,你也不会掉到河里淹死了……”
次日一早,天刚亮起,周文书已梳洗完毕走出房门,就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面前,略微一鞠躬说道:“小女刘满,家父刘遙让我来请周先生用早膳。”说罢抬手相请。周文书一愣,忙拱手回礼,跟在后面走去。
从客房走出来不远就是一个小餐厅。这个时空因为没有玻璃,所以每间房间都至少有两面墙不与别的房间相连,以方便采光。但是刘宅的格局有所不同,一些房间只有一面墙有窗户,其它三面墙都与别的房间相连。这样房间之间的距离就近多了,短短几步路,竟让周文书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当然,为了采光、通风和提供景观,天井还是必不可少。穿过一个小天井,便是一个餐厅。刘遥站在桌旁正在分粥,见周文书进来,放下餐具拱手道:“周先生休息得还好么?”周文书回礼道:“多谢招待。这上下水确实很方便,很舒适。”餐桌上的饮食很简单,一锅玉米粥,玉米粒都磨碎了,入口很顺滑;一盘子烤红薯,又香又甜,这些都是随意取用的,每个人前面的盘子里,都有几小块煎熟的肉,只放了盐和胡椒,味道却很好。
刘家没有佣人,妇女孩子也一同吃饭。小儿子看上去三岁光景,也趴在桌子上,嘴里塞着肉,眼睛闪着绿光四处搜寻。直到爸爸给了他一块肉,才老老实实坐下,拿过一个红薯咬起来。周文书没有多说话,匆匆吃完自己的食物,拱手道别启程去迎接王县令。
到各个作坊转了一圈,解决了几个技术问题之后,一上午刘遥都和梅家两口子在书房里等着王县令,一直到正午,才远远看到两匹马和三四十人的一只队伍出现在视野里。县里过来的道路在那里有个分叉,一路来梅家村,一路去叉河村。自由山登高望远,可以看到这个位置,只是人影模糊,面目不辨,从那里走到梅家村,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在此之前,叉河村的人和魏敏都来通风报信,报告了姚把总和王县令的行踪,以及贺典吏派出的两个衙役在梅家村和叉河村之间已经跑了两个来回了。
四个人站在自由山顶上看着缓慢走来的队伍,两位女人估算了一下人数,忙去安排这么些人的饭食,两个男人说起一个以前没有涉及到的话题:“老梅,咱们得搞个情报系统。”看到梅先卓询问的眼光,忙解释说:“情报,就是收集消息、防范细作、刺探、暗杀等等事情,咱们得有个班子,一方面梅家村要有人盯着这事,现在县令大人都御驾亲征了,难说早就在咱村里安排了眼线。另一方面,在县里要有人,在琼州府里也得有人,随时通风报信,甚至做些我们想做的事情。”
梅先卓愣了一下,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说道:“这事以前也算是有的,这个贺典吏,基本上就算是我们的人。不过肯定不够,是要筹备起来了。还有那个姚把总那里,恐怕也得有人。”刘遥看着队伍里越来越清晰的两个骑马的人,轻声说道:“这个贺典吏,还得再靠拢我们一些才行。另外,他跟王县令还不够近,我挺看好那个周文书的。”梅先卓却轻轻摇摇头说:“此人心机很深,不好把握。”
说话间,就见一个人影迎着来人走去,随即与众人一道朝自由山走来。想来就是周文书遇到了迎接的队伍,此时应该正在向王县令报告他的所见所闻。贺典吏预先派出的两个骑马的衙役也迎了上去,汇聚到一起慢慢走来。
刘遥突然念头一闪,对女儿说:“你去给妈妈讲,午餐不忙做熟,洗啊切啊都先备好,但是等消息再动火。”看着梅先卓和女儿奇怪的神色,刘遥淡淡一笑,说道:“这饭,人家吃不吃还不一定呢。”
王县令到达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一点钟光景了。刘遥嘴里念叨着:“我得把钟做出来。”和梅先卓带着赵世禄孙正刚等人自村口等候。梅家村的管理干部们迎了上去,该跪的跪,该躬身的躬身,一片行礼。王县令在马上抬手说声免礼,也不下马,让众人带路进村。
众人带王县令来到梅先卓家里,在堂屋坐下,让人端上茶水,梅先卓才问候道:“县令大人一路辛苦。可否由我等安排用餐,边吃边谈?”
王若曦摆摆手说道:“本县路上已经吃过干粮了。这用餐就免了吧。”梅先卓听了一愣,看了刘遥一眼。刘遥笑笑,接过话头说:“小民刘遥,问候县令大人安好。县令大人为公务真是殚精竭虑,风餐露宿,小民佩服得紧。”
县令看着刘遥,一言不发。刘遥也直挺挺站着,微笑回视。良久,王若曦开口说道:“你就是刘遥啊。你的名气很大,全县都在说你的事情啊。”
刘遥拱手回应道:“不敢。在下无非做些开荒种粮,打铁酿酒之事而已,全县上下做这些事情的人不知有多少,况且除了几亩薄田为我一人所有,其它的作坊生意都是与人合作,并非我一人所有。所以名气一说,在下也是不解。这次大人前来梅家村,何不里外前后走个一遍,也好正视听,杜流言。小民感激不尽。”
“好啊,你且把你的产业都报来听听。”王若曦端起茶杯,在椅子里坐得更舒服。刘遥在来时的时空干过不少活,机关里待过,也做过办公室主任,对这类程序毫不陌生。他让人拿过也画架,指着一个列表说了起来:“梅家村有盐田三十五亩,月产盐约两百五十担。其中一些自用,一些发往县城和琼州府售卖,都按数纳税。有些是外来客商来人挑了买去,按例由客商自行纳税,沿途路卡应该都有记录。”
王若曦点点头说:“这个倒是你的功劳。原来梅先卓报来的税额,远小于现在的数字。”刘遥笑笑说:“那是自我来后,开辟了盐田,也采用了日晒法,这海盐产量便有了大的增长。这梅家村第二项大的产业,是用黎人送来的铁矿炼钢,本月刚刚开炉,目前钢材也只够自用,尚未对外售卖,故而无有纳税。若是自用也需纳税,只要县令大人一声吩咐,我等自会补齐。”
王若曦沉着脸没有接话,指着列表说:“你说第三项。”明朝的纳税核定,往往是根据路卡数字。逻辑基本上是买卖就要外运,外运数字就是交易数字。这样自用的产量,确实很难要求纳税。刘遥这么说,自然是希望自己说出不必纳税的话来,算是小小的将了一军。
刘遥一一介绍着铁匠铺、酱园、木器作坊等等产业,数字清晰,当纳的税也清清楚楚。当然打制兵器的事情肯定是不会说的,火药的产量和硝石硫磺的储量自然也不会提到。王县令听到后头,对着每月产酒十坛豆腐乳五十罐之类数字,知道这趟要捞点什么的念头算是落空了。他挥挥手打算了介绍,问道:“那么刘遥,你可有违规兴办团练?”
梅先卓跨前一步回答道:“回大人,团练之事是小民在操办。梅家村早就想办个团练,以防范海贼,保护地方。奈何我村人口稀少,新来的流民也多为体弱多病之人,所以勉强凑齐几十子弟,平时做些操练。这团练也不敢去县里申请,因为实在是人少力弱,不能与别村相比,算不得什么团练,故而不敢向大人禀报。”;
孙正刚在一旁大声喊了一句:“哪是不敢,是不好意思吧!”引来众人一阵哄笑。王县令也轻声笑笑,说道:“这坐着的时间也久了,我且前去看看你们的子弟兵吧。”说着起身来到门外。
梅家驹领着赵飞和孙壮,带着一帮孩子站在门外,高低长短不等,瘦弱强壮都有。王若曦走过队列前面,对贺典吏说:“老贺,你的手下就是被这帮人打败了?”
贺典吏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当时一开始是五个对五个。这里面挑五个出来,还是强悍的。何况他们用的长枪,我的人用的短刀。一寸长一分强吗。后来一次是十五个对十五个,我的人已经斗志全无。再说了,都是良民子弟,也不至于太下狠手不是。”
王若曦笑笑,对梅先卓说“听说你这个团练,有个名字叫做警卫队?”梅先卓忙应道:“取的是防卫海寇,安家护村的意思。”
“是你儿子带着队的?”
“正是小犬,得闲的时候操练操练。”
“不错,不错。这样,本官这里就准了,你即日呈报上来,梅家村许办团练,便叫做警卫团练。你做队长,你儿子做副队长。”
梅先卓一愣,忙做喜出望外状,躬身谢了。刘遥在一旁喜笑颜开,心道:“就你这点掺沙子搞分裂的计策,在梅家村不好使。”
王若曦看过团练,明白自己已经可以向知府交代了。也知若是有什么不轨举动,梅家村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看到。实际上昨天晚上,刘遥就让人连夜把新作的枪头沉到了石碌河里,当然是容易捞起的地方,一旦有事,还要靠这些武器来自保呢。梅家驹和他的三个班长亲自去做了这事,任何人也没有告诉。
刘遥见王若曦面色稍微缓和,便上前一步说道:“县令大人,此一路来鞍马劳顿,要么休息一下?”
“不必了。本官不是来休息的。不知你等还有什么地方要我看的?”
“那小民就斗胆敢请县令大人移步上山,沿途正好观揽作坊和安置流民的居所。”不待王若曦反对,旁边孙壮和梅家驹已经扛着一个改造为滑竿的躺椅站了出来。这躺椅本身比较舒适,又在顶上加了遮阳棚,两根粗大的竹竿绑在两侧,可以由两人扛着前行。
王若曦见状大喜,夸赞道:“梅家村想得周到。那我这就移步上山,好好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刘遥心想:“在我来的地方,还有很多伺候人的招数,你这个时空都没发明出来呢。不过我希望永远不用把它使用出来。”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一场盛大的晚宴,县令大人对蒸馏酒的烈度赞赏有加,酩酊大醉,自然也不方便连夜赶路,便在昨日周文书住过的客房里睡下了。刘遥等人在得知姚把总在黄昏将至时撤兵回营的消息后,才终于陪同着开怀畅饮。
第二天起来,刘遥只记得自己对魏敏说了一句:“你要跟着姚把总的队伍回到军营。”忙叫人去找魏敏。没多久魏敏就来到刘宅,只见他眼睛肿得像桃子,身上多处划伤的口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刘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魏敏苦笑一下说道:“这夜路还是走不好。我远远吊在姚把总的队伍后面,也不敢用灯火,只好摸黑走路,摔了不少跤。还好没有被发现,一路跟到了军营。”刘遥握住他的手,连道辛苦。魏敏却只顾说:“要说这军营,实在是好地方。临近石碌港,有山峰可远眺,有海湾可停船,有平地可驻军,我们应该去把它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