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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除了公社乐队的这几个人以外,其他社员来新公社的次数明显的减少了。(本书转载文学网.)除了有来这里路程遥远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公社领导勒紧裤带干摇滚,“烟酒烤鱼”明显减少的情况下,大家的共同语言一下子少了许多。治保、外事、后勤和其他女社员对公社乐队的最初的狂热已经在慢慢的消退了。治保主任现在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已然能酣然入睡;外事主任除了偶尔领几个漂亮姑娘来这里显摆显摆以外,已经对音乐失去了兴趣;后勤部长看到公社乐队一时间不但不能给他创收,而且把他老爹给他攒的娶媳妇的银子都要花光了,吓得不敢露面了;刘氏姐妹离这里路途遥远,一往返就是一天,回家晚了没法向她们爷爷交代,也不怎么来了。
公社乐队的四个人就利用这段短暂的“和平时期”,每日加班加点的排练,技术突飞猛进,已经能有模有样的演奏十多歌曲。火石乐队也会隔三差五的来公社“骚扰”一下,给他们带来一些新的灵感。音乐已然成了社员生活的全部内容。
这一天,宣传队长带着喜忧参半的表情来到公社,对众人说他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书记问他好消息是什么?他说他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了。书记说恭喜啦,又问他坏消息呢?他说以后就没有办法和大家一起排练了。
妇联听到宣传带来的这个坏消息,一蹦多高,嚷嚷道:“这怎么行呢!咱们乐队刚刚有了一些起色,你就要去外地上学,缺了你的吉他和主唱,我们怎么办?”
“这……这我也没有想到,我不能因为组乐队就不能去上大学吧?如果我真的为了音乐而放弃学业,我老爸非得把我大卸八块不可!”宣传说。
“算了,妇联,宣传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事要是遇到我们身上,我们也只能选择去西安上大学。”村长劝妇联。
“可……可是……唉!”妇联重重的叹了口气,用拳头砸到了桌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上。
宣传掏出烟给大家了下去,“其实我真的舍不得抛下这个乐队,去外地上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可能改变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打算把吉他拿到学校,利用业余时间好好练琴。等放假回来,我们还能在一起排练。将来毕业了,我们就天天都能在一起搞音乐了,我们还要去做自己的音乐,出自己的专辑,如果专辑火了,我们再去拍电影,到那时,我们签名签到手酸,数钱数到手软,成群结队的小姑娘找我们……”
“行了行了,别做梦了!”书记打断了宣传的话,“先说眼前吧,你如果去了西安上学,咱们乐队就缺了一把节奏吉他,没法排练了,总不能我们每天什么都不干,就眼巴巴的等你放假回来排练吧?”
“是啊,书记说的对,我们现在只能是再找一个吉他手了。”村长记过话题。
“那就把我当做公社乐队的预备役吉他手吧!”宣传说。
“那也只能这样了,可惜我们排练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机会真正的公开演出过一次呢!”书记不无遗憾的说。
“我们一起做个户外的摇滚演出吧!”几天后,张嘎来到公社对书记说。
“什么?演出?”书记很是惊奇。
“呵呵,我听说了宣传队长要去外地上学,暂时要退出乐队,你们想为他做一个告别演出,是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路上遇到妇联主任了,我是听他说的。”
“哦,那你说的户外摇滚演出是怎么回事?”
“我的一个朋友孙飞开了一家“大灰狼音像店”,想找我们乐队给做个开业演出,招招人气,于是我就想起你们了,你们公社乐队的乐器设备很全,我们两只乐队联合搞一个小型的户外摇滚演出,应该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书记兴奋地拉住了张嘎的手,“这几天我还在想呢,我们公社乐队现在排练出的曲目还不多,而且也没有过任何演出的经验,如果和你们火石乐队联合搞演出,大家取长补短,肯定能把演出搞得特别精彩。”
周末的晚上,大灰狼音像店门口,一群摇滚小青年在忙忙碌碌的布置演出现场。书记把他的长扎成了一个小辫子,穿上了那双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踢死牛牌高帮军靴;村长把他的近视镜换成了大蛤蟆墨镜,穿上了一件花格子小衬衣,已有了几分猫王的风范;妇联一头“锈”,极具爆炸效果,光着膀子,露出他那**的肚子,白花花的晃眼;宣传穿着红T恤,蓝牛仔裤,白运动鞋,一副青春活力,活泼可爱的装扮。火石乐队的同志们也不甘落后,扮相也甚是个性:张嘎是长披肩,脑门上扎着一条红布条,脸上的青春痘都兴奋地绽开了笑颜,一件被卸了袖子的红T恤,一条破了洞的牛仔裤,标准一个“穷摇”(贫穷的摇滚青年)加“愤青”的装扮;兰桂把他那个被磨得毛了边的棒球帽,拉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一件肥肥的棒球衫配了一条瘦瘦的牛仔裤,也是帅呆了酷毙了玩大了,后来周杰伦同志刚参加工作时,肯定也是借鉴了兰桂同志的造型;老汉还是一副老汉形象,上身是一件洗的破了洞,扯了口的二股襟背心,下身大裤衩子,足蹬一双大拖鞋,全身只要是露肉的地方都是毛,一副老前辈的形象。
众人把所有的乐器设备安装调试完毕。书记站起身,一抬头,现身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一个民工打扮的哥们儿,伸手就把书记立在音箱边的电吉他提在了手里,掂量着,“这琵琶咋还挺沉的呐!”
“嘿!嘿!放下!这吉他弄坏了你可赔不起的!”书记着急的一把抢了过来,吼道:“治保主任!治保主任!干嘛呢?还不过来维持秩序!”
“这儿呐,这儿呐,来啦!”治保主任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刚有个报社的同志,看到咱们搞得这个活动挺新颖的,想采访一下咱们。知道你们也忙,顾不上,我就代表公社接受一下采访,顺便给咱们向日葵公社做作宣传,呵呵。
“宣传工作有宣传队长做呢,你别忘了你的职责就是负责公社的治安,你看看这儿还没开演呢,就乱成了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维持现场治安去!”
治保主任“嘿嘿”的傻笑着,招呼起其他没有参加演出的社员,把围观的人群向后疏导了一下,腾出了一大块演出的场地。然后,他来到场地中央,抓起支架上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大声的说道:“社员同志们,安静了,马上就要开会啦……带小孩的女同志要注意安全……”
还没等治保主任说完,张嘎冲过来一把抢过了他的麦克风,压低声音的对他说:“这可不是在开你们的公社大会,知道不?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要注意你的措辞,要体现你的素质,懂不?”然后,他招呼两个乐队的成员都各就各位后,把麦克风卡在架子上,郑重其事的宣布:“1adysand乡亲们(一片笑声),今天是大灰狼音像店开业的大喜的日子,我谨代表大灰狼音像店的总经理孙飞、向日葵乐队和火石乐队的全体成员对大家的光临表示最诚挚的感谢(混在场里的社员带头鼓掌叫好)!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音乐,走到一起来了!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此处省略38oo字)。”
“姑娘,甭说啦,赶紧唱戏吧!”张嘎的言终于被一个站在前排的老大娘打断了。
书记走了过来,伏在张嘎的耳边说道:“老太太还真是眼拙,哪里有这么丑的姑娘,呵呵。”张嘎气得推了把书记,把麦克风塞给了他,“你漂亮,那你就说两句吧!”
书记接过麦克风,想了想,说,“别的就不说了,让我们开始吧,第一歌《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村长响亮的敲击了四下鼓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起,书记卖力的开唱,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人群越聚越多,有许多的孩子都爬到了房上和树上,马路也被堵得水泄不通。在9o年代初,用电声乐队进行促销活动的方式还没有现在这样普及,那时人们的娱乐生活还是很单调,许多人都没有见过电吉他和电贝司,偶尔能在舞厅见到的电声乐队,一般都是键盘、架子鼓配萨克斯的组合,而且演奏的也是一些邓丽君的流行歌曲,他们哪里听过这样火爆的摇滚乐。所以,现场是群情振奋,口哨声掌声响成了一片,还有些小孩子也钻进了场里,跟着音乐跳起了舞。
“公社是个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不怕风吹和雨打…”书记接着唱起了他们改编的红色摇滚。这歌引起了站在第一排的老大娘的共鸣,差点激动地扭起来大秧歌。
十几歌唱罢,书记累的气喘吁吁,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手里的吉他交给张嘎,“革命的火种就交给你啦,加油啊!”
张嘎没有说话,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书记手里的吉他。兰桂、老汉接替了公社乐队的位置。张嘎回头看了看身后坐在鼓后面的兰桂,问道:“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兰桂说。
“我们是**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张嘎唱起了他们改编的摇滚版的《少先队之歌》,这歌被加上重金属的伴奏,真是母牛强*奸小公羊——牛逼加洋气(夹羊器)。
接下来的几歌都是翻唱欧美摇滚乐队的经典曲目,什么枪炮玫瑰乐队的《打开天堂的大门》、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甲壳虫乐队的《yesterday》等等。下面的围观群众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被这火爆的气氛所感染,各个是兴高采烈,偶尔还会有些人冲上台来,要求点歌的,还有农民工兄弟随着《yesterday》四三拍的音乐,搭伴儿跳起了慢三交谊舞的。总之,到了最后,书记众人感觉自己就像搭大棚赶交流,搭台唱戏的,看来这种洋枪加土炮、百花齐放的演出风格,很受人民群众的欢迎。
治保主任组织着社员力挽狂澜,但是还是挡不住人民群众如潮的热情。最后,两个乐队的成员都被挤得动弹不得,麦克风架子也被碰倒了,音箱上的连线也拽掉了,架子鼓也被碰翻了,还有一个醉鬼冲上了台,抢过张嘎手里的麦克风要为下面的女友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治保主任见状连忙冲了过来,就把他拦腰抱住,往台下拖。
这个醉鬼喷着酒气,还狂喊着:“不要拖!不要拖!我有钱,我有钱,不就是要点歌费吗?我给!”说着还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扬在手里。
书记见现场一片混乱,急忙招呼大家停止了演出,把乐器设备往屋里搬。这时,冲过来两个穿着警服壮汉,手里亮出了警官证,大喊着:“不要挤,不要挤,我们是警察。大家都往后退!”
在这两个警察的协助下,众人这才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大家把乐器设备抢救到音像店里,把门从里面反锁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书记看到这两名警察也跟了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握住了其中一个胖胖的警察的手,激动的说:“还是警察叔叔好啊,要么今天我们的乐器设备肯定是要被挤坏了,谢谢你们!”
这个胖警察笑了笑,和书记紧紧的握了一下手,说:“我们是新城派出所的,所长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噪音扰民,派我们来处理一下。我们来到这里,被你们的摇滚乐给吸引住了,实在不忍打断你们的演出,呵呵……当然也是怕激起民愤嘛。刚才看到场面有些失控,就赶紧出来帮着维持一下秩序。”
“都是年轻人嘛,我们也大不了你们几岁,刚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不久,也都特别喜欢老崔、黑豹、唐朝,平时只能在磁带里听到他们的音乐,今天能见到这样的现场摇滚演出,感觉太震撼了!真的是太棒了!”另一个警察兴奋地说。
众人见遇到了知音,都高兴的围了过来,孙飞抬来早已准备好的庆功酒,放在了屋子中央,搬来一些折叠凳了下去,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一人抄起一瓶啤酒,畅饮了起来。乐队的同志们还拿起了乐器,意犹未尽的边歌边饮。那个胖警察也要过来一把木吉他,弹唱起了《同桌的你》,虽然弹不是特别流利,但是唱情真意切,一曲弹罢,大家一起鼓掌喝彩。
另一个警察也受到了感染,向胖警察要来了木吉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说:“其实我上学时的理想是当歌手,可是没想到当了警察。你们肯定不信,我自己还写过歌曲呢,嘿嘿。”
“是吗?还是同道中人啊,先敬你一个!”书记举了举手里的酒瓶。
“弹一个给我们听听吧!”众人起哄道。
“好的,那我就献丑了。”这个警察同志清了清嗓子,随手弹了几个和弦,唱了一很是“特别”的歌曲。
这歌曲风格很是怪异,书记听了半天也没法给它归类到哪种风格。是流行?不像。是乡村?还不对。是说唱?还有点旋律,也不是。而且,这个警察同志嗓音也是混杂了电锯加破锣加用铁勺挠玻璃的声音,刚听很是忍受不了,不由得产生了一股便意。听的多了,好像还觉得挺有意思,越听越上瘾。歌词结合了部队加监狱加农村题材,让你仿佛看到了他的出身经历。
终于在长长地一个“啊”声中,结束了他的演唱。这个警察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头,把头往旁边一分,叹了口气,“唉,这是一写给我的老母亲的歌曲。”众人听完,差点都从凳子上跌倒。
张嘎拍了拍这个警察的肩膀,“警察叔叔,哦不,警察大哥,你真的太有才了,没搞艺术可是白瞎你这个人儿了。”
这个警察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把吉他交还给张嘎。
正在这时,门外又挤进来脖子挎着一个大相机的年轻人。治保主任看到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记者同志,快进来,正好我们公社的人都在呢,一起来喝杯酒。”
“唉,我相机的电池用完了,我刚去买了几节电池回来,现你们的演出都结束了,真是可惜了,没有拍到演出结束。”记者惋惜的说。
“嘿嘿,其实我们也没有把歌曲都演完,刚才演出场面有些混乱,我们怕把乐器碰坏了,就提前结束演出了。”治保说。
“哦,这样啊。正好你们乐队的人都还在,我想给你们再拍些照片,争取这两天能在我们《北方晚报》上给你们做一个专题,你们说怎么样?”
“好啊!太好啦!我们公社和乐队都需要宣传啊,如果能在你们报纸上露一小脸,那我们不成名人了吗?离我们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目标可又买进了一大步。”治保兴奋地握住了记者的手。
向日葵摇滚乐队的第一组宣传照片就这样诞生了。记者同志很卖力的拍了足足有一卷胶卷,一群带着几分骄傲,几分羞涩,几分漏*点,几分憧憬的年轻的脸庞被永远的记录在案。若干年后,经过岁月的打磨,这群过了而立,却还不惑的,不再年轻人儿的脸上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年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淡定,几分无奈,几分世俗的,镶嵌着几条细细皱纹的脸孔。
没过几天,在《北方晚报》的一个版面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有一个标题《一群热血青年的“摇滚梦”》的文章,报道了向日葵公社的先进事迹,并随题还配了一个全体参演人员的合影。村长和书记用放大镜,仔细辨认了许久,也无法确认自己在照片中的方位。不过,就这样一个小豆腐块的文章,已经让社员同志们兴奋了好几个月,外事主任和宣传队长拿着自费购买的当期报纸,沿街见到漂亮姑娘就,吓得姑娘们以为遇到小广告的,连连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