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交子一半制钱?”
不过显然贾似道已经听到了。。
当然,李富贵瞪刚刚说话的那名驿卒的事情他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也能理解。他是广东安抚使,广东治下所有官员、吏员以及连小吏都算不上的公职人员,都是由户部拨下银子,然后由广东安抚使府下的漕司来发放给广东治下的各类官员。
交子自然就是朝廷发行的纸币,制钱则是铜钱了。
“大人,别听他乱说,只是偶尔,偶有几次,许是安抚使府……周转……对周转不便。”
李富贵自然不敢直接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不过他想了半天才从脑中所知不多的词语中组织出来的两个字,更是让贾似道有些莫名的心酸。
银子再少,哪怕是一半制钱一半交子,不也还是有一半的制钱么?如果真就这样捅出了安抚使府的痛处,将他们赶走,看看他们残缺的身躯,还能干什么?一家老小该是如何养活?贾似道能够想象出此刻李富贵心中所想。
“真的只是偶尔?”
贾似道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直接戳穿,真要说破怕是李富贵等人就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回大人,真的只是偶尔。”
李富贵料到以贾似道的身份定然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结,而且明显这年轻的安抚使大人还是初来乍到,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去处理,自己等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来也不会放都心上,这个时候听到贾似道果然信了,五人连忙点头如捣蒜的表示肯定。
“嗯,那就好。不知道几位家中几口人?”
贾似道无意在这个事情上继续纠结,想来李富贵几人也是如此之想,所以话锋一转笑着道。
“回大人话,小老儿家中有老伴还有一个儿子。”
其余四人也纷纷回道有一儿一女的有两个女儿的种种。
“都做些什么营生?”
听到贾似道这句话李富贵等人脸色不由齐齐一变。
这位安抚使新设了团练使衙门正在四处招兵,他们自然都是清楚的,这个时候问他们都做什么营生,几人却是有些不好回答了。
“回大人,小的几人家中的那几个小子一起凑钱买了两条渔船,平日里就靠出海打渔过活。前些日子听闻大人招兵,本想着这两日就让他们前去……”
过了半响李富贵才应道。
“你们想多了,本官没有这个意思,招兵之前本官就已经对各个团练使衙门说过三不准,家中有年迈不便的双亲者不收,家中独子不收,成亲者不收,你们几位已经为我大宋出生入死,又岂能还让你们的儿女继续受苦?出海打渔倒是个好营生,过些日子我会扩建广州港,也会有专门的渔港,都会好起来的。”
“小的,谢大人。”
李富贵几人对视一眼,慌忙起身谢道。
这位大人似乎真的跟之前的那些个大人们不一样啊。
他们几人都曾经上过战场,自然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如今身有残缺在家,如果没有这份驿卒的营生,即便回到故土怕是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cia不想自己的儿女再受同样的苦楚,自然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再次做那兵卒上战场。
对李富贵几人的想法,贾似道自然能够理解。
“你们想必也都知道我跟孟帅相交莫逆,若是有困难尽可直说,不用避讳什么,更莫说你们都是对我大宋有功之人,皇上也不会委屈了你们。”
贾似道点点头,说了一句场面话。
“小的谢大人谢大人。”
李富贵等人忙不矢的再次起身躬身谢道。
这并不是说几人真的会去找贾似道,要说有困难那自然是有的,只是安抚使府是那么好进的么?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句场面话,但是能从贾似道这个安抚使口中说出来,也依然让李富贵等人心中感激。
贾似道自然也知道这点。
“大人,水来了。刚刚收到消息。人马上就到了。”
裘裳端着一碗水从外面进来双手递给贾似道。
贾似道抬头看了一下,柳如手上同样也有一个空碗,笑笑接过一饮而尽。
“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我接到人就回城了。”
放下手中的粗糙陶琬,贾似道笑道。
“小的等恭送大人。”
……
“你真的相信只是偶尔?”
路边树荫下,柳如出现在贾似道身侧,突然问道。
“不是又如何?”
贾似道没想到柳如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
“之前别人怎么做,你是别人的事,如今你是安抚使,你也打算如此克扣这些人的俸禄?”
柳如眼神有些冷,话也莫名的有些多。
“真难相信以你的性子尽然会关心这样的事情……你别这样看我,看的我瘆得慌。”
贾似道笑着打趣了一句,却换来柳如一声冷哼。
“别哼来哼去,这样的事情显然并不是单单他们如此,怕是六七品的县令之流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我刚刚非要刨根究底,怕是等我走了之后他们那几人就要提心吊胆了,会担心说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惹得上官不快,会不会惹得我不快等等。
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如这样的事情对我而言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关乎生计的大事。我自然知道。不过有些事情做就成了,又何必弄得人尽皆知?非要寻个根底,还弄得他们心中不安,不用那么复杂的……嗯,人来了。”
贾似道知道再逗弄柳如,怕是又要给他半天的冷脸了。
视线可及处,一辆孤单的马车出现在大道上。
柳如俏脸微松,虽然贾似道没有明说,不过言语中的意思显然已经够清楚了。
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已经到了近前,贾似道上前几步笑着道:“喜闻老大人行走到广州,师宪喜不自胜特来相迎。”
“哎呀,老爷,又是他,走的时候他知道,怎么我们来他也知道?”
马车中探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贾似道顿时如受惊的兔子般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紧接着马车中传来看似低语实则极其响亮的话语。
不是数月前袁甫走的时候跟在袁甫身边的书童千山是谁。
贾似道微微一笑,这几个月没见,这小书童也是瘦了不少,看来这一路数千里的路程,倒是受了不少苦。
“啪!”
“哎呀!”
“一惊一乍没大没小,该打。”
“是,老爷。”
马车中主仆两人简短的对话让贾似道忍俊不禁。
上次千山似乎就因为他想些被袁甫打脑袋,没想到这一次还是没有逃过。
怕是这小书童心里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克星吧。
贾似道安静的等在外面。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老袁头看着贾似道咧嘴一笑。
他是袁甫的车夫,跟了袁甫数十年,虽说仅仅见过贾似道两次,一次是袁甫离开临安城,贾似道去送;一次就是如今袁甫到广州,贾似道来迎。虽然听说过自家老爷被迫告老是因为这个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权贵,但是袁甫行走这数千里,唯恐避之不及的依然占了大多数,唯有这位年轻的大人依然如故。
这就足够老袁头丝毫不吝啬他的笑脸了。
贾似道同样也点头回以一个笑脸。
得到回应的老袁头笑的也是愈发的开心。
这年轻大人性子真不错啊。
车帘掀处,满头银发的袁甫在委委屈屈不敢看贾似道的千山搀扶下出了马车。
相比在临安的一别,如今过去差不多半年多,袁甫脸色除了些许的疲惫外,整个人的精神似乎要比当日还要好上了许多。想来,这一路从临安慢悠悠的游历数千里到广州,袁甫倒是想明白和看明白了许多事情吧。
袁甫神色复杂的看着贾似道,贾似道则是面带微笑的同样也静静看着袁甫。
“这一路南下,走过我大宋数千里河山,阅尽无数风土人情,老夫能够安然到达广州,还得多些大人一路护持。”
半响之后,袁甫突然对着贾似道躬身一礼正声道。
千山懵懵懂懂不知道,但是袁甫是什么人?这一路数千里堤,虽说他袁甫乃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更是理学一派的泰斗,曾经的朝廷重臣,但是出了临安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儿,千山更是个半大少年,赶车的老袁头也只是车把式罢了。
京中或许有无数的朝臣认识他袁甫,国子监也有无数的学子认识袁甫,但是数千里堤,有多少人一辈子没有到过临安城的?绿林草莽之中那些个强盗山匪,又有几个人识得大字认得他袁甫的?
这一路山,有太多次碰到拦道抢劫的山匪强盗了,但是每次总是有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义不容辞的拔刀相助。
一次两次或许还能说是真有好人,但是一路上数十次都是如此,如果袁甫再看不明白那他也确实该早早打包回家中养老了。
“老大人严重了,老大人老当益壮,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即便没有本官派人跟随,想来也是无碍的,幸得没有打扰老大人雅兴,不然师宪实是难安。”
贾似道闪到侧边避过袁甫这一礼后才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