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是在第三天举行的,因为只有这一天,卞珊婷才能赶回来。
父亲的去世使朵儿这个有些早熟的小姑娘开始沉默了,她不再像前些天伤心地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小脑袋里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耿子聪担心地看着女儿落落寡欢的样子心里就酸得发胀。只有卞姗婷回来的那天,朵儿的言语才稍微多了些。
经过数次打击的卞姗婷有着同年人少有的理智和成熟,在父亲就要被推入火化间的那一刻,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撕心裂肺般的大放悲声,而是体贴地照顾着耿子聪母女俩。这多少让耿子聪的心里感到了些温暖,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她们之间的这种亲情还是一如当初那么深厚。
照理完丧事,卞姗婷原本想再陪她们住一段日子再走,可耿子聪知道她刚刚跟法国的一家颇有名气的画廊签约了,这样在国内停留时间长了恐对她不利,便催促她赶快启程。
一边是生离一边是死别,卞姗婷再怎么坚强还是忍不住在登机的那一刻流泪了。看着因伤痛而憔悴得稍显老态的继母和年幼的妹妹,她的心里怎么放得下啊!可人在天涯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都走了,这个本来就空旷的家显得更像是一个广场,耿子聪一个人在家里像个没有魂魄的游神,不知道停留在哪里为好,因为不管呆在哪儿都觉得自己被一种冷飕飕的无形的悲伤把自己给包裹了起来,她无处可逃。
接下来的许多天,耿子聪是在一种魂魄相互游离的状态下度过的,亲近的人一个个地离她而去,她一时找不到生活的支点。
幸好,公司有一批得力的人手在维持着正常的运转,耿子聪索性给自己空出了大把的时间。她每天除了接送朵儿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虽然无所事事,但也不觉得自己究竟需要去做什么,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某天,耿子聪一如既往愣愣地坐着,不觉得枯燥也不觉得无聊,更不会意识到心里的孤独或者伤痛……也许是麻木了,她习惯把自己放进一个巨大的虚无里。
坐得累了,身体的酸痛才让她恢复了一丝意识。于是,又站起身来,在家里到处漫无目的的踱着,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落进来,使她孤单的身影忽而被变形的投在门廊里的墙上,或者盆栽里,家具上……随着她的移动,碎了,又拼合起来,然后又碎了……
最后她来到了朵儿的房间,在上午余下的时间里,她就一直呆在里面。终于,女儿的房间很的温馨,在这里她感觉自己有了些活着的气息。她一件件地抚摸着女儿的物品——她的小枕头、柔软的床、桌上的玩偶、墙上的相框……
看着看着,有一种鲜活的东西在她的心里慢慢的滋长了起来。她忽然很想女儿,才只离开了一个上午,竟几次按捺不住一种渴望,她想要快点和朵儿呆在一起,以后半秒也不要离开。
这种热烈的情愫在她仿佛沉睡了千年的身体里爆发了,她突然感到全身有一种使不完的劲。她亲吻着相框里女儿甜蜜的笑脸无声地说——女儿,为了你,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于是,新生活就在计划中将要开始了。
耿子聪发疯般地开始收拾起屋子来,她细心地将有关丈夫和梅美的东西收藏在一个最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以免母女两睹物伤情。然后是打扫卫生,清理花园,准备晚上的饭菜……
做好这一切,她又给方斐打了一个电话,要他们夫妻俩晚上一起来吃饭。几年来,家里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要不是他们的体贴和照顾,她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今天。她一来想好好感谢一下他们,二来也想在心里形成一个仪式——以后,她要独自撑起这个家,要竭尽全力地给朵儿幸福的生活。
晚上,朵儿看到家里热热闹闹的,也表现出了少有的开朗,这让耿子聪极其欣慰和感动。五个人边吃边谈,说说笑笑的让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晚饭刚吃完,方斐在厨房里收拾碗筷,耿子聪和王强在客厅里陪朵儿玩着她新买的玩具。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王强跑过去开了门,门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手里还抱着一只精致的盒子。
耿子聪透过王强的背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下子想不起来。
男人看着他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介绍自己说——我叫张金胜,是白荷的朋友。
啊?怎么会是他!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耿子聪连忙上前将男人请到了屋内。
“大姐,我是受白荷的委托来的。”张金胜将那个盒子小心地放在茶几上,他说话的神情有些悲痛。
“梅美,不,白荷现在哪里?”耿子聪焦急地问道,她真怕他今天又给她带来一个意外。
“她走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
“她,她自杀了,在和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耿子聪害怕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心里痛得一阵痉挛。
“这是她的骨灰,她的遗书上说要我一定交给你,说是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耿子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个,也是她要我交给你的。”张金胜说着就将一个手帕包裹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个手帕应该是七十年代常见的那种,耿子聪一看就明白了,那是两人读师范的时候她送给梅美的,当时梅美削铅笔时不小心把手弄了个口子,鲜血直流,耿子聪就是用的这块手帕给她包扎的。耿子聪展开那块手帕,只见一个漂亮的蝴蝶发夹出现在眼前,多么熟悉的,多么亲切,多么温暖!昔日那刻骨铭心的美好立刻幻化在自己的脑海里——啊!梅美,你是不是已经化作它来陪伴我啊!耿子聪长叹一声,紧紧的握着那个发夹悲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梅美是上周自杀的,听张金胜说,在他们结婚的前夜,梅美躲在洗手间里一直没出来。他等了好久不见动静,最后当他闻到一大股汽油味的时候,一股浓烟便从门缝里漫出来。门撞开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浴池里有一个火人在里面痛苦地挣扎着,奇怪的是这样惨烈的样子却没有听到她发出一声叫喊,哪怕是一丝**……
张金胜压抑着自己的悲哀,努力地使自己的叙述能完整起来,他的不太平静的语气中有愧疚、伤痛和迷惑。他不知道梅美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神秘而美妙绝伦的女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迷团。
本来,他想要耿子聪帮他解开,否则他不甘心。他无法接受梅美留给他的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的这一番话却几乎要了耿子聪的命。要不是王强和方斐及时的制止,他可能还要追问下去。
耿子聪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午夜空旷的大街上,当千家万户已经进入了梦乡的时候,一路狂奔的救护车的声音叫得是那样的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