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她是什么人?”过了护城河,踏入内院,韩泠玥方从受惊中恢复过来,不由开口问。刚才那一幕,看在谁的眼中都会觉得不对劲,尤其是感情纤细敏锐的女人。
卿溯没看她,目光落向宫灯照耀着的前路,唇角浮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
“怎么?还没过门,就先管起未来夫婿了?”
韩泠玥脸微红,没好气地啐他一口,就算心中仍然疑惑,却也不好意思再问。
她不问,卿溯反而慢悠悠地自己说了起来。
“一个无知的江湖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她却纠缠不放,非要扯上什么情啊爱的……嘿,情是什么东西?只有女人才相信那玩意儿。以为上了本少的床,有了本少的孩子,就能掌控住本少吗?愚蠢!”
他说得随意,韩泠玥却听得心寒,原本还嫣红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只等卿溯话一停,她便开口道。说着,挣脱他的单臂轻扶,跳下了马,丝毫不理会是否会摔倒。卿溯微讶,忙拽停马,俯身,抓住她的手臂助她站稳,关切地道:“既是如此,那么我送你回房好了。”
“不必。我识得路。”韩泠玥心乱得很,不愿再和他多言,转身即走。
卿溯无声地笑了下,招来两名手下,命其护送,自己则仍踞于马上,直到那纤细却倔强的身影消失在灯影深处。
掉转马头,他往自己的院落驰去。身后仍有十数名护卫相随,美其名曰保护。
回到三笑苑,他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整夜未睡。
第二日,有人将一叠厚厚的纸送到了啸坤居。黑山明秀翻了一遍,眉凝了起来,深陷的棕眸里露出思索的神色。
非君不解……非君不解……
每一张纸上都写着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脚步声响,一长相英伟,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黑山明秀,脸上立时露出一个耀眼迷人的笑,脚下加快,瞬间来到她的身爆将她一把抱进怀中。
“秀秀,为夫想死你了。”浑厚低沉的男声说着撒娇的话,竟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见到他,黑山明秀原本冷利的眼立时了下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心。“累坏了吧。我让人给你备水,先泡个澡,休息一下。”能让她露出如此神色用如此语气说话的,除了卿家大家长卿九言,这世上再无第二人。
卿九言,抱着她不肯放。“先让我抱会儿。想你了……”他将脸埋在妻子的颈侧,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
“都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黑山明秀轻抚他的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纵容。
卿九言低笑,一把抱起妻子,然后坐进椅中。
“那也只是在你这里。”他亲了亲妻子的脸,正想更深一步,却突然发现她手上拿着的纸,不由好奇地一把夺过。“这是什么?”“溯儿写的。”黑山明秀道,提到小儿子,神色又沉了下来。
“非君不解?”卿九言念,怔了怔,由头翻到尾,而后大笑,“秀秀,你家三小子终于开窍,看来你的心事又要去一桩了。”“什么意思?”黑山明秀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非君不解,毕死不开。哈哈,看来,溯儿心中已有认定的人。”卿九言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心情大好。
黑山明秀可没他那么乐观,沉默片刻,才缓缓抛下一句。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料,那可就麻烦大了。”
夜,城门已关。白三茫然走到城墙下,看着紧闭的城门半晌,然后想纵身跃出去。不料刚一提气,立时气血翻涌,开始那口堵在胸口的血立时喷了出来。
连着吐了两口血,原本滞闷的感觉才稍稍有所缓解。她无力地滑坐在城墙黑暗的角落,直到天亮城门打开。
出了城,她如同游魂般顺着明江往下游走去。其实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知要去等他。
如此走了两日,前面路断,沼泽与野林,漫无人迹。
白三怔怔地看着自己浸进淤泥中的双脚,拔起来,又陷了进去,于是站着不再动弹,任身子慢慢往下沉去。
脑子里如同转花灯一般浮起一些零星片断:破衣烂衫的乞丐……颊畔有酒窝的爱笑男子……终年笼罩着黑暗如同虚空一样的地方……鬼魂的幽怨吟唱……
鬼魂的幽怨吟唱……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飘飘渺渺的哀泣之声。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她侧耳,想听仔细,但是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只能任着那似有若无的声音搔着心尖,一下又一下地轻割,浑不觉那淤泥已经漫到了胸口。
“为什么……”她轻语,抬起迷茫的眼看向苍白的天。
一滴冷雨滴在她的眼中,引起针刺般的疼痛,然后又是一滴。深秋的雨终于绵绵下了起来,带着冻骨的寒意。
“什么为什么?”一个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白三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和她说话,她的目光迟钝地从阴暗的天空移开,寻着声音看去。
那是一个抹着浓浓脂粉,穿着鲜艳衣裙,拖着长长水袖,婉如戏台上戏子的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他看着白三,眼中充满好奇。白三皱眉,突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
“你是谁?”没有回答那个人,她问。其实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那人闻言,眨了眨眼,突然水袖一甩一收,摆出一个动人的身姿,“奴乃唐家婉儿是也……”说着,竟然启唇自顾唱了起来。“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为什么,晴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
白三只觉眼前水袖翻飞,彩蝶满目,那哀哀凄凄的声音竟然如同利刃一样,一声声扎进她的心中。不由哇地一声,郁结之血再次呕出。为什么……要丢下她?她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但是却再发不出声询间,只觉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再饮醒来,她是在一间破庙中。庙中蛛网虬结,佛像残毁,显然早已没了香火。
只有她一个人,不见那戏子。
白三撑坐起身,发现浑身泥污,已然半干,十分难受。身体有些软,但不至于不能动弹,于是站了起来,打算找点水将自己洗净。庙外树木森森,遮天蔽日,在丛生的野草灌木中仍能看到曾经人所留下的小路痕迹。白三透过枝叶看着蔚蓝的天的碎片,判断时辰。与她离开竟阳那日不是同一天吧。她想,那天阴雨绵绵,如今碧空无云,数了一天,还是几天?
腹中感到饥饿,她抿紧唇,在庙周搜了一圈,却连溪流也没发现。既然有庙,怎么会没水?她微惑,不觉又回到了庙中。说不出为什么,突然不想离开这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样的念头刚一冒起,便吓了她一跳。她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正中的菩萨像上,那个时候才注意到是一座观音像,只是右臂已残。低头,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那断了的右臂,倒意外的看到一个泥胎娃娃。
原来是送子观音。她想,走过去将那泥娃娃捡起,却在看到泥娃娃可爱的笑脸时僵住。
他不要你了。她咬牙,冷漠地告诉自己,然后逼迫自己不去想。僵硬地将娃娃脸上身上的灰尘拭净,准备放到观音脚下,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怔怔看着那甜甜的笑,她本来冰冷的眼神微柔,手下意识抚了上去。
婆娘,你一定要常常这样笑。耳边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应。只是应了又如何?就算她天天笑,他依然要离开她,依然会不想再见到她。
胸口又痛了。白三单手撑上供桌,大口喘息了几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和她原本是素不相识的人,相遇突然,分离得突然,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为何会放不下?便是亲人朋友也有分离的一刻,他连真实姓名也不曾告诉过她,那便是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因此,那些温柔,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吧。
这些年她太相信自己的感觉,因此才会认为他对自己用过真心,才会在明知他是有意接近自己之后还不愿放手。
她愿意给他自己的命,可是他好稀罕么?
缓缓吐出一口气,白三想自己是明白了。她想笑,可是突然发现,如同认识他之前一样,她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笑。
无奈地叹口气,她将手中的娃娃放到观音脚下,却不让自己再去看上一眼。
从此以后,她还只是女儿楼的生鬼白三。那个会笑的三儿,也许只是她发的一场梦吧。
清啸声在空中响起。
他伸出带着皮护套的手臂,澄澈的碧空中一抹黑点盘旋俯冲,稳稳落在上面,敛翅收羽。
那是一只喙角仍有着一丝淡黄的雏鹰,体型极大,羽翼已丰,昂首四顾间带出睥睨天下的锋锐。
他紫衣白袍,举目空阔,意气风发。
耳际水声隐隐,船行平稳。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一个身型伟岸的中年男人,一道刀疤从左眼角直达鼻翼,毁了原本英俊的脸。
“四叔。”他侧脸,唇角扬起,带出一抹调皮,一扫之前的稳重假象。
卿梦河嗯了声,来至近前,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脸上掠过一抹可疑的赤红。
微微一笑,卿溯转开脸去逗弄手上的鹰,似乎并没察觉卿梦河的异常。
“咳……”卿梦河干咳一声,见卿溯似乎无意说话,不得已只能主动开口。“溯儿,你当真要娶那燕家为妾?其实那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卿溯目光往旁一扫,立即有人奉上切割好的新鲜兔肉,他伸手取了一块掷入空中,看雏鹰挣翅而出,迅捷地抓住,然后落到一旁甲板上去大快朵颐。
“四叔,小侄突然觉得,直接踏平他燕子寨似乎更畅快些!”卿溯终于转身正面与卿梦河相对,俊秀的脸上浮起温柔却残酷的笑。卿梦河语窒,良久,叹了口气。
“但是未娶妻而先纳妾,只怕那韩家丫头会对你有意见,因而影响到你们的婚事。”
卿溯无谓地笑笑,目光落向宽阔的江面,眸光幽远。“如果连这都接受不了,那她最好还是不要嫁过来,因为我是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
卿梦河闻言浓眉一皱,正要说点什么,卿溯却已转开了话题。
“四叔,你为何一直不娶妻?”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卿梦河怔了下,随即不自在地别开眼,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女人很麻烦。”显然他在女人上面是吃了些亏的,不然不会得出如此结论。
卿溯哈哈大笑,“四叔,你不是被我娘给吓的吧?”
卿梦河老脸胀得通红,一个劲地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胡说。被大嫂知道,可不得了。”这明摆着是不打自招。
卿溯笑得更加猖狂,被卿梦河狠瞪了几眼才稍稍收敛,喘着气道:“好,好,不提娘。话说回来,四叔,你觉得那燕家那小娘们做老婆怎么样?”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娘们美归美,心眼可多得很……”
以为他开始考虑自己的意见,卿梦河认真想了想,才道:“燕家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泠西第一寨寨首的重任,其实也不容易,心眼不多点,恐怕早就被人吃了。”
卿溯扬高声音哦了一下,而后笑得贼兮兮:“原来四叔心疼人家啊。”
卿梦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负手看着天际的浮云,淡淡道:“我是想让你放她一马,我都不介意了,你又何苦追着那些陈年旧帐不放?”卿溯手扶船舷,河风带着水腥气迎面扑来,撩得他衣袂扑动。
“四权,她不该侮辱你,更不该趁人之危,在你脸上留下这道疤痕,以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曾受过的屈辱。”他语气轻柔,但越是这样,卿梦河越明白他的要报复的决心是多么坚定,而自己却阻止不了,唯有苦笑。
“我又不是女人,脸上有点伤疤怕什么!”拍了拍侄儿的肩,他安慰,若说心中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
“既然做了,就得承担后果。”卿溯,难得的认真。语罢,沉默了下来,原本璀璨若星的眸子中浮起一抹忧伤。似乎这一句话,不只是针对燕槿初而说。
卿梦河没注意到,目光被不知何时又飞上天空的雏鹰吸引了过去。看着那鹰骄傲地盘旋在澄澈的天宇下,那昂扬之态像极身旁的侄子。他精神一振,不由也跟着雄心万丈起来。至于那些小儿女的事,便由得他们自己去烦恼吧。
船桨击水的声音单调而枯燥地响着,卿溯无声地叹口气,反身懒懒地靠在船舷上,双眼落向江岸,似想寻找什么。但当他察觉到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之后,不由苦涩地咧了咧嘴,笑自己的荒谬。
他以为,那抹白色的人影还会无声无息地伴在身爆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么?
白三又重新去了趟塞巴,从寨民口中知道只有赵氏兄弟回过寨,然后离开,其他人都没再出现过。她又去探了一次百花谷,并没寻到其他人的蛛丝马迹,也没再见到鬼怜。
这一趟旅程,孤身一人,如同以往每次出任务时那样。只是这一趟旅程,处处都是回忆,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凌迟着她的神经。渐渐的,她开始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告诉自己要忘记那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忘记那个人,下一刻回过神时,手中也许就烤着一条鱼,又或者正在梳着发髻。究竟是怎么抓的鱼,又是怎么做的,却全然记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也知道本不该再走这一趟的。但是宇主子派下来的任务没完成,她就不得不走这一遭。平安出来的赵氏兄弟必须杀,燕子寨必须去回复,做完这些,然后回楼为没完成的任务领罚。
到达燕子寨的那天是九月二十片那一天阳光甚好,一点也没有深秋的阴郁。
燕子寨张灯结彩,连其山下的民居以及道旁的果树上都挂上了红灯喜绸。白三一身素白从其中走过,分外的扎眼,也分外的孤单,仿似一抹无主孤魂一般。
见到她,燕槿初并没有丝毫的不悦,一如既往的知书达礼。
“卿家的船就要抵达码头了,三少亲自来接妾身。三姑娘和三少既是朋友,不如留下喝一杯喜酒。”平静无波地听完白三对幻帝宫之行的回复,她说,声音温柔,既无喜悦,也无炫耀,只是陈述一件事实,并做出合理的。
白三没有推辞,转身去了上次所住之处。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燕槿初的美眸中寒芒暴闪,一丝冷笑悄然浮上秀气的唇角。
卿家的船是傍晚时分到达的,那个时候白三正抱膝坐在屋顶上,看着山下那一行人在夕阳余辉中逐渐走近,而那个人走在最前面,如同众邪月般。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抬头往这边看来,她没有躲避,只是那样冷冷迎视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急跳得几乎要炸裂。
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明知他不想再见到自己,却仍然想再看看他,哪怕是这样远远的一眼?
洗尘的宴席上,她坐在角落,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耳朵却竖了起来,贪婪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
“说起来,三姑娘倒是妾身与三少的媒人呢。”燕槿初突然道,那温柔之极的声音如同针般白三的耳膜,她缓缓抬起头,看见美人含笑的眼中所传递出的讽刺。
“三少,你说咱们是否该敬三姑娘一杯呢?”
咱们……白三恍惚,忆起这两个字,曾是树三少常常对她说的。如今,他却和另一个女人是咱们了。
直到此刻,卿溯的目光才落在白三身上,笑道:“这是自然。”语罢,起身,弯腰以手虚扶起燕槿初,两人相伴来至白三面前,立时有下人送上酒。
白三又低下了头,坐着没有动。
卿溯从托盘上拿起两杯酒,单膝微曲半蹲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三姑娘……”
他甫一开口,白三蓦地扬眼,目光冷冷地射在他俊美的脸上,无视那黑眸中射出的浓烈感情,阴郁地道:“我不认识你。你们也不必谢我。”说着,突然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宴客厅。
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凝固,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倒是卿溯在瞬间的僵硬之后恢复正常,笑道:“没想到三姑娘的脾气还是这样孤僻。”一边说,他一边站起了身,同时将手中的两杯酒全灌进了喉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位,却忘记了招呼燕槿初。众人见他如此大度,那短暂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场面再次活络起来。
这一晚,直到深夜宴席才散。白三又坐到了屋顶上,看着那热闹之极的宴客厅,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喧闹之声,直到深夜。然后,里面的人散往各自的住处,而卿溯一行则来至她所在的客院。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扶着醉得不醒人世的他走进他以前住的那间房,就在她的隔壁。
缓缓躺倒在屋顶上,她听着他的鼾声,仿佛能感觉到他沉稳的呼吸和心跳,数日未合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醒来,不是因为天亮,也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人眼睛的火把,以及愤怒的吵嚷之声。她睁开眼睛,看到客院中不知何时竟聚积了很多人,有卿家的,也有燕子寨的。
发生了什么事?她疑惑,看到卿溯怒气冲天地从某间房中出来,同时碰地一下关上了门。燕子寨的人脸上有着尴尬以及难以置信,卿家的人则冷酷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悄然撑起身,她不由全神贯注起来。
片刻之后,门再次打开,那个扶卿溯回房的中年男子从房内走了出来。他沉着脸,神色诡异,似愤怒,又似羞恼,甚至还带着些许无措。“所有人都不得踏出此院一步!”冷冷的,卿溯发出了命令,语音方落,卿家儿郎立即散开,迅速占据了院门以及围墙屋顶,封锁住任何可供出入的地方。
白三与跃至自己面前的男子对视半晌,没动,那人看着她,想了想,便移开了目光,举目环顾四周。
而此时,院中的人大部分都被赶到了其中一个房间,外面只剩下卿溯,卿梦河,以及燕家的几个长者。
“诸位是否该给本人一个合理的解释,燕寨首为何会在我四叔的房中?”卿溯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燕家人,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极温柔的微笑,然而即使是远在屋顶上的白三亦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
“进屋说……”卿梦河在有人回答前,开口,语音来落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四叔!”卿溯伸手一把扶住他,回头冲燕子寨的人吼道:“还不快找大夫来,我四叔如果有什么闪失,今天卿某定血洗此地!”语罢,头也不回地扶着卿梦河进了自己的房间。
燕家之人本来就对此事存疑,见他主动提到让大夫来诊断,正合心意,忙让总管肖图亲自去请。之所以不使唤普通下人,是因为在事情弄清以前,他们比卿家的人更不愿宣扬出去。
肖图去后,余下的人也相继进了屋。屋外一片空寂,如果不是四周严整以待的卿家儿郎,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白三动了一下,那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立即警觉地看了过来,浑身戒备起来。
白三没看他,功聚双耳,窍听起屋内的动静。
“四叔,你怎么样?”将卿梦河扶到坐下,卿溯满脸的担忧。
卿梦河摇了,呼吸微微的急促,低声道:“我没事,溯儿,你……”
卿溯手微扬阻止了他,然后抬起头,冲燕家诸人一笑,“燕寨首如有意于家叔,直说便是,卿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何须用这等激烈的手段相迫?”
此等指责近于羞辱,就算真是己方理亏,也不能直接受了,何况事情还没弄清楚,燕家人如何肯就这样默认。
“三少何出此言?槿儿虽因担着寨首之职,不能似寻常少女那般隐于闺阁之中,但也素来洁身自好,绝不可能做出此等有损自己名节之事。今日之事定有隐情,在查明真相之前还请三少不可妄下断语。”燕槿初的大叔公咳了一声,颤着花白的胡子不悦地道。
卿溯冷笑,也不继续指责,只是道:“既是如此,便请寨首过来亲自解释吧。过了这么久,应当也收拾好了。”
大叔公老脸一红,面子有些挂不住,正要开口将目标转移至卿梦河的身上,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脸色苍白的燕槿初在贴身丫环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在屋内的椅中坐下,那双清澈的眼扫过屋内众人,却在到达卿梦河那里时避了开。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说就是。”她的声音清冷,少了一惯的温文柔和。
没想到她这样的直接,其他人反而语塞,沉默下来。只有卿溯丝毫不受影响,淡淡道:“请问,燕寨首为何深夜造访家叔?”卿梦河皱紧眉头阖眼向后靠在床头,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已无心理会,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切荒谬之极,如同场闹剧,但是偏偏他的侄子正好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燕槿初顿了顿,“我……我只是想去向卿四爷赔罪……”她说得吞吐,一是因为过去的事她不太愿意提起,另外就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当时为何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她去见卿梦河,即使她明知这样于礼不合,却无法控制。
“赔罪?槿儿你在胡说什么?你难道不是第一次见到卿四爷?”大叔公心叫不好,赶紧拐着弯提醒她说话注意。
卿溯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却没多言。
“第一次……”燕槿初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提起精神道:“不是,去年我去青泽时曾与卿四爷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当时我年少无知,冒犯了四爷,害得他、害得他……”后面她没说下去,但众人都知不会是好事。
见她如此,卿溯脸色微微缓和,“燕寨首既是赔礼,为何不在白日,却要选这深夜无人之时?难道不知这样容易引起误会?既是赔礼,为何你竟然又会……”
“溯儿,够了!”卿梦河蓦然睁开眼睛打断卿溯的话,双目赤红,“不要再逼她了。这事无论是谁做的,她都是受害者。”在看到原本醉得不醒人世的卿溯出现在门口那一刻,他心中已然明白此次连自己都被设计了进来,只是敢这样做,这小子恐怕得到了大哥大嫂的授意和相助才对。
燕槿初深夜造访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在酒中下这事,他相信但凡不是太蠢的女人,都不至于这样做,就算真这样做了,也不会把自己的清白一道赔上。他很清楚,这事是卿溯安排的,可惜就算燕家的人心中再怀疑,明知被人陷害,也绝对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说话,燕槿初扬睫看了他一眼,却又飞快地移开目光,然而脑海中却已记下他坚硬而严厉的侧脸,想到之前发生的事,竟然并没有觉得特别反感,脸蛋倒是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微微地发起烫来。
卿溯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抬手故做烦躁地扒了下头发,掩饰去浮上唇角的笑意。
恰在此时,大夫来了。为卿梦河诊查毕,得出体内仍有残余的结论,至于燕槿初,却是完全正常,既无不适,也无任何中毒症状。然后又于卿梦河房中桌上找到的杯子中所残留的些许酒液中验出了的成分。
送走了大夫,并着人去为卿梦河抓药煎药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铁证摆在眼前,燕槿初承认那酒和杯子是她让人准备并带过去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没喝下,也没饮醉,却仍一脸迷醉地躺在了被控制的卿梦河身下。这事无论怎么看,间题都像是出在她的身上。
燕槿初咬着唇,浑身冰冷地坐在那里,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当时明明是清醒的,为何会没反抗,也没叫喊求救。
许久,卿溯看了眼脸色难堪并带着隐隐怒气的燕家长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打破僵局,卿梦河已抢先一步。“此事在下亦有责。若……若燕及众位前辈不嫌弃的话,在下愿娶燕为妻。”就算他再不愿意娶妻,但夺了人家闺女的清白,哪能不负起责任。
由准侄媳一下子转变成叔父的妻子,这原有违伦常,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更好的解诀办法,何况燕槿初和卿溯的名份并没定下,新郎要换人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由小妾升级为正房妻子,怎么看都是燕家比较划算,虽然原因不是太光彩。
这样一盘算,燕家长辈心中早已肯了,只是担心卿溯不愿意,目光都不由一个劲往他那边溜。
燕槿初怔了怔,终于抬起眼直视卿梦河,不想正与他深邃的目光撞个正着,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连拒绝的话也忘了说。按理,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屈辱,她原该要拒绝的。
“既然四叔如此说,卿某不追究便是!”卿溯满脸阴郁,满含怒气地抛下这么一句话隐含威胁的话,便甩袖而出。燕家众人只道他心有不满,更坚定了要促成燕槿初和卿梦河婚事的念头,以免被报复。唯有卿溯自己心中清楚他这是借机逃离,免得人散后被卿梦河逮住剥皮。事实上,从决定扮成乞丐来参加桃花宴时,卿溯就已经计划了今日的一切。事情的发展完全在他的掌握当中,除了……
除了她。无声地叹口气,撤了院落的防守,他无意识地漫步至燕子寨山后的果树林中。树上的果子早已采收干净,只剩下几片叶子在夜风中沙沙地摆动。
“三儿。”他喊,早已知道她随在身后。
白三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她让你伤心,我去给你杀了。”她阴森森地说,语气中充满煞气。
卿溯苦笑,转过身看向她:“她就要做我四婶了,你怎能杀她?”
“她让你伤心……”白三抬起头,淡淡的月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眼中的坚决。在她心中,无论是谁,让他伤心就是不行。
卿溯眼眶莫名一热,强笑着向她伸出手,“三儿,你过来。”
似乎是想起了在竟阳的遭遇,白三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将手放进他的手中,然后被他握紧,再带入怀中。
“傻姑娘,我没为她伤心。那都是我安排的。”紧紧地抱住她,脸蹭着她的鬓发,卿溯轻叹。
白三挣扎了一下,却惹来他更紧窒的拥抱。“为什么?”她不解。
“我又不喜欢她,怎会娶她?”卿溯柔声道,心中既又酸涩,为她的痴傻。
“可是你不娶,岂不是要叫那撑船的爷爷?”白三犹疑,竟是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
卿溯哑然失笑,放开她,负手走到林子边缘。白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一阵空虚。
眼前是一滩乱石堆,间中长着杂草,在夜色中阴影幢幢,如同鬼怪一般,风从石隙间刮过,发出凄厉似鬼的尖啸。
“三儿,走吧。离开黑宇殿,再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良久,卿溯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僵硬的疏离。
他还是要她离开。白三只觉心尖突然如锥一般疼痛,不由惨白了脸,握紧拳头忍了又忍,好半会儿才冷冷开口:“那是我的事。”语罢,转身近乎绝决却又略显仓皇地没入林中。
知道她已离开,卿溯并没回头,只是略略仰起了脸,看向天空中的那弯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