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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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明夷夷为疫,创伤。明显的创伤。

  如果人们都能把创伤与挫折记在心头,能说那不是宝贵的财富吗?

  整整两rì两夜的心焦如焚,能不把一颗心焚成灰烬吗?

  焚成灰烬的心,就是完全失望的心,欧冶子完全失望了吗?完全失望了。

  从小瓶子中得到卦象的启示后,所产生的信心、意志力、现在全部丧失殆尽了。

  是这个卦象欺骗了他吗?

  晋──进、前进。

  很好的一个卦象、充满着鼓舞力量的大义。不可恢心,前进即胜利。不是吗?

  他被埋葬在这个如坟墓一般的岩洞中,如何前进呢?……另有一个通向外面世界的洞口!

  一定是这样的!

  必须把它找出来!

  两天两夜,他几乎摇撼过整个岩洞壁的每一块石头,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儿是可以导向他“前进”的又一个洞口。

  最后一顿的丰盛食品所能提供给他的功能已消耗尽了,这时他感到饥渴交加。

  渴?不是有水吗?那个不断地滴着水的小水窟……

  自从那一次,大家在那儿洗净脸上的血迹,却说出前额的浅紫十字,洗净手上血迹,却洗出浅紫sè的指甲之后,那个小水窟成了耻辱的禁地,他没有去过。就算找遍任何地方,也没有把另一个洞口的希望寄托在那儿。

  说不定就在那儿,撼动了某一块石头,从后石头的后面,shè出一道希望的光芒……

  一旦,希望在失望的灰烬中复燃,他便浑身充满了力气,从洞底的苔地上一跃而起,向小水窟奔去。

  原来小水窟中的血污早已沉淀下去了。

  水清且洌。

  当欧冶子把头附向水面的时候,甘甜而凛冽的气息泛向全身心。

  上面垂落的水滴,滴在他的头顶,水面平静下来了。

  如镜。

  照出了他的面貌——他已经好久好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啦!

  他一直没有洗脸,没有勇气洗脸。他害怕前额出现彻肤的紫红十字——那是囚俘的象征,但那一仗留下来的血污,却早已擦拭干净了——谢天谢地,他的前额没有那个耻辱的印记。

  但,不屈地伸长的浓胡,象一部蓬草似地布满他的下颌;忧虑的皱纹,已在眉间刻出一个“川”字,他觉得自己已经象个成熟得过了头的五十岁的老者。

  他,其年二十五岁。

  渴!

  一口气他喝光了这小水窟全部的水。

  正当他想满足地抬起头来的时候,蓦然觉着水窟底闪了一下——他连忙回头再看:

  怎么,水已经喝干了,水窟底还有一面镜子?!而且把他的形象照的清清晰晰!

  没待细想,他连忙伸手,只轻轻一揭——

  果真揭起一面镜子来。

  边沿,背面都不整齐,一如小水窟边缘,窟底的形状。

  哦!这是他们五个人脸上手上的女儿红,女儿血洗凝而成的一面“血镜”。

  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下经第五卦:晋,进,镜!

  晋既然可以谐音为“进”,为什么不能再谐音为“镜”呢;在南方人的口音里,“进”和“镜”不是毫无区别吗?

  然而“镜”又如何呢?……

  欧冶子的思念在飞快地转动着,而他的血镜中的形象却渐渐地模糊而去……

  那是因为水干了,血镜不反光,就不成其为“镜”了…

  不!

  只在倾间,镜面的形象又清晰了起来。

  啊!

  怎么血镜中反shè出来的,居然不是他的形象,而是一个秀秀女儿家!

  紫衣!

  “紫衣怎么是你?”——他用心问,惊问。

  “怎么不该是我?这是用我的女儿血凝成的镜子,怎么不该是我?”——她用心回答,平静地回答。

  “镜”,是从“晋”“进”谐音而来的吗?”

  “你早该想到了!‘进’是闭合音,‘镜’却是开拓之音,你明白吗?”

  他没有明白,但似若明白似地对着双手捧抱的血镜里的紫衣频频点头。

  镜中的紫衣莞尔一笑,笑得十分舒心。

  “我在等你,等你醒来,等你省悟,等你找到这面的血镜.”

  这时欧冶子才看清了她消瘦了,而且眉宇的深处似乎埋藏着苦难。

  “你好吗?你们的老爷子温侯幽谷,还有那个三苑主,没有追查你什么吗?”

  “怎么会没有?我们是下人,不能有自己意志的下人,当发现你们有叛逃意念的时候,我应该马上报告,可是我却帮你…”

  “你为什么要说实话,你该骗他们…”

  “骗?如果你的欧龙冰梅宫主问你什么,你会骗她吗?”

  欧冶子哑了,他答不出来。

  “他们已经把我封在另外一个囚洞之中;”

  “什么?”

  “活葬!象你一样的活葬。”

  “你被活葬在什么地方?我去救你!”

  “一切都太晚啦……”她说得十分黯然。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两天前,你找到血镜,那我便可以告诉你,‘柔身缩骨术’的口诀,你便可以在封洞活葬你之前,逃出去…”

  “柔身缩骨术?你自己不是只会一半,而被卡在大铁栅之中吗?”

  “黄衣已经教会我了,四苑主高丽丽命令她教会我的。”

  “那么你,你岂不是可以在封洞之前逃出去?你为什么要在洞里等死?”

  “是的,本来我可以逃走,四苑主高丽丽就以为我已经逃出去了,就连你,她也以为逃出去了。封洞的处决是由她执行的;我们二人逃亡的计划也是由她计划的,可是…天要绝人,那就谁也无法逃避了!”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不行,就是死,他也得给我说明白,让我做一个明白鬼。”

  “真那么重要吗?”

  “当然。”

  “那我就只好说啦……”

  “快说!”

  “……高丽丽苑主已令我收买了一名叫鳄鱼乌的司狱,铁树花升官啦,没想到:收尸鳄鱼乌是条汉子,是他给你喂得‘还魂散’,照算最多四天,你将醒来,这时,他将给你备下足够的食品,还有一袋和你现在穿在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你原来就是一名卦师,你应该懂得推卦的方法,而且,从“晋”推测到“镜”,作为你一个南方人,绝不困难,囚洞中只有一面镜,就是那一窟水;哎——”

  她万分惋惜地莞尔一叹,又说了下去。

  “我在和鳄鱼乌交接好的当天晚上,就被押进囚洞了,除了等待你发现这个一面血镜,在镜中告诉你逃脱的方法之外,我已经不能有任何作为了,不是吗?一个失去zì yóu的囚犯。”

  “可是我第四天没有醒来,我记得我是第五天早晨才醒来的,那是洞口已经被封上了。高丽丽既然有心救我们,她为什么……”

  “三苑主高姜姬怀疑她有私,在封洞的时侯,红衣,绿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能怎么样?”

  “如果这样,她照样救不了我们,她们总得见到有人在洞里,才能对那人进行活葬,如果我在封洞前已然脱身,岂不又要为我们挑罪?”

  “这是我要在血镜中告诉你的方法。你发现了吗?在你的身边的那一套衣服?有了它,就可以装出一个卧地的假人,那将是你走的后的“替身”,洞底距离洞门,最少有十五丈,光影朦胧之下谁知是真人,假人?”

  “苑主不要下洞底来检查吗?”

  “非但不下洞底?就大铁栅门都不打开的,因为洞囚照例不锁,老爷子怕对家族内的洞囚活葬时的垂死挣扎,会拼命反抗,所以有不开大铁栅门一例,这就留给你们逃脱以一个大漏洞,岂知那时你还没有醒来,苑主以为你早已逃脱,她活葬的只是一套衣服……”

  “你!苑主活葬你的时候,你不是清清醒醒的一个人吗?你为什么……”

  “我?我接不到你的任何信息,只证明了你已经成了一具活尸,我还会是个清清醒醒的人吗?我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血镜中的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我欺骗苑主,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静静地卧在这个囚洞的洞底,一块岩石的后面,只露出一双裤脚,让苑主以为那仅是我的‘替身’,平静的,没有悲伤地泪水地活葬了我……”

  镜中紫衣泪如雨下……

  血镜居然开始溶化!

  欧冶子还没有觉察过来,只是眼瞪瞪地望着血镜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的紫衣的形象叫道:

  “难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挽回?你还想挽回什么?”

  “我要救你…”

  紫衣凄然一笑,比哭还令人断肠的笑。

  “‘晋’是下经第五卦吗?”

  欧冶子一愣:她为什么突然又转问易经的卦呢?只信口答道:“是。”

  “那么第六卦是什么?”

  第六卦?

  欧冶子对易卦简直是倒背如流,他怎么会不知道第六卦是什么呢?

  六──明夷!

  这是可怕的一个恶卦。

  “夷”为“疫”,是创伤的意思。

  明夷,那就是明显的创伤!

  人事三十六卦中没有“绝”卦,

  也就是说没有完全绝望的卦象。那意味着人世间的事没有个完全绝望的时候:出现“明夷”的卦象,表示为重大的挫折,实非良卦!

  “什么意思?”欧冶子急问

  “你比我更善于解卦,为什么要问问我呢?

  我所希望的是,你,一个男子

  汉,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你应该都有奋斗下去的决心……

  说话间,血镜溶得更利害了。殴

  冶子觉察到了,紫衣的形象已经看不清了。

  “你是对的,欧冶子,我理解你,不做女人翼下的命种,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是被热泪浸溶的吗?这块带着女儿jīng魂热血的血镜。

  血镜溶啦,溶啦……为什么?

  为什么?……

  欧冶子惊呼!

  镜中的紫衣泪面栅栏地也惊觉过来。

  “血镜……血镜……”她亦惊呼,

  但那心音已渐渐地弱了下去,她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尽,但血镜就在这片刻间已溶成了一捧血水。

  棒在欧冶子手中的一捧血水。

  “紫衣姑娘,紫衣姑娘……”

  他紧紧地捧着血水,生怕有一滴从指缝中滴落。他悲恸地狂呼着。

  “紫衣姑娘……我……我的妻!”

  他终于喊出这一句,把这一捧血水向心口贴去,心头只觉得一阵沉痛的痉挛,双脚一软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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