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幸福都是一样的
时候还早,梨香院里还灯火通明。进了院子便听得见秋恨水跟红袖姐妹说话的声音。
“还没睡。”萧云舒冲旁边的慕九微笑了下,举步走向廊下,“秋姑娘,还没有休息么?”
房里静了静,顿时开了门,红袖站在门口,笑道:“夫人,宫管家,你们来了?”说着搀着萧云舒进了屋。这段日子这对姐妹跟萧家两个侍女相处熟了,自然也跟她们主子亲热起来。慕九随着进了门,正好见秋恨水起了身。
寒暄了一阵,慕九便忘了来意,对着她们房内四处看了看,又问了有什么东西缺的,让她们记下给她,到时添补上。萧云舒却是拉着秋恨水坐在椅子上喝茶。
“听慕九说这批茶是今年出的毛尖,秋姑娘怎么不喝?”她指着秋恨水面前杯里的清水。秋恨水说:“我喝不惯中原茶,若是有大麦茶还行。”萧云舒笑了笑,也不作深究了,转而说道:“这屋里可有股药气,细辩之下竟有白药之香。白药可是伤药之最,莫非是有人受了伤?”
秋恨水立时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怪怪,“夫人这是哪里话?我们姐妹这些日子并未出门,又未惹事,何曾会受伤?有白药的味道想来是因为南宫大侠今日在院里捣过药来之故,并不是别的。”
“秋姑娘,”萧云舒忽而正色,“大家都是自己人,明人不说暗话,前些日子劫持慕九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秋恨水捧杯的手顿住,那杯口忽地洒出两点水来。
挥手叫了红袖绿衣二人出去,她定定望着萧云舒,“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秋姑娘,实话告诉你,你想找的那个身上有紫莲花的姑娘,我也想找她。”萧云舒身子前倾,目露恳切。“但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尊师跟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秋恨水讷讷无言,捧着杯子半天没动。
慕九也有点好奇,不是说“表姐”么?怎么又提到她师父了?
“那天夜里,的确是我。”过了好久,秋恨水终于承认,“我在开封城郊找遍了所有的村庄,所有合乎年条件的姑娘几乎都被我们翻看过肩膀,没有一个符合。但是据我收到的消息。‘表姐’是绝对在这边出现过的,除了慕九。但是之前我还没有怀疑她,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像了!我师父那么高贵那么仪态万方的一个人,怎么会——”她猛地回头望着慕九,满眼里都是疑惑和不可置信,“但是为了怕错过万一,我还是悄悄去找她了。可结果还是不是。”
萧云舒听完,望了望呆立中的慕九,暂且没去管她,且说道:“我早料定是你,因为南宫情说起你忽然对伤药感起兴趣了。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位表姐,究竟跟你师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也会如此着急她的下落?”
秋恨水苦笑:“表姐其实是我们的大师姐,大师姐是师父从小带大的,但是自幼身子骨很不好,所以十岁上就被送到太行山龙乙仙师的门下学习养身之术,前年龙乙仙师仙逝之后,师父让大师姐转道去漠北之后再回东瀛,可是没想到这一走就再无音讯。”
慕九问:“那你难道认不出你大师姐来吗?”
“我十岁入师父门下,至今才六年半,那时大师姐都已经到中土来了两年。我哪里认得?”秋恨水蹙眉。“就是画像也只是瞧了一次,还是个十来岁女童模样,现如今她都十七八岁了,就算见到也未必认得出。”
“尊师让你大师姐去漠北,姑娘可知是为何事?”萧云舒目光炯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秋恨水叹气起身,“这个师父也没说,我们与中原素无往来,只是师父却跟中原几位名士私交甚好,但具体是哪些人连我们也不知道。她只让我们去查这样一个女子。”
萧云舒随之站起,神色看上去有些微澜,她握住慕九左手,叹气说:“无论如何,你总算是可以有个师父了。”慕九满脸茫然,一时连手脚也不知如何放了。
秋恨水狐疑道:“什么意思?”
“慕九,也许会是你要找的人。”萧云舒望了望慕九,牵着她走上前,“只不过你那天夜里没有看到地方,她的刺青,被纹在左肩。”
“什么!”秋恨水瞪大双眼。
萧云舒微笑示意慕九,“这里并无外人,给我们瞧瞧吧。等将来你们的师父到了,至少有多一个查访你家人的机会。”
秋恨水激动地走到慕九跟前,“她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真的是大师姐?太好了!我就要告诉师父!”
慕九捂着左肩瞪大了眼,却是一动未动。
“慕九!”萧云舒推了推她。
她缓缓回过头来,委屈地瞧着她俩,“老实说,我也很想做这个大师姐,可是云舒姐。我身上根本没有紫莲花呀!”说着她把衣领解开,将左肩露了出来,那上面是倒是有个刺青,只不过很明显是个紫莲蓬而非紫莲花!
“你们看,这紫莲蓬吧,它还纹得这样丑,害我总担心被别人见到,以为我就这么点眼光!如果真是紫莲花的话,我早就跟秋姑娘你明说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秋姑娘,云舒姐,让你们失望,真是抱歉了!”
她很郁闷地把衣服拉上,真心实意跟两人道歉。
萧云舒呆立当场,半天才缓过气来。秋恨水咬了咬牙,偏头坐了开去。
“这紫莲篷……江湖上还当真没听说过有什么含义,想来,你们只是碰巧长得相像也说不定了……”萧云舒无力坐下,抚额叹息。
……
黑衣人之事轻轻巧巧水落石出,却也没谁特意将真相说出来,这件事就在三个人唏嘘声里就这么淹没下去了。萧云舒不再跟慕九探讨长相及家世之事,一心照顾着阿潇病体,顶多与慕九陪着他上屋前院后散散步。秋恨水也几乎像是死了心似的。再也不言及什么表姐了,只是在这里等候下月初她师父一来,跟慕九见过面,然后就拿着那方三十年前的旧帕子再度寻人去。
段小邪这天从开封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李不细说这回所去之遭遇,在门口听到慕九恭喜说终于不必再陪着找人,立即一蹦三尺高,冲进梨香院找秋恨水要解药。
“你那会儿给我下了毒你还没忘吧?既然不用找人了赶紧把解药给我,我还没活够呢!”
秋恨水正跷着二郎腿在太阳底下绣花,见了他便拿起旁边一颗寸来长的铁钉说:“要解药也不难,你先把这颗钉子给我磨成支绣花针出来。我立马给你。”
段小邪一听脾气来了:“这么大的钉子让我磨成绣花针?你以为我非要找你呀,现在家里就有神医,大不了我找他去!哼!”
秋恨水淡定看着他出去,拿着绣花针在头发里蹭了蹭又绣起了花。
没片刻有人又蔫头搭脑弹了回来,低身下气站在前面赔小心:“好吧,是我错了!南宫情说这毒根本看不出来毒性,他也没法儿解。——我说你能换个小点儿的钉不?这得磨到什么时候?”他拿着那铁钉比划了两下。
秋恨水懒洋洋拍了拍绣面,“他当然看不出毒性,他要是看得出来那才叫奇怪了!”
“为什么?!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神医也得有病才能治,没病治什么病?”她冷笑冲着他一哼,再扎起云朵来。
段小邪有点傻眼,半天后才灵光突现:“你你你——你该不是说我根本没中毒吧?难道你给我吃的毒药是假的?”
“不是假的,只是那药初时有时,半月后就转毒为补了而已。”
“你居然骗我?!”
“骗你很奇怪吗?”秋恨水扬眉,轻松地完成最后一针,将绷子取下。好漂亮的一副鞋面,玄色缎子上祥云绕边,针脚细密又扎实,一看就是老好的手工。
段小邪被噎得五佛升天七佛出窍,忿而咬开手指滴了滴血在手心,拔了头上束发的银簪试了试,银簪锃亮如新。再试,还是锃亮如新。一时心里便就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他装腔作势冲天一哼,低头扫见她手里鞋面,八卦之心油然而起:“这鞋面可不像是女人的,你几时有了相好了?还绣得这么用心,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这么倒霉遇上你!”
秋恨水一把夺回,“总之你没机会倒霉!”
天空里白云飘飘,太阳光底下和风轻送,段小邪咬牙切齿瞪了她死久,终于意气风发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心里又不平衡,凭什么就没人给他绣鞋子呢?
他长得也不比别人讨厌吧!
“你回来了!”
韩冰冰从院门口小跑着过来,小脸儿上也不知做什么弄的,沾了好些个灰印子。“干什么去了,瞧这乌脸猫似的。”他抬起衣袖给她小心擦去,那小脸儿忽然扑的红了。“我在跟慕九学做面条,你不是喜欢吃泡椒肉丝面吗?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我就可以做给你吃了。”
面前人绞着衣角低声说,低得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
这一刻忽然有什么东西就像乌云一样被天外的风吹散了,胸膛里顿时开阔得很,又充实得很。
这世间有的人会有人给他做鞋子。
但是同样也有人会有人记得他的生日,给他做喜欢吃的面条。
原来幸福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