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启湖边打马,绕向武陵山庄的正门入口。
疏淡崖影半落圆湖,分割出一个yīn晴互生太极般的湖面,空幽的景sè里不见一人,马蹄踏草,心也入境,朱sè山崖在吴敬启的视界里缓缓的打着转,就像湖水中朵朵轻旋的水花。吴敬启仰望着高耸的朱崖,心底自然而然的泛上来一个人的名字,司马穷途。
天下第一,夫唯不争的司马穷途。
这个当世的绝顶人物虽然久久未有什么举动,但是武林人无一认为他的地位有丝毫降低。刺杀司马穷途?现在还有多少人这么想,并且勇于一试呢?
吴敬启平生第一次大胆的往这方面联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人的名,崖的影,他的心头就被那威严的崖体yīn影笼罩着,畏惧不已。敢于向朱崖至高无上的存在亮剑,四代蚁王是怀着何等的壮志啊。感慨间,朱崖的正面景观逐渐展露在眼前,吴敬启刹那呆住。如果不是尚骑在马背上,他此刻必定已挪不动脚步。
武陵山庄有着两个别名。
其一朱崖。山庄座落的崖体山石砂土皆显赤红,绿荫草木亦难掩这丹砂之sè。武林通常以座落地点作为势力的代称,很好理解。
其二武冢。
吴敬启眼前赫然一片武器的坟墓!
一把又一把,一柄又一柄,一杆又一杆的武器林立在黄昏下,旷野中。这些无主刀叉剑戟的数量之多,堪称难以计数,覆盖方圆七十丈。武器有的已经锈蚀朽坏,破损不堪的在晚风中摇曳,望之令人心酸。有的却依旧宛然如新,光华流转,杀气森寒,慑得飞鸟不能落。苍然的老奴与稚嫩的小仆徘徊在冢间,默默的打扫照料着。两人做事恭敬,尽管坟冢无名,但是见器如见人,山庄的敌人也罢,朋友也罢,这些武器的主人可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豪杰。如果把时光拉回至四十年前,然后再放开,任它疾速快进,静立于此的人,当可以看到不断凋零的武器像雨一般陨坠。一滴雨一条命。四十年前一场暴雨,二十年前一场急雨,其间小雨点淅淅沥沥绵续着,今朝却是几乎云消雨停了。
吴敬启翻身下马,于冢前施了一礼,扬声道:“老人家,这里可是武陵山庄?”
对面人久无应答。
山风晚来,阵亡在武冢的器刃上,无数段被切割的风语令千器鸣响,合出一段恍惚肃杀的镇魂曲。吴敬启感觉山风拂过的后背隐隐发凉,他再拜,心底发狠,猛然提高音量道:“老人家,这里可是武陵山庄。”
小仆往吴敬启这边看了一眼,拉了拉身边老人的袖子,那老人转过头,用浑浊的眼珠子寻找着人,然后有气无力的喊了两句。
吴敬启扯了耳朵也没听清老人说了什么,他向前走去,问道:“老人家,你说啥?”
老人摇摇头,迎上几步,慌张着急的道:“这位大侠,您要去山庄,就自行前去,俺们祖孙不是习武的人,啥也不懂,你不要拜俺,俺们只是受雇于山庄,平rì在这里打扫打扫。”
吴敬启沿着武冢中疏僻的路径前行,闻言一愣,他细看老人与童子,只见老人步履蹒跚,老态颓颓,童子样子怕生,神态也不怎么灵动,两人的确不像是武林中人。吴敬启仍谨慎的拜谢一番,才步步观心的穿过这片武器的坟墓。
山庄的入口立着一面牌坊,坊上无联无对,孤挂一块旧匾,上书武陵山庄四个大字。迈过这面牌坊,就算正式进入了武陵山庄,按照江湖规矩,不经通禀而入即属擅闯门户,等同于yù行不轨的挑衅,闯入者遭到格杀也不应有怨言。吴敬启左顾右盼,空荡的四周却是难寻一个人影。他仰望着入云的阶梯,心下一横,大步越过了坊门。
登到三百余级的台阶,吴敬启才见到第一个武陵山庄的人。
那人一丝不苟的打坐在林地,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宽松的麻衣,短发如针,浓眉方口,相貌英豪。他见生人上来,闭着的眸子蓦地睁开,透出逼人的神采,直向吴敬启看去。
吴敬启被这人的jīng气神一引,便走上不去,jǐng惕的与之对视着。
那人打量吴敬启片刻,收了气机,又闭上了眼睛。
吴敬启张口试图解释道:“我……”
那人忽然伸出手向上一指,截住了吴敬启的话。
吴敬启噎了后话,知机的大跨步的向上跑。他再登百十级台阶,眼前地势豁然一平。
只见空阔地带的远处散落着八间屋舍,空地上摆放着一堆堆劈好的柴伙,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平地zhōng yāng处还有一口辘轳深井,井旁站着一名挺拔青年,青年挽着袖子正在打水。
吴敬启奔到井旁,喘着气问道:“小哥,山庄可有管事的人在,敝人齐经求见。”
青年摇着辘轳,微笑道:“你有何事?向我说便可。”
青年的神情从容不迫,口气却是不小,编了个假名的吴敬启怔了怔,但他马上抖擞jīng神,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青年。青年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多岁,其长发挽于顶,佩着一根黄杨木簪子,垂落的几缕发丝随着舒缓动作在风中飞扬,青年举止间毫无做作之态,带着一股子淡泊无争的气质。吴敬启试探着道:“我有要事。告知前,是否能知晓小哥的名讳?”
哗啦一桶水自井中提起,青年稳稳放下水桶,清楚的言道:“在下王云卧。”
吴敬启楞道:“你就是王云卧!?”
青年笑道:“怎么?武陵山庄只我一个人叫做王云卧,现在三师弟不在,你若有事,可对我讲。”
吴敬启深深的看着青年的眼睛,沉声道:“我有一物相交,王公子取否?”
青年双手轻甩,那手上的井水啪的震散,然后他随意的一搓,一双手已然整洁干爽,他思量片刻,含笑道:“东西拿来我看。”
吴敬启从怀中掏出一只朴素无奇的黑sè匣盒,郑重无比的双手托付。
青年看着这只黑sè匣盒,表情也为之一肃,他接过盒子,道了声:“有劳。”
吴敬启只觉浑身的压力一下消失,说不出的轻松自在,他长出一口气,拱手道:“久仰王公子大名,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任务完成,就此拜别。”
“兄台请便,恕不远送。”王云卧执着黑sè的小匣盒,温言说道,吴敬启转身顺着台阶下山了,青年的眼睛却望着那西北方向的群山,黑sè的匣盒在他的手上一点不显得烫手,似乎一切应当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