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酒馆门口挂了一个月天的冷餐会的招牌已经摘掉,换上限量供应的以往的招牌菜,至于价格只是稍微上浮波动。
思诺森紧绷的心情放松许多,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显示激流城居民对于日常生活物资供应不足早有心理准备,并且对市政厅稳定局面很有信心。
‘希望能听到一些好消息。’推开酒馆的大门进去,迎面扑来依旧是喧闹杂吵混合酒热耳酣的气息,思诺森熟络在坐在长条吧台的空位上,和侍应打了个招呼,要了一份例牌菜。
思诺森平时用餐速度飞快地就像一头囫囵吞吃猎物的鲸鲨,此刻却细嚼慢咽地品尝着每一块撕碎的面包片,甚至连表面干硬脱落的碎屑都不放过。
用过晚餐,竖起耳朵、眯起眼睛的前便衣探长嘴里叼着陶土烟斗,慢条斯理地捻碎烟丝,却没有用火柴棍点烟。
‘左手侧第三位的农夫,身上有同行的气味,不是守夜人的尖兵,就是政法署出来的探子。伪装地太像,反而露出被人一眼看穿的破绽。眼下,还有这么冷静镇定的农夫吗?’
立即收回自己的审视目光,因为对方敏锐地注意到思诺森的举止有些异常,他把面前的几个餐盘一推,和右侧的吧台同桌换了个位置。
靠近思诺森轻轻吸了口气,‘农夫’操着南方人的口音打开话题:“长底烟叶,深水城的特产,味道纯正浓郁,价钱很高,从来没有降价,普通人尝一口都是奢侈的享受。”
“这是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为了巩固友谊赠送的私人珍藏,你看,我没有点火引燃烟丝,只是闻着味道过瘾。”
“换我的烟丝。”农夫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自己切的烟叶放在思诺森的面前,“别客气,来试试吕克领的特产。”
“南方的贵族带头建立的开垦领,听说他们抽水烟。”思诺森从纸包里用两根手指熟练地捏出一小撮桔黄色的烟丝,轻轻捻动,又放在鼻尖嗅闻,“果然和我的预料一样,这是纯正的南方矮叶种烟草,不是切完烟丝后剩下边角料混合的垃圾。嗯!味道有点刺鼻,是蒸熏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一番内行人的点评唬住了农夫,接下来的套话对白就不得不收起来。
他仔细想了想,才开口:“熏烟叶的地方是刚建没多久的新房子,有些旮旯角落通风漏气了。”农夫抽出自己的长柄木芯烟斗,动作有些生涩地在烟斗上塞满压紧烟丝,随后凑到吧台的油蜡烛上引燃,狠狠地吸了几口,随后从嘴巴、鼻子里吐出青褐色的烟雾。
“你是北地人吧!这么好的南方烟丝竟然不用水烟斗,太浪费了。”思诺森不想再兜圈子下去,干脆揭露对方的身份。
农夫狠狠地瞪了思诺森一眼作为警告,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干过什么事。同行,这里不是你能搅合进来的地方,”
“你比我来的时间要早,有什么发现吗?”
农夫有些气馁,“暂时还没有。目前听到的都是过时的碎料,几次转述后,被人为地添加了过多个人臆想和猜测。”
思诺森把自己的烟斗从农夫那里接火,他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剔除流言里虚假的内容,从只言片语里提取事实的真相,不是你们的特长吗?”
“这个很难。我刚刚受训结束,还在熬资历积累经验。”
‘果然是菜鸟新人,竟然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底细都暴露给陌生人,即使是同行,也是违反了相关的内部法令。这个农夫不是来自守夜人,只能是政法署。’
‘我不禁地为激流城的前途担心,这样的新兵冲向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战场,通常都是第一个倒下的炮灰。’
思诺森忍不住善意地提醒,“在酒馆靠东南墙角的小圆桌,有一个刚刚来激流城的外地人,他的身上有很多钱,已经三次掏出金弗兰从同桌手里换走纸条。这真是一种很赚钱的生意!”
农夫按照思诺森的提醒,果然看见一个疑是间谍的南方人。
目标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瘦弱,面容是一张大众脸,属于看过一眼觉得很熟悉,过后就会彻底忘记,一副从事情报贩子这份风险和机遇并存的工作的脸面让他如鱼得水。黑色的半旧布袍尽管精心打理过,不起眼的角落,比如衣领和袖子还是带着长途旅行的疲劳和辛苦。脸上曾经有浓密的络腮胡,为了清除明显的外貌特征已经全部刮掉,新鲜的胡茬泛起淡淡的青黑色。下巴有一条细短的伤痕,很可能是自己动手刮胡子时无意中留下。
“他的精神不错,可是身体已经很累了,甚至为自己修饰外貌仪表时,发软的手都握不稳刮刀。”农夫的判断和思诺森差不了多少,“一条闻到血腥味不怕路途遥远,长途跋涉追溯而来的鲨鱼。”
“情报贩子!这年头他们已经富裕到可以随意说几句就掏钱购买小道消息,真是阔绰的身家。”思诺森没有顾虑地露出表明自己的态度。
“都是小角色,没什么稀奇的。”农夫固持己见,不过对思诺森的意见还是给予一定的尊重,“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这里不是港口,身上带着在码头混饭吃的味道的人,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两个鼓噪声援货运码头被捕搬运工的工头,这才是入网的大鱼。”农夫手指捏住烟斗,给暗中待命的便衣发出信号。
思诺森微微低下头,右手食指放在鼻尖轻轻擦动,然后他抬起右眼眉毛示意又有新的发现。
就在吧台附近的圆桌,一个博学的有深厚绘画才华的年轻学者把激流城码头吊机的三视图塞给匆忙起身离开酒馆的客人手里,随后他的外衣口袋里多出几张大面额的兑票。
这一幕瞒不住思诺森和农夫的眼睛。
思诺森轻轻吐出一口青色的烟圈:“一切都是生意。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在柜台上等待遇上一个出价最高的买主,然后明明心里情愿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交出所有权,最后为卖出一个好价钱而感到高兴。”
“蠢货!这些背叛激流城的人都是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忘记过去的健忘症患者,他们不知道所有记名兑票的流通和兑换都有记录,很容易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把他们送进肖山克。”农夫的底细全部曝露在思诺森的面前。
‘政法署,他肯定是政法署的暗探。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的观察力还不够老练,还有就是嘴巴不够严密。做暗探未必够格,这种人应该放在门口接待处,和沃尔伦作伴。’
思诺森又待了一会,耳朵里灌满平民们的牢骚和不满的话,什么菜价又涨了,肉价翻番了之类的日常生活琐碎。
由于蜂鸟酒馆位于激流城内城北区城门附近的贝壳街上,这里的既不是以城主府为核心的贵族街区,也不是豪商抱团聚集的富人街区,而是收入中等积累资金的小商人和刚刚过上温饱生活的手工业者扎堆的居民区。隔了一堵城墙,外面就是三餐刚刚吃上饱饭的一片接着一片的平民区,任何物价方面微小的变动,在这里往往就会掀起波涛和怒浪。
‘激流城少了一个圣剑骑士雷欧萨斯大人,真理骑士海德恩斯又处于半隐退的状态,能撑起局面的只有那些巫师了。幸好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通过某些渠道,还能搭上实力日益茁壮成长的深水城的牡鹿这条线。’
‘表面上北地在魔灾和远征比蒙后享受长久的和平,私底下的暗斗可从来没有停止过。除了不时清除纳斯卡荒原残存的兽人投掷过来的暗箭,还有来自赛斯维亚王宫那位瘸子派出的王室刺客,一些传统贵族为了给激流城甚至北地捣乱,而故意放出豢养的盗贼。至于恶魔信徒以及其它邪恶崇拜,还好有驯鹿之王的教会作为防线,为激流城分担了很大一部分的压力。’
思诺森忽然想起黑暗中那些意向不明朗的龙脉,他们拥有天赋的各种独特的神奇能力,有的已经具备相当的杀伤力。
‘凭我的战斗直觉,也就是和他们互相较量手腕。失去那一枚戒指,我在龙脉们面前说话的语气都要降低几个调门。’思诺森开始有些想念那一枚丢进壁炉里的神秘戒指。
‘不行,我已经答应医生,不再使用它。既然戒指来自崇拜恶魔的人类堕落者掉落的遗物,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新的陷阱。”思诺森用友情和承诺源源不断地增强自己的信念,抵抗残留在右手臂上那股蠢蠢欲动的引诱。
门外骤起的夜风依旧寒冷,微微刺疼路上行人的脸面。守夜人离开内城隐秘的巢穴,在空旷的街道上巡游,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没过多久,耳朵灵敏的思诺森听到外面发生争吵和重物落地的声音,‘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最敏感的关键的夜晚。守夜人已经全副武装,还敢依仗自己的身份地位呵斥他们的盘查,就等着被拳打脚踢至鼻青脸肿,然后被投进肖山克,接受为期十数天的劳役。咦!有点不对劲,怎么打斗的声音已经来到门口了。’
浑身笼罩黑烟的中年干瘦男子胸口插着一根短矛撞进蜂鸟酒馆,要不是他的右手握住一把死气沉沉的鲜血符文剑,在座的客人们都以为这是一次午夜谋杀案的现场。
“普列斯!”短矛爆发耀眼的乳白色光芒,随后飞快地像一只倦鸟回到林间筑起的巢穴,落在一个棕黑色头发的青年巫师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