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这天下午,一场暴雨不期而至,降临了兴庆府。
这些日子堆积在兴庆府上空,那些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的乌云,也随着这场暴雨,消失殆尽。暴雨过后,当百姓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时,多日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惶恐不安,尽皆消逝。深吸一口清新冰凉的空气后,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起来。
所谓天道即人道,这些日子以来堆积在兴庆府上空乌云,不就象征着这些日子惶恐不安的气氛吗?如今乌云散尽,晴空复现,不就意味着大家可以重新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吗?
入夜,百姓们在暴雨带来的丝丝凉风之下,怀着对美好明天的向往,尽皆酣然入睡…………
有时候百姓的心思,就是这么单纯…………
然而,此时兴庆府内,一些心思不单纯的家伙,却彻夜不眠。
城外,一品堂驻地。
一位身材魁梧的僧人正微闭着双眼,盘腿坐在房间内。一手略有节奏的敲着面前的木鱼,一手慢慢的拨动手里的念珠,嘴里在默默地念诵着佛家的经文。
看起来,这是一位大德高僧,在心无旁骛的做晚课。
但是仔细看来,这位大师微闭的眼皮却在剧烈的颤动。不过一会,他的面上便开始不断的抽搐着,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敲击木鱼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手里的念珠,却拨越快,嘴里念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不……增…………不减………减…………”
“蓬”的一声脆响,和尚手里那根敲击木鱼的木鱼锤,瞬间被和尚捏断了…………
随着这声脆响,房间内瞬间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留下和尚剧烈的喘息声…………
好半晌之后,当和尚的喘息声逐渐平息下来后,他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低头瞥了一眼披在身上的袈裟后,就随手扔掉就剩半截的木鱼锤,撩起袈裟就开始擦拭满脸的汗珠。
“大人,有客到!!”
听到门外下属的禀报后,和尚马上就放下袈裟,并抚平刚才擦拭汗液的痕迹后,才开口道:“请进来!!”
不一会,和尚就看见一个身着一袭黑袍,脸上蒙着黑布的家伙,在下属的带领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当下属告退后,和尚瞥了黑衣人一眼后,就轻轻挥动了一下衣袖。在黑衣人诧异的眼神中,那扇半开着的们竟然就这么缓缓的关上了…………
“看来大师的神功,又有所精进了,真是可喜可贺!!”那黑衣人一边揭开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布,一边毫无诚意的恭维道。
“齐王派你来,可有什么吩咐。”
“大师言重了,大师乃是一品堂统领,齐王岂敢用吩咐二字。”
“哼!你也不用在和尚面前说这些口不对心的废话。说实话,齐王确实命令不了我。不过当年和尚落难之际,齐王曾救了和尚一命…………”
“哦,原来大师还记得这件往事呀!!我还当大师贵人多忘事呢?”
“齐王是救了和尚一命,和尚这次舍命帮他一次,就算是报恩了。和尚的命还没有这么廉价,区区救命之恩,难道就想让和尚为齐王卖命一辈子?”
听了和尚的话,黑衣人脸上的鄙夷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区区救命之恩…………黑衣人连反驳的**都没有了。他顿了顿后,对和尚说道:“齐王的意思是,希望大师按计划行事。另外……另外齐王又从西域请来了一位高人。所以……所以到时候……”
那和尚轻笑一声道:“所以到时候,让和尚给那个所谓的西域高人打下手是吧?我说今天你这条齐王府的看家狗,怎么也开始有胆子朝和尚呲牙了,原来是用不到和尚了。不过齐王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何还又让和尚出手?”
“你!!”那黑衣人听到和尚管他叫看家狗,他顿时怒火万丈。不过很快他就强行压下火气,指着和尚嗤笑道:“齐王不就是想施舍大师一个报恩的机会吗?”
“蓬”黑衣人话音刚落,和尚手里的那串念珠,便被瞬间,捏爆了好几个。一股恐怖的杀意,从和尚身上喷涌而出。
和尚抛掉那串已经残破的念珠,站起来面色狰狞,双目猩红的看着黑衣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回去告诉齐王,和尚欠他的,自然会还。帮他杀掉皇帝老儿后,和尚就算报了他的救命之恩。自此以后,两不相欠。滚——————”说完后,房间的门,蓬的一声自己打开了。
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便被一股劲风卷了起来,抛向了门外。
当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后,黑衣人才反应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苦笑的摇了摇头,在心里哀叹道:“老夫这一世英明,算是葬送在这恶僧的手里了…………”
当黑衣人被和尚的属下,搀扶出去的时候。和尚的房间内,仍然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杀气。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瞪着一双猩红的双眼,看着房间中间悬挂的那副巨大的释迦牟尼佛的画像,嘴里喃喃道:“慈悲…………嘿嘿!!慈悲…………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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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兴庆府内,齐王府。
当李遵项听完那位黑衣人的禀报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看来那恶僧没问题了,咱们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呵呵,王爷今日派人如此折辱那僧人,他不反噬王爷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不知道王爷哪来的自信?”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白衣的中年人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那中年人高鼻深目,脸须棕黄,浑身散发着一股傲视天下的霸气。锐利的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
“欧阳先生有所不知,这用人之道,可是一门大学问。天下之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理想。要想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你就要抓住他们的诉求,然后对症下药。好利着,以利驱之;好名着,以名驱之;好权者,以官驱之,此为驱人之道。”
“哦,看来老夫是那种‘好利者’,正在被王爷以利驱之…………”
“难道不是吗?欧阳先生神功盖世,统领西域白驼山方圆百余里,威压整个西域,名声甚至能震慑整个中原武林。若不是欧阳先生对皇宫大内之中,那些传说中的武学典籍兴趣盎然,本王又怎么能请动欧阳先生这尊大神呢?”
“嗯,这话在理,我欧阳锋若不是对那些传说中的东西感兴趣,王爷真的未必能让在下出山。不过并不是每一位高人都像老夫这样沉迷于利益的,面对他们的时候,王爷的驱人之道,好像不怎么管用啊?”
“欧阳先生说笑了,这世间哪有什么对利益毫不动心的存在,只是因为你的条件,没有让他们动心而已。相比那些嘴上冠冕堂皇,肚子里男盗女娼的所谓高人,欧阳先生算的上是高风亮节了。”李遵项稍稍捧了一下欧阳锋后,继续说道:“当然,这世上确实有些性情中人,和他们讲这些,他们确实不屑一顾。这时候才是考验一个人驭人之道的时候了。”
李遵项的这话,却勾起了欧阳锋无尽的兴趣,他饶有兴致的问道:“王爷不妨说说这驭人之道,与驱人之道有何不同之处?”
“驱人之道,算是驭人之道的一部分,只是驭人之道更加复杂。你需要深刻了解一个人的秉性,然后对症下药。九年前横山之战后,本王奉命前往金国上京议和。在经过汴河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飘在水面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蛮僧。经过数月的想处后,本王深刻的了解到,此人乃是一个恩怨极度分明,且性如烈火,极度暴虐的人。得罪了他的,他会百倍报复,有恩于他的,他也会涌泉相报。后来,本王把他带了大夏,并把他交给了帝师…………”
“既然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王爷救了他,干嘛不留下来,收做己用?”
“欧阳先生有所不知,这蛮僧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所谓的恩怨,和我们认知的恩怨完全不一样。恩与仇,只在他一念之间。明明你是为了他好,劝谏他一句,他就会认为你看不起他,然后把你当做生死仇敌,杀之后快。把这种人留在身边,无疑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回到大夏后,本王趁着他还把我当做救命恩人的时候,直接把他送给了帝师教导…………并老死不相往来…………今日他受到如此侮辱,还能克制住心中的杀意,说明他还念着当年的救命之恩。这样的话,明日他一定会拼死报恩的。”
“今日王爷派人如此羞辱于他,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怨,王爷就不怕他日后报复?”欧阳锋听罢,沉默了良久之后,出声问道。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于出行途中被刺身亡,总归需要替罪羊的…………本王需要给大夏臣民一个说法………………”
欧阳锋听完李遵项的话后,看向李遵项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他总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感受到欧阳锋异样的目光后,李遵项飒然一笑道:“本王与欧阳先生,只是一次交易,你情我愿的交易。交易完成后,本王登极九五,先生继续威震武林,井水不犯河水。”
看着一脸坦然的李遵项,欧阳锋长吸一口气后,朝李遵项拱拱手道:“老夫先去歇息了,明日老夫必会助王爷登极九五!!”说罢,他就直接出去了。他感觉和李遵项待在一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欧阳锋离开后,那位黑衣人,才开口问道:“王爷为何要和那位欧阳先生说这些?”
李遵项摆摆手后,就开口问道:“帝师怎么说?”
“帝师还是那样,只要王爷登极九五,他才会出手,否则…………”
“这老贼想得美!!他得弟子,竟然行刺当今陛下。帝师无论如何,都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吧…………一个出家人,还是吃斋念佛比较靠谱…………”李遵项顿了顿后,就喃喃道:“成败得失,就在明日!!!”
待到那位黑衣人也退了出去后,李遵项脸色慢慢的阴沉了下来,右手情不自禁的摸上了脖颈。九年前,当他被林不凡从万军之中生擒的时候,是他一生最耻辱,最恐惧的时候。所以他为了不再让别人操纵他的生命,他决定操纵别人的生命。
他要登极九五,他要君临天下,他要让所有人都臣服于自己。无论是开疆拓土的将军,治国理政的文臣,皓首穷经的大儒,还是所谓的世外高人,都要臣服于他………………
他又怎能允许一个莫名其妙的帝师凌驾在自己头上,只要他一登基,针对佛教的法令就会出台。就算伤了西夏的元气,他也要除掉这个毒瘤…………
帝师因为李安全限制佛教,而转而支持李遵项。如果他知道李遵项将要干的事情,比李安全狠上无数倍,不知道他作何感想。李遵项说的不错,出家人真的不适合搞政治,还是去念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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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三司使府上。
张阔对林不凡说道:“陛下明日出城时,老夫作为三司使也会作陪。先委屈先生充当在下的仆从…………我到时候,会找机会一直呆在陛下身边的,所以到时候拜托先生了”
“大人客气了,在下明日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陛下的安全。日后在下飞黄腾达之际,必不会忘记今日大人的提携之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