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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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早晨不知道是黄昏

  看不到天上的云见不到街道的灯

  黑漆漆阴沉沉

  你让我痴痴的等

  想的是你的爱

  想的是你的吻

  流不尽相思的泪

  想不完离别的恨……

  “停车!”

  “呃!小‘贼’,这里不素你要去的地方呀。”计程车司机说道。

  “没关系!我改变主意了。”

  “可是这里……”

  她笑笑地将足数的计程车钱递给司机后,便开门下车了。

  一踏到地,一股热风便迎面扑了过来。

  蓝翎眯著眼,目送计程车扬尘离去,地上只留下一只行李箱,感觉有些凄凉,她弯身调了推架,使之方便拖行。

  她打量四周,不怪司机会以疑惑的表情看她,并试图劝阻她,此处放眼望去,不见建筑物,唯一的人工品就是竖立在路边一根根的电线杆,如果司机想对她起歹念,这里是绝佳的场所,只要往旁边树丛一拖,避开往来行车视犀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知道……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正置身何处,唯一可确定的是,现在她人正在台湾南部某一个角落。

  原先计划是去市中心找间饭店住下来,可在车上被远方的一抹蓝给吸引住,是海!

  突然间,她好想到海爆想亲近那大海!

  吸口气,不畏顶上烈日,开始一心一意朝海的方向走去。

  有点率性过了火……

  拖著行李走了许久,那片大海似在遥遥无际之处——走了许久还是未到,是走错路吗?

  不!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走了一大段碎石小路,转过一片矮树林,再度踏上柏油路。

  眯眼衡量,柏油路的方向与海平行,可柏油路另一边生长茂密的树林丛,却令她软脚。

  无路可走吗?

  不甘心,她几乎可以听到海浪拍岸声,空气中甚至有海的味道,在在告诉她,就差几步路了。

  三秒后,她做出决定——不放弃,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弃,或许她无法掌握另一个男人的命运和情感,可难道她自己的不行吗?她此时只是单纯地想看海而已呀!

  拖著行李沿著柏油路走去,打算一见到通往海边的路便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可偏偏像要与她作对似的,行李拖架却在此时断掉。

  她蹲下身子,瞪著那缺了一轮,已无法再使用的轮架,开始有了沮丧感。

  抬头看了看太阳,再看看四下——没屋子、没车子、没人影,不得不警觉到一个事实——她真的迷路了,迷失在台湾南部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落里。

  呆愣片刻,不!她不要放弃!宁愿走断脚,爬也要爬到那海爆反正她也没什么好损失了。

  咬咬牙,一手提起那不轻的行李,一手拿著断裂的拖架,迈开脚步往前行去。

  走呀走的,经过一个转角,赫然发现路的尽头有一幢屋子。

  有片刻,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因热昏头所产生的幻象,她眨了眨眼,那房子在流动的热气中晃动著,但——没有消失。

  太好了!她可以问清楚这里是哪里,讨一口水喝后,再重新出发!

  她快步地奔过去,随著与屋子的距离拉近,便听到从屋内传来了钢琴声,那悦耳动听的琴音,令她放慢了冲势,缓缓地走近,直到大门前。

  她并没有马上按门铃,而是将手中的拖累放下,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背靠著门,专心倾听著那琴声。

  这乐曲前所未闻,她不知曲名,但蕴涵在那悠扬乐声中的情感却深深地打动了她,让她完全听痴了。

  怎么会有这么棒的乐曲?

  是谁在弹奏?

  听著、听著,乐音中丰沛的情感,涓滴流入她心中,和她这些时日苦命压抑的感情呼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泪水缓缓地从她颊上滑落。为什么?才不过分开几天,竟已想到心都痛了,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不想再感觉……

  为什么她要爱他爱得那么多?为什么他不能爱她呢?

  她埋进膝间,整个人缩成一团,当琴音停止时,她姿势依旧未变。

  突然,身后的门开启了,她猝不及防地往后倒,整个人仰躺在地上。“痛……”背部触地时,立刻从神经未梢传来警讯。

  “你是谁?”一个清爽悦耳的男音从她顶上响起,令她舒眉张眼。

  她凝眼望著那男人,有片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忙不迭坐起,只道是自己头昏眼花了。

  不!她没眼花,真的有个像天使的人站在她面前,而且是个看起来很不爽的天使。

  男人有张完美如儿的脸蛋,身材修长,一身白色印度长衫,松垂的贴著他的身体,V形的领口露出古铜色的光滑肌肤,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的头发乌黑微鬈,长度至肩,简直是金城武在电影“薰衣草”中的翻版,看著他,不觉又痴了。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不悦,如机关般的质问,令她从痴迷中惊醒,眨了眨眼,让脑袋恢复运转,将他的问题消化了一下后方站起身,并扶起行李。

  “我姓蓝,不好意思,因为我想要看海,可是却迷了路,怎么走都走不到海爆这时就看到这屋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好心给我一杯水,然后再告诉我这边的地址,让计程车来接我……但是因为琴声太好听了,所以就忘了按铃,坐下来听。”虽然对方态度不客气,但她实在没办法对这么美丽的人发脾气,是以仍柔声以对。

  那男子如星般的黑眸缓缓在她身上扫射,似乎要判读她所言是真是假,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行李。“你是从哪来的?”

  “台北,我是来南部……”她顿了一下,随即露出只有自己才懂的笑容。“晒晒太阳的。”

  “晒太阳?”男子扬扬眉,这答案颇有意思,他露出兴味的神情注视她。“为什么?台北也可以照到太阳吧!”

  她耸耸肩。“对我而言……不够,同样照得到阳光,可心和感觉完全不同。”眼神飘向远方。“有些地方只会让人感到自己在败坏腐朽中,连心也沉沦至黑暗,即使阳光?在眼前,却无法感受到那份温暖……”

  她的话令他大感惊诧,不禁凝向她。见她脸上神情透露出一股掩不住的萧索,想起方才在监视器中看到的她——整个人缩抱一团。

  “你认识卢维德吗?”蓦地,他厉声问道。

  她转过头,一脸茫然。“谁?”

  他再一次问道,她眉头皱得更深。“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显然真的只是误闯到这的“游客”,但时机和地点也未免太巧了。

  “你说你是因为要看海而来到这边的?”

  “是的。”

  “那你现在还没看到?”

  她苦笑,指指路边一排茂密的树林。“我根本已辨不清方向了,哪找得到?”

  他没说话,依旧瞅著她。“你打算放弃了?”

  她静了一下。“不想,但由得了我吗?我已经迷路了,得先回到正确的路,再重新来一次。”

  “既然你都已经走了那么远,说不定再走几步就到了,你放弃的也未免太快了。”

  他的话令她升起一丝异样感,原本沮丧的精神不觉再度振奋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何不绕过屋子去看看呢?”

  咦?她注视著他三秒钟后,便拔腿往屋子后头奔过去,绕过灰白色的石墙后,霍地一片深蓝迎向她。

  怎么会?呆愣失神的注视一会儿,立刻欢欣叫出来。“天!真让我走到了!”

  这屋子后方就是一片悬崖,悬崖下方一大片沙滩直通往海,若非有栏杆围著,她可能会冲动地跳下去,直扑那大海。

  男子走到她身爆见她又叫又跳的,不禁被她的喜悦感染。

  “看到海真的令你那么开心?”她的行为实在出人意料。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海。“当然!你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几乎都要放弃了……”她喃喃地说道。

  听到她的话,心头莫名被敲了一下,似乎她说的“放弃”不只是指看海,还有更深一层的涵义,仿佛她要放弃的是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

  他随即摇,暗骂自己多心,她要放弃什么?又甘他何事?他连自己的事都顾不了,更何况是别人的。

  可见她满头大汗,不觉动了侧隐之心。

  “你要不要先进我屋子里喝口茶休息一下,计程车到这来还要一段时间。”

  “好呀!”她很爽朗地答应了。

  走进那仿日式的木造房屋前的庭园时,清凉感便自然地从心底产生,进屋再接触到冷气时,皮肤的热气也消散于无形。

  随著主人来到客厅,目光立刻被屋中角落放置的黑色大钢琴给吸引住,她自动走到钢琴前,目光轻轻抚过拟滑的琴身,而他见她不像其他鲁人一般莽撞的用手去碰触,便忍著不出声,默默观察她。“方才那好听的音乐,是你用这琴弹出来的吗?”

  “嗯!”

  “那乐曲真棒!让我听了好感动……”

  感动?忆起方才开门与她打照面时,她眼眶泛红,闪著泪光,想来她真的感动到哭了?!

  有点受宠若惊,他的乐声真的有那么感动人吗?还是她在说好听话唬弄他?

  他凝眸注视她,表情莫测高深。“为什么你会感动?你从中听到了什么?”

  她闭眼回想了一下。“嗯——我听到了……有对爱情的幻想和,然后是——等待与折磨,甚至可以感受到乐声中夹杂著风雨,波涛起伏汹涌,最后是——失落和绝望的放弃……”爱情伤人太深了,让人害怕再去爱……

  他再一次被她撼动了,没想到她真的听出来了,方才他弹得完全忘我,毫不保留地将他的爱与愁透过指尖倾爽她居然可以正确无误地听出蕴涵在他琴声中的情感……

  她?!

  这时发现注视钢琴的她,眼角竟有泪光隐隐闪烁著,不禁若有所悟。

  同是天涯沦落人呀!若非与他同样为情所伤,岂能听明白?!

  他清清喉咙。“你想喝什么?”

  她略带茫然地转向他,片刻后,眼神恢复了清明。“呃!不麻烦的话,一大杯温开水就好。”体内的水分似都流干了,即使已进了冷气房,在短暂的清凉后,体内的热度再度高升,仿佛有把火在燃著,甚至头晕目眩了起来。

  她忙不迭地摸至沙发椅坐了下来,压抑那莫名恶心想吐之感,而光线也突然变得刺目起来,她立刻闭上眼睛,频频深呼吸,但不适感并没有因此减轻,下一秒,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高希平端著一壶温蜜茶走进来时,发现她竟昏睡过去,有点讶异。

  她竟然可以这么放心的在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男人屋子中“睡著”,难道她不怕他起歹心?他将茶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蹲下身细细望著她。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脸庞未施任何彩妆,清秀端丽的五官叫人看得赏心悦目,她的眼睛清灵,注视人的眼神率直,说话的态度和神情毫不做作,令人一下子就可以拉近距离。

  他露出难得的微笑,起身,打算让她好好休息一番,她却突然紧皱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这才发现不太对劲。

  脸色太红了,他伸手触碰她的额头,有些热度,而且……没有汗?!

  照理,她在太阳底下走了那么远的路,应该汗水淋漓,可是……

  哎呀!他怎么会没有发现?她不是睡著,分明是中暑了,而且状况不轻,已陷入昏迷。

  他一把抱起她,迅速地将她抱进浴室,打开莲蓬头,用冷水淋在她身上,蓝翎立刻打了个哆嗉,睁开眼睛。“我……”她声音相当虚弱。

  “你中暑了,忍耐一下。”他一边用冷水帮她降温,一边用手按捏她肩上的道,痛感立刻传导至全身,令她再度发出。

  然后他再帮她四肢,不一会儿,她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他才退开。

  “还会晕吗?”

  “好……好多了。”

  “抱歉!我来不及将你的衣服脱掉,你可以自己把湿衣服脱下来吗?先穿上浴袍?”

  “可、可以。”

  他注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倒下后才退出去,但门半开,没锁上,预防万一。

  蓝翎著手将衣物脱下,全身力量像失去了一般,随时都有昏倒之虞,她低头看自己的窘状,所有贴身的衣物都得脱下……

  自己会在一个陌生男人家中几成的,这样的情景是怎样都想像不到的。

  躲在门后勉强将身体擦干,套上浴袍后,才打开门,他正背对著她,一听到声音才转过身。

  “好了吗?”

  “嗯……”和他面对面,不觉有些尴尬,他可是冀东玄以外第二个碰触她身体的男人。

  “我这边没有女生的衣物,只有几件体育服,大了点,但应该可以凑和著穿。”他走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到床边坐下。“这杯盐开水先喝下,补充一下水分。”

  说完后,他起身走进浴室,一看到他拿著她的衣物走出来时,立刻面红耳赤。“我来拿就好。”可才想站起,两腿便无力软下。

  “没关系!这边有烘干机,你的衣服很快就会干。”在离开房间前,他停了一下,没有转过头地对她说道:“那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样……我……应该算是个同性恋吧!”说完便快步走出去。

  她呆了呆,一边举杯啜饮著温盐水,一边消化他的话。

  他是同性恋者……

  奇怪!她并不讶异,这样俊美得近女性化的男子,如果没被下半身发达的男人给先看上,这才怪。

  但说她不失望是骗人的,难得能遇到这样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她都有点心动,在短暂的时刻里,曾冒出一丝丝的期待,如果他能够取代冀东玄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饱受失恋的折磨和痛苦。

  一种淡咸略苦的滋味从她的口中开始泛开,她低头注视那杯温盐水,他真是个好细心的男人呀……

  只是——他为什么说自己“应该算是”同性恋?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吗?

  希平将她的衣物放进网袋后,才丢进洗衣机里,他立在洗衣机前半晌。

  本来应该立刻进房去探望她的状况,但方才脱口而出的告白,他有些怕……

  他从不主动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同性恋,因为怕招惹不必要的异样眼光,却对她破了戒,好多话想都没想地就脱口而出,之后才感到错愕和懊恼……

  算了!干在意她的眼光和想法呢?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深吸口气,他走回她休息的客房,敲了。

  “请进。”

  进去后还未开口,她已经抢先一步说了。“无声明——我不歧视同性恋,也不认为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也不会有差别待遇!你也不可以这样要求我!”一口气说完后,蓝翎疲倦的倒回靠著枕头,眼睛仍一瞬也不瞬地凝视他,注意他的反应。

  面对这直接的宣告,他则眨了好几下眼,面对她率直的注视,方才在心中建立的防卫高墙,又开始慢慢地瓦解了。

  他不能要求她对他另眼相待?

  这倒是他头一回听到,可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先急著声明自己是“某类”,她又何必急于表白?反而是他心虚了,过度在意了。

  真有趣,竟是由她点出了自己的迷障,他不禁哂然。

  “谢谢你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他又端了一杯温开水给她。“再把它喝下。”

  “我要一直喝水呀?”刚灌下那一杯盐水,有一点反胃的感觉。

  “你现在得尽快补充体内的水分。”

  “是……”她依言饮下。“你有学过医吗?”

  “有!学过一点皮毛。”他舅舅是一个医生,想到他舅舅,心情不觉黯然。

  “难怪……”

  他看了看她。“你觉得值得吗?为了看个海,搞得自己严重中暑,若没有及时做处置,有可能会因热衰竭而死。”忆及她早先的坚持,该说她择善固执或是冥顽不灵呢?

  她愣了愣,然后垂下头。“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放弃,但——我好像犯的都是同样的错……不放弃,带著自信往前冲,结果……满身都是伤。”脸上不觉露出一抹凄楚无奈的笑。

  她的话再度给他一击,定定凝视她。“你的‘爱情’也是如此吗?”

  她缓缓地抬起眼。“……对!我的‘爱情’也是如此,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因为你听懂了我的琴。”

  两人目光交会,在那一刻,他们似乎看穿了彼此。

  “你为什么会说自己‘应该算’是同性恋呢?”他的目光令她坦率地问出心中疑问,她有种感觉,在他面前她无需遮掩,而他对她亦然。

  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目光越过她飘向远方。“因为让我尝到、感受到‘爱情’的,是一个男人,可我从没弄懂,我是因为他是男人而爱,或者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我才会爱上他……”

  是因人而爱?还是因为“爱情”而爱呢?她可以理解他的困惑。

  沉默一阵后。

  “你有没有发现到一件事?”

  “什么?”

  “我们交谈了那么久,可是却还不知道彼此怎么称呼?”两人之间的感觉实在像极了交往数年之久的老朋友了。

  他朗朗一笑。“说的也是,都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高希平,有仰希平宙之意。”

  “我叫蓝翎,拿著一支蓝色羽毛当令箭,即是我名字的涵义。”

  他失笑。“为什么会拿‘蓝色’的羽毛当令箭?要命令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爸爸相信‘青鸟’的羽毛是蓝色的,而用蓝色羽毛做成的令箭,目的就是为了要‘幸福’,他希望我一生都能幸福……”说到这,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注视她片刻。

  “你……现在幸福吗?”

  她望著他,然后摇。“我不幸福……”泪水再度不受控制的从心底的那个窟窿中冒出。“我已经不晓得什么是幸福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毫不保留地提供慰藉。

  他终于明白为何与她有一见如故之感。

  因为他们拥有的,都是有缺憾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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