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冬季,庭院内皆覆上了一层皑皑白雪。
正中间,却被家生子扫出一块空地来,露出青石板砖铺就的地面,岁月斑驳,被踩踏出不少痕迹,显得有些陈旧,更有几分古意。
阳云一身劲装,持着长剑,衣裳在冬天很是淡薄,却似毫不在意,头顶甚至还有丝丝白气冒起。
挺立良久,阳云左手掐着剑诀,踏着罡步,却是演练起了一套剑法,这是每日的晨练,雷打不动。
庭院内,银光飞舞,腾蛟起凤,气象森严。
“呼!”几圈下来后,阳云张口一吐,白气笔直射出近丈,显示出不凡的内家修为。
见阳云收剑而立,在一旁服侍的小厮赶紧上前,递上毛巾等物,嘴里还不停恭维,“阳少爷的剑法更有精进了,小的站的这么远,都看得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呢!”
“就你嘴甜!”阳云笑骂一句,不以为意地将手中长剑交给小厮,自取了毛巾擦拭。
“小的怎么敢说假话?当初,阳少爷不到三月,便学成不凡剑术,连老爷都很是惊讶呢!”小厮这倒不是说笑,阳云刚来时,不少仆役看这表家少爷文文弱弱,都有些轻视,不想仅过了几月,阳云便学得上乘武艺,体魄强健,再不是之前可比。
这里的老爷,指的便是程寻了。
听到这里,阳云眼中,也是浮现出几抹异色:“习武能强生健体,我也是失去过才晓得珍惜……”
小厮瞪大双眼,不知少爷究竟说得乃是何意。
阳云见此,也不多说。随口吩咐着:“准备热水,我要沐浴,之后还要敬神和向舅舅舅母问安呢……”
这有着规矩,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小厮也不再多想。嘴里说着:“香汤都准备好了,正等着少爷呢!”
沐浴更衣过后,阳云神情肃穆,来到院里的一套小隔间。
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檀香之气扑面,又伴随些烟气。只见中间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祭品香烛等物,受祭的,乃是一个神像,少年模样。仪态威严。
也不知是当初雕刻的大家手艺过人,还是神像日夜受祭,自生灵验,阳云每次上祭,都觉得这神像似乎要活过来似的,特别是神祗的眼睛,透着灵动,泛着**的光芒。
“也不知是否上次的城隍神祗。在看着这里……”
阳云不由有些遐想,随即赶紧收摄,“祭祀之时。务必正心诚意,我这是想些什么呢?”
正正衣冠,点燃三束长香,恭敬祭拜,再将长香插在供桌上的小铜炉里。
丝丝烟雾缭绕,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将阳云的思绪,也拉回了从前。
记得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精气耗竭。几乎寿在倾刻。
不料在投奔建业舅舅的途中,机缘巧合,得城隍神祗看重,暂借身躯,事后却给了很大补偿,不但将身体亏损的元气补满,甚至还带了许多说不出的好处。
不仅读书过目不忘,便是习武,也有很高的天赋。
原先的阳云,对武学之道,并无什么兴趣,内心甚至还有些鄙视,认为武夫不识学问,乃是粗鄙之人。
但生死间经过一回,特别是感受到神力灌注过的身体精力充满,舒畅无比,与之前病体,形成鲜明对比,为了保持下去,阳云也不得不厚者脸皮,向舅舅请教这些之前看不上的“粗鄙之学”。
程寻之前得了妹妹书信,正苦恼这侄子体弱不足,见他意欲学武,强身健体,自是不甚之喜。
他身为巡捕,不提接触官府之中收集的武学库藏,便是本地帮派,也得卖上几分薄面,很是给了几套高深武学,程寻又出自军中,取其精华,加以删减,传授给了阳云。
阳云天赋过人,又苦下功夫,不到半年,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看得程寻老怀大慰。
“多谢城隍神祗庇佑!”想到这里,阳云郑重行礼。
又念及之前的吴侯,现在的吴国公进城后,似乎也有意在建业推广城隍信仰,为此甚至拆了城中心的赵家宗庙,改造成城隍庙宇,以后要祭祀城隍,似乎也不必这么偷偷摸摸,形同鬼祟,不由更是大喜,想着城隍庙宇落成之日,自己也得前去上两柱香,给些香火,嗯!不只如此,还得带上舅舅舅母,为他们祈福……
等到拜神出来,阳云看看天色,阳光洒下,照在白雪上,光闪闪的一片,很是耀眼。
“不想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还是得赶快前去向舅舅问安!”
见有些误了时辰,阳云再没心思欣赏雪景,加快了步伐。
“是云儿么?进来吧!”
阳云刚来到房门前面,正想敲门,就听里面传来舅舅的声音。
也不迟疑,就推门进去,见程寻端坐,服侍的侍女带着铜盆毛巾等物退下。
“见过舅舅!”阳云恭敬行礼。
“嗯!听闻你每日闻鸡起舞,早炼不断,舅舅大是欣慰,这却是胜过我那几个不成器的逆子了,小小年纪不寻思进学习武,却到处结交狐朋狗友,拈花惹草……”
程寻见了阳云,面色温和,带着喜意,提到自家那几个孩儿,却又显出怒象。
这话阳云不敢随意接,束手而立,静静听着程寻发着抱怨。
等到发泄过后,程寻才自失一笑:“人老了!就有些喜欢抱怨,云儿莫怪……”
阳云低着头:“舅舅春秋鼎盛,几位哥哥也只是一时年少糊涂,以后必能醒悟过来!”
此时的程寻,虽然有些絮絮叨叨的老年之态,但阳云可不敢忘记,就在不久前,是谁带着心腹精锐,一举攻破州牧官邸,甚至逼得赵盘自尽!
“你就莫要安慰老夫了,这点事,我还是看得清的。”程寻抚须微笑,顿了下,语气又转为郑重,“你今日来舅舅这,必是考虑清楚了,说吧!”
“舅舅,侄儿还是想考科举!”阳云望向程寻说着,眼中就有别样的光芒。
宋玉开科举,广招天下贤才的榜文,早已传遍吴州,路人皆知,并且,还有向整个天下蔓延的趋势。
建业作为州治,消息传得更是迅速。
“你……哎呀!罢了!罢了!你既然一意相让,舅舅也不强求,便去考考,看命数吧!”
程寻苦笑说着:“舅舅也算军中官场打滚多年,这科举制,还真是闻所未闻,居然不限出身,任何人都可应考……幸喜就算不中,也不会取消举荐机会,云儿你放手去试便是!”
阳云苦笑,程寻之前只是巡检,官职不高,但在杀入州牧官邸,立下大功后,也得了提拔,勉强有着举荐一子侄成为从九品官身的资格。
这位子,自然被很多人盯着,特别是程寻的几个儿子和他们身后的夫人姨娘。
至于程寻自己,却是瞩目程寻这个侄子。
只要受得程寻举荐,立时就有从九品官身,对尚是白身的阳云来说,可算一步登天了,可在阳云内心深处,却并不想如此。
“恩大难偿!我借宿舅舅家,得舅舅栽培,已经很是不易,又怎可抢夺表兄们的机会?”
之前程寻流露出心意后,阳云立时便感觉到姨娘和表兄弟暗处嫉妒、怨恨的目光,舅母倒是待他一如既往的良善,却让阳云更为不安。
心中决定,便是科举不中,也万万不可让舅舅动用举荐机会!
“大不了!我去政事堂报名便是,听说学成后也有吏员身份!若是处事得当,又立有功勋,也未尝不可提拔成官身!”
阳云目光闪动,却是下定了决心!
……
宋玉立科举,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消息,却是风一样地划过吴州,并且向着整个天下飙去。
此世任官,基本还是靠着举荐,寒门和农家子弟,即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投靠世家大族,得其举荐,照样无出头机会。
便是卖身投靠,世家也多是照顾自家族人,又怎会给出好位子?
到得官场,自家根基不厚,任谁也不会高看一头,家世不足,一辈子也只能止步于正五品之下!
这便是此世寒门人才的普遍情况!
而在上进之门被世家大族牢牢保持的情况下,要想将自家家格抬升,何其难也?
家格不行,人才没有出路,这便形成了恶性循环,不到天翻地覆,乾坤易手之时,便改易不得。
到得真龙上位,依附的家族形成新的势力门阀,照样对后封锁,如此三百年一循环。
之前宋玉所立的政事堂,还只是自家培养人才,先是规模较小,并且出来后大半也只是吏员身份,不立功不得升职。
但科举不同,秀才待遇便等同司吏,举人待遇便等同典史,举人若是出来任官,便可获得从九品的官身!
而首届科举不限身份,只要识得些字,便可前往官府应考,这对天下寒门士子,乃是多大的诱惑?
虽然考试时间定在十二月,但已有不少士子,启程向府城或者建业进发。
在赶考的学子中,既有寒门青年,也有世家贵子,更有农夫模样,背负竹篓,衣衫褴褛,却毅然赴考者,一时蔚为奇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