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脑子一片空白,跑到院子里,只看见莫玉跪在那里,用自己的衣裳抱住地上毫无生气的人儿。
长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没有慌乱也没有惧怕,魂游境虚,她就像是行走在一场大梦里,总想着有梦醒的那一刻。
可心口的疼痛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不是梦。长欢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悲凉的声音里吐出三个字:“放开她。”
莫玉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长欢绝然出手,三根银针刺入莫玉的肩头,莫玉闷闷地哼了一声,依然抱着弯月不动。
“放开她。”
“莫玉,放开。”随后而来的杜修墨被长欢此时的样子吓了一跳,杜修墨立即过去拉开莫玉。
衣衫凌乱的弯月静静地躺着。
长欢猛地扑了上去,把脉,查弯月身体上特别的印记。不是别人假扮的,是弯月,这个人就是她的弯月。
弯月身上的伤口很多,还有血不停地流出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快,快叫大夫来,快找大夫来...”
长欢像是一个无措的孩子,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就是大夫。长欢用自己的衣裳堵着那些伤口,用纤细的双手捧着温热的鲜血。不要流走,不要流走,可血偏偏还是流,长欢咬紧牙不让自己流一滴泪,不顾弯月一脸污垢一遍一遍为她度气,诊脉,施针,不会的,弯月不会死的。
杜修墨心疼地看着长欢道:“长欢,弯月已经死了。”
长欢谁也不理,他们都胡说,弯月不会死。
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可弯月还是躺在那儿。
整个人如同掉在了千年寒冰中,长欢扑在弯月身上泪水如泉般涌出。
“弯月,弯月,我的弯月,你活过来,你活过来...”
“你不是要一直一直保护我么,你快点活过来啊...”
“弯月,姐姐,我的月儿姐姐...”
“月儿姐姐,你起来,我们回去...”
“我们回漠北,我们回天山,只要你活过来,我们回哪里都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你活来,你活过来,换长欢保护你...”
...
杜修墨伸出了手,轻唤道:“长欢。”
“不许你碰她。”长欢狠戾地将杜修墨打开。她的弯月最干净了,不许别人碰。
长欢有些吃力地抱起弯月向里走去。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可长欢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的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姐姐,自己的亲人。从小就跟着自己,时时刻刻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杜修墨望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蓦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依,去准备热水。”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莫玉,杜修墨不含感情地道:“如果不想让她枉死,就收起你这副模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红依送来了热水后就被长欢赶了出来。
长欢一个人为弯月洗身体。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弯月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不堪入目的痕迹后长欢那颗冰冻的心像是裂开了一般,直直冷到骨子里,疼到骨子里。
很多年后,当长欢走过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从弯月死的这时候开始就已经适应了血腥,学会了残忍。
长欢忍住眼泪为死去的弯月洗着污血。她冰冷的心现在已经静下来了,以弯月的武功修为,就算是对上皇家禁军,以一敌十都是绰绰有余。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弯月才会遭此毒手?身上这么多伤口,还有被人侮辱...想到此,长欢的眼泪早已经落进了水里。
半晌,长欢靠近弯月美丽的脸庞,低低道:月儿姐姐,等长欢查出凶手,定将他碎尸万段。
可就算杀尽恶人可她的弯月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长欢将漠北、天山、中原等地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除了护国寺的那批刺客外,她再也想不到谁会对她的弯月下手。
四日过去了,除了会和阿依粟说句话,长欢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她的坚强和平静比那日接近疯狂的样子更让人害怕。
早春时节的风有些刺骨,杜修墨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人,大哭大闹都要比她这样故作坚强的好。仇恨最能折磨人心,他恨了这么多年,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崩溃。第一次,他这么急切地想要靠近一个人。他不想她受伤,他要护着她。长欢,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等我放下那个身份...
“长欢”
看着进来的杜修墨,长欢淡淡问道:“杜修墨,怎么样了?可有查到?”
“护国寺的刺客确实是来自北汉,意在行刺符皇后。”
杜修墨深深地看了一眼长欢继续道:“符颜卿是当朝太傅,传言,凤落符家。这凤凰要是没了,那这皇帝自然也不是顺应天意。我猜北汉皇帝想趁着新帝登基伺机某乱,而符皇后遇刺这件事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长欢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拳,江山社稷,这关她的弯月什么事?长欢冷厉地盯着黑夜,北汉,不管是谁,她一定会将弯月所受的侮辱千倍百倍地还给那人。
看着被阴暗笼罩起的女子,一向温润似玉的杜修墨第一次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他知道长欢还不爱他,可他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就要把她牢牢地禁锢在身边,他不要失去她。杜修墨急切地握住长欢的拳道:“长欢,这些事有我。”这趟水太深了,他不会让她陷进去,他一个人在这阴谋算计里周旋就够了。
寒气从黑夜里漫了上来,杜修墨走后长欢一直没有睡,这几日她都没法安睡,一闭上眼她就能看见浑身是血的弯月,她表现的很坚强,其实她很怕,她是这么孤单...
不知在噩梦中挣扎了多久长欢才入睡。
可第二日的时候长欢早早就醒来,薄雾微曦,长欢起身坐在凳子上,将头埋在蜷起的双腿上。
一阵窸窣,长欢以为是红依,可转念一响,红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长欢蓦地起身转过屏风,屋子里没人,可桌上却多了一封信。
长欢警惕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展开了信笺,看着信上内容,诧异、惊奇还有愤怒...
信上写着弯月的身份,前朝杨侍郎三女儿。长欢反复看着信上的内容,弯月和自己同在漠北长大,她怎么会是前朝侍郎的女儿?这封信是谁写的?如果此事是真的,那弯月到底惨遭何人毒手?是北汉刘崇还是当今后周皇帝?如果从利益来讲,明显后者的可能比较大,毕竟前朝罪臣遗孤这个身份对后周的威胁更大;但如果此事不是真的,那只有一个目的,以弯月为引让自己前去。长欢看着信的落款页---群芳阁。
清风楼对面的群芳阁。七公子已经回到了南唐,显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再说,那等卑劣的手段也不会是七公子。长欢蹙起了眉,她有种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大网里,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她却无可奈何。
天际微微发白,长欢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写的这封信。
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天才亮,街上的商贩还未开张,可晚上的花市已经布置好了,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看着盏盏花灯,长欢忽然有些酸涩。已经进入了柳巷,长欢极力隐忍下来那股悲恸。
长长的柳巷空无一人。
长欢第一次来青楼这种地方,没有想象中的笙歌绝艳。进去后那女子却让长欢一愣,是那日与阿依粟在大街上起争执的那个婢女,难道给自己写信的人是那位前朝公主?
歆绿对长欢敌意不浅,可还是规规矩矩地将长欢引到了内室。
白晴风一身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的素雪绢云水合裙,头发梳着冲雲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淡黄云烟衫自从盛唐杨贵妃穿过后,就冠上了贵气的象征,所以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用不得这样的颜色。到如今虽然没了那些忌讳,可能将这衣衫穿得尊贵的也没几个人,而眼前的白晴风显然适合这样高贵的而尊荣的色泽。
长欢看着房中的女子,又是一个妖娆动人,艳光四射的媚佳人。长欢警惕地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后直接问道:“你就是白晴风?”
白晴风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是他告诉她的?
不知道白晴风为何发怔,长欢眼中尽是寒意,厉声道:“是你杀了弯月?”
“不是我。”白晴风收起诧异,气定神闲地继续道:“不过我知道是谁。”
一句话就挑起了长欢的情绪,没办法,她容不得自己身边的亲人受伤,更何况弯月竟丢了性命。
“说,是谁杀了弯月?”
白晴风看了一眼长欢拿在手里的信,冷笑一声道:“你不是看见了么。你身边的那个婢子身份不一般,想除掉她的人可不止这大周皇帝一个。”
长欢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她自然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聪明如长欢,长欢迅速压下心中的愤怒,定神道:“怎么,公主这是想要为北汉掩饰什么,还是想用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段趁机引起混乱公主好夺回你后汉的天下?”长欢刻意将“公主”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你...”听着长欢话里的讥讽,白晴风的眼中起了杀意,眼前的人知道的太多了。
长欢却不以为意,继续道:“还是公主以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就可以威胁到我?”长欢飞快地出手,一颗如意珠打在了窗上的那盆热芙兰,花盆直直掉了下去,引来楼下人的阵阵骂声。
白晴风角一丝嘲笑,看啊,真聪明,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你的确很聪明,不过今日我也没打算留下你。”
“你还没有说是谁害了弯月。是你?还是你身后的北汉?”
白晴风一拂袖,半含笑地扫了一遍屋子,也不知道她在谋算什么。
忽然一阵香味扑来,长欢看向了桌上的熏笼,心中一惊,完了,那是木枝香。她避开了迷药却忽略了熏香。
白晴风自然发现了长欢的异样。
正在此刻歆绿慌慌张张地进来,靠近白晴风低低道:“公主,世子马上就要来了。”
白晴风闻言大惊失色。
歆绿本就对长欢恨意不浅,看出了长欢的不对劲,歆绿心中出现了狠毒的想法。歆绿做了个杀的手势道:“公主,怎么办?要不...”
长欢越来越困,心里慢慢开始焦急,再这么下去她可就没法脱身了。也不知道来者何人可以让白晴风这么失态。
“你做什么?卑鄙。”
白晴风将软骨散撒了出去,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天意如此,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歆绿,将嘴给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