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天光,一干人等已经准备好启程,等景正卿下楼,出了客栈之后,却早不见了明媚身影,只见卫府家养的小厮黄英正站在那辆马车之旁。
景正卿一看,知道明媚早进了车内,有心过去瞧瞧,略一犹豫,身后云三郎已经过来:“二爷,今儿天好,趁早赶路吧,免得风云不测,再耽搁了。”
景正卿收回目光,垂眸:“好吧。”从小厮手里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一行人就此启程,缓缓地顺路走了半日,过了个小县城,又走了半个时辰,已经正午,当下停下来用饭。
玉葫扶着明媚下车,玉葫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等候的景正卿,她自知昨晚上“以下犯上”了,加上自来就有些敬畏景正卿,此刻一阵莫名心虚。
明媚却纹丝也不往景正卿这边看,浑似没他这个人。
景正卿往前几步,拦住两人。
玉葫未来得及做声,景正卿扫她一眼,最后看向明媚:“明媚妹妹……”
明媚停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却规矩地见了礼:“二表哥。”
景正卿心头惊讶,明媚的表现一如平常,就好像昨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看着她的神态,连景正卿自己都想:昨夜晚的事,总不会是他醉后一梦吧。
但自然不是。
景正卿一顿的功夫,玉葫跟着明媚,已经进了里头。云三郎笑笑过来,看他一眼,入内先张罗菜饭。
一顿午饭,景正卿吃得心不在焉,因为是分席而食,他看不到明媚何在,一直等小半个时辰后,景正卿瞧见外头两道人影出外,情知是明媚吃好了,他即刻起身,便要跟上。
云三郎在旁边看了他整整一顿饭的功夫,自然早有防备,见状便抬手握住景正卿手腕:“二爷哪里去,还没吃完呢,全剩下岂不浪费,二爷可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他笑笑地说着,景正卿咬牙:“我只是去说两句话,你何必防着虎狼似地拦着我,难道我光天化日便要去强~奸不成?”
云三郎忍笑,挑眉说:“我本以为二爷是有分寸的,但现在……却觉得不可以常理测度二爷。”
景正卿听了这话,又恼又笑,悻悻坐下,赌气吃了一碗饭,正要起身,外头康儿却先进来,面露喜色:“二爷,外头府里派了人来了!”
景正卿跟云三郎齐齐意外,两人对视一眼,景正卿问:“怎么,又派了人来?”
康儿笑道:“可不是呢,咱们又多了些人手,老爷想的可真周到,除了男人之外,还派了两个可靠的嬷嬷,据说是听闻表小姐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恐怕照顾不妥当,所以才特派了府里最可靠的嬷嬷来一路照料着。”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懊恼,便看云三郎一眼,却见云三郎也面露惊诧之色,若非如此……他简直要怀疑是云三郎暗中告密,说他觊觎明媚之类,老爷才特派了近身嬷嬷。
府里来的这两个嬷嬷景正卿都是认得的,其中一个还是老太太身边儿跟着的顶用的人,唤作秦嬷嬷。另一个则是他娘亲朱夫人身边儿的,唤作夏嬷嬷,秦嬷嬷要面善一些……但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是人精里练出来的。
两个嬷嬷见过了景正卿,因都是长辈身边儿的,连景正卿也都不敢怠慢他们,彼此自见礼不提。
只说秦嬷嬷见了明媚,笑着便称赞:“怪道老太太得了信儿后,一刻不停地催着我来伺候……表小姐生得简直就跟先头的小姐一个模样儿,等老太太见了,还不知要怎么爱呢。”
夏嬷嬷也说:“我跟夫人入府之时,小姐还没有出嫁,因此我也有幸见了先头的小姐几遭,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当时还想,天底下也只这一个如此模样的小姐了,没想到,表小姐竟也生得如此整齐,老太太见了,必定欢喜。”
明媚见她们一味称赞自己,又见她们打扮、谈吐处处非凡,便知道两人在府内也必然是有身份的,当下不敢怠慢,自也十分温和地相待两人,并无一丝失礼之处。
有了这两人伺候明媚左右,基本上就断了景正卿的念头,就连跟明媚说句话、照个面儿都要刻意小心,免得给看出什么来。
对这两个老嬷嬷,景正卿面儿上恭敬,心里忍着恼火,自从那荒唐一夜后,他竟找不到机会跟明媚独处……倒不是他还贼心不死,最紧要的是,他有些话,想要跟明媚说。
奈何一来明媚有心避着他,二来这两个嬷嬷目光炯炯,又几乎不离明媚左右,有她们在,景正卿实在是只有长叹的份儿。
如此,剩下的两天无惊无险,风平浪静而过,景正卿暗暗郁卒,把玉葫跟明媚暗暗乐开了花。
到第三天上,马车行在宽敞的官道上,前头已经隐隐可见京城轮廓,明媚心中却没来由紧张起来,在路上几乎度日如年,但真正要到了地方,却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情形,是好是歹。
马车进了城,一路往侯府而去,早在侯府之外已经站了许多小厮,远远地看到景正卿一马当先而来,顿时叫嚷起来:“二爷回来了!”
当下,有几个跑入府里头,先去报信,其他的欢天喜地一拥而上,迎接景正卿。
景正卿翻身下马,那边两位嬷嬷也扶持明媚下车儿,往府内而去。
景正卿望着那道纤弱窈窕影子离自个儿越来越远,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地就叹了口气。云三郎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二爷,老爷等着呢。”
明媚进了三重门,绕过数条回廊,眼前却仍旧走不到尽头似的,屋宇连绵,景致非凡,她不敢乱看,只作出那种端庄矜持的样子来,目不斜视。
玉葫倒是得以四处打量,见此处比他们在县衙里的住处大不知多少,暗暗咋舌,看到好的景致,有心要指点给明媚看,看到明媚神态,却又识趣地打住。
如此竟走了一刻钟,才听到有人说道:“表小姐来了!”又有人嚷:“老夫人出来接表小姐了!”
明媚听了后面一句,心头一颤,才走几步,果真便见从前头的厅内走出一堆的人来,当中一位,头发花白,乃是个极为高贵富态的老人家,双眸直直地便看向了她。
明媚一看,大抵是血脉相连,顿时之间便有些鼻酸,祖孙两人隔着还有段距离,却已经认得了彼此,那老人家也不顾周围丫鬟婆子们扶携,把人一推,不管不顾地就往这边快步走来,双手向着明媚伸出,泪水盈眶,叫道:“心肝儿!”
明媚见状,心头一痛,当下也不再缓步慢走,脚下往前飞奔而出,唤道:“外祖母!”这一刹那,什么礼节、顾忌,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景老夫人身后的众人大惊,纷纷紧步追上,生怕老夫人走得太快,脚下一个踉跄……出了事,幸好明媚跑的甚快,一道纤弱婀娜影子,转过回廊,跑的虽然急,姿态却曼妙蹁跹,如乳燕投林般,飞快地跑到了老人家跟前。
景老夫人伸手,紧紧地攥住明媚的手,双眸便在她脸上打量,两人彼此相看片刻,老夫人眼中两行泪缓缓流下,道:“心肝儿宝贝,我日思夜想,总算把你盼来了!”
明媚哭道:“外祖母!”往前一步,老夫人用力一抱,便将外孙女儿抱入怀中。
自打卫县令去世,明媚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委屈,本以为来了个救星景正卿,没想到却又分明是她的魔星,一路上高低起伏、惊心动魄地,她本是个娇滴滴地小姐,却几度生出轻生念头,简直活不出……这一刻,同景老夫人相见,见老人家真情流露地,她心中那万般委屈也瞬间释放出来,一瞬间两人抱在一块儿,均都泪流不已!
此刻跟随老夫人的众位女眷跟丫鬟等也都赶了过来,见状,想劝,又不敢出声,有的忐忑,有的却也跟着红了眼圈儿,抬起衣袖拭泪。
明媚哭了会儿,她虽然年纪小,此刻见了外祖母又性情外露了些,但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明媚便不再大哭,渐渐停了,抬头看向景老夫人,见老夫人泪眼婆娑地,委实伤心,她便抬手,替老夫人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哽咽着轻声说:“外祖母,明媚才来,便害您伤心了,是明媚的不对。”
景老夫人见她出言,十分善解人意,便握住她的手:“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只是看见了你,就又想到你娘……可怜我那宝贝的如雪……”仔细看了明媚两眼,忍不住又将她抱入怀中,落了几滴泪。
这会儿,身后的众人才敢出声,劝了会儿,才让老太太止了悲伤,先回了大屋。
景老夫人始终紧紧地攥着明媚的手,不让她离开身边,拉着人进了屋内,落了座,仔仔细细看着明媚,却见那眉眼,神态,无一不像是景如雪,心中又觉伤感,但到底外孙女来了身边,却又觉得欣慰。
如此坐了会儿,底下人说了几句,景老夫人才如梦初醒,说:“我只顾见了你高兴,也忘了给你介绍。”
明媚放眼看向满屋里的人,自然都不认得,便站起身,老夫人却不叫她离开,仍旧握着她的手,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你大舅母。”
明媚见那妇人仪态高贵,眉眼整肃,脸上却微微地带着笑,显得有些面善,便行礼:“大舅母。”
李夫人笑着点头。老夫人又向她旁边一人说:“这是你二舅母。”
明媚才要行礼,老夫人接着又说:“就是派去接你的卿小子他娘。”
明媚脸上本带着笑,闻言笑容一僵,却见面前的女人容貌秀美,幸好不是跟景正卿十分像,于是也勉强行了礼。
老夫人见她见礼,随口就说:“卿小子十分能干,他爹才特叫他去接你,这一路上他照料的可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亏了你?瞧着你这么瘦弱,是原本这样,还是一路上颠簸,吃了苦所致?若是被卿小子亏待了,你跟我说,我教训他。”
明媚见她关切相问,又很向着自己似的,她憋了一路气,此刻暗暗就有些咬牙切齿地,不知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先告景正卿一状出口气再说。
老夫人这边问着,那边景正卿他娘苏夫人脸色就微微地一变,不由地抬眸看向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