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虚幻,有白色的雾气在贡院之中升腾,周围人物若隐若现。叶行远知道这并非是气象起了变化,而是天机变化,要进入策论的推演空间之中了。
叶行远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考试,心中颇为好奇,四面张望,只见雾气蒸腾,终于将一切遮掩,等到散去的时候,却已经变了模样。
他身在一处后衙,脚底青砖,四面白墙,面前桌案上一叠公文,正被微风吹得哗哗作响。窗外日光刺眼,透过小窗,落在地上一片斑驳。
“这便是策论推演的幻境么?天机变化,竟然如此真实!”叶行远啧啧称奇,他起身绕着面前的案牍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身穿褐色常服,头戴乌纱,已经不是考场中蓝衫士子模样,是七品官员的打扮。
在幻境之中,叶行远的身份便是一县地方官,此地初起流民,情形不算严重。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要看他如何处理遏制,将这场可能倾覆一个王朝的变故扼杀在萌芽之中。
“想不到还没考中举人,倒先体会一下当官的滋味。”叶行远自言自语。若是无心上进,在这种时候抖抖官威,也算是一种体验,心志不坚者有可能就迷失其中。
不过叶行远心中清楚这是一次考试,他从公文之中抽出一卷,细细查看。只见文中数据翔实,描述真切,竟无一点疏漏之处,与真实一县的公文也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地名、人物都属杜撰,但相关的资料与现状,却完全是真实的。此时就是确确实实的轩辕历两千七百二十八年,大乾皇朝的最后二十年,看上去丰亨豫大,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平川县,位于西北。因久旱,土地抛荒。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暗中聚集,与周边诸县呼应,准备背井离乡逃荒而去。
县中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但却束手无策。朝廷虽说下诏赈济,但是却无一毫物资运来,仓中无粮,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虽然在这虚拟的空间之中无岁月,但若是不尽快处理。流民事件自然愈演愈烈,最后就会与历史上一样,颠覆朝廷。毫无疑问,叶行远的考试也就惨败而归了。
叶行远所做策论的关键,就是要在流民初起之时尽可能遏制。对于省试来说,只要他的法子能够稍微起到一点效果,能够拖延或是扭转一点局势,就足够让他这篇策论有效果了。
至于力挽狂澜,这本不是举人水平就能做到的。就算是当今朝中大佬面对这种局面。也未必就有妥善的解决手段,终究还得如履薄冰的尝试。
“时间上......还能来得及。”叶行远看完桌上的公文,对县中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用朱笔在几个地方圈圈划划,若有所思。
处理流民。叶行远算是有一定的经验,但是这个时代的流民,与荆楚流民还有不同之处。毕竟荆楚一带受灾,不过数年。而且周边诸省,勉强还算风调雨顺,并未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但平川县却不同。此地川泽早已干涸,连年旱灾,民不聊生。最关键的是没有希望,熟读史书的叶行远自然知道,未来几年之中,西北大旱,蝗灾四起,流民根本没有未来。
就算是他能用一些小手段,安抚众人一段时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没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来,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赈济西北的灾民。
如果叶行远身居高位,或许还能够想办法调动举国之力,来赈西北之灾。但他在这个推演幻境之中的身份,也不过只是一隅之地的县令罢了,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乾坤?他陷入了沉思。
贡院之中,巡场考官们向王学政报告,“启禀大人,此次省试策论考题流民策,已尽数发了下去,大部分考生已经勾动天机,开始在推演幻境之中做文章了。”
王学政微微颔首,目光不自觉的瞟向不远处考棚中的叶行远。此子如今双目微闭,正襟危坐,显然已经沉入幻境之中。
你以为你最擅长应付流民么?这一次的策论,可要你吃个大亏!王学政面无表情,心中却一直在冷笑,目光一转,又落在另一个方向的秦霖身上。这考生对叶行远可是恨之入骨,他如今也已入幻境之中,面上却犹带愤恨之意。
叶行远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带着一班人马,出了县衙,到各处乡中走访。只见禾苗焦枯,溪流干涸,许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不由也是长叹不息。
“大人,县中已经三月无雨,只怕今年的收成,到不了往年的两成,若不及早想办法,定是饿殍遍野。”幻境之中,叶行远这个县官也配备了一位师爷,脸上皱纹深重,成日里忧国忧民,只可惜绝计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叶行远苦笑道:“哪里要等到那时,乡中之民存粮将尽,若是朝廷下一批赈济还不到,大约数日之内,必生变故。”
农民们也不是傻子,明知道今年已经差不多颗粒无收,又没有赈济,难道在乡中等死?现在大家还能吃野菜树皮,再过几日,这些东西都要被吃得干净,难道真去吃土不成?
如今零星的逃荒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一旦朝廷赈济未能及时到位的消息传出,三日内就必将爆发大规模的流民。
以平川县为源头,周边诸县一起呼应,最后浩浩荡荡,数万流民过境,终于引发持续十几年的大乱,天下为之倾覆。
师爷大急道:“那大人要尽快上书,求朝廷早些放粮,这若是流民出了县境,那可就如出柙之虎,再也没法制约。那时候不但是大人的前程没了,只怕这大乾天下,都要震上一震!”
叶行远再叹息说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岂不知?不过此时朝廷也是焦头烂额,北方辽饷不停,南方有魔教作乱,东面又有海寇,顾之不暇。
江南膏腴之地,却为藩王、世家、官绅等兼并土地,偷瞒财税,以至于国库空虚,哪里顾得上这小小西北之地的乱民?”
大乾王朝也算是倒霉,这个时候虽然看上去还是庞然大物天朝上国,但哪里都不平静,北方为了压制妖族,不得不陈兵百万,每年的粮饷那是必不可少。
南方有所谓食菜事魔者,高举义旗,在水陌之间纵横来去,朝廷一时竟也镇压不得。东面海上有各种海寇小妖,劫掠船只,有时候甚至上岸扫荡,大大影响了贸易的收入。
至于江南之地,本来富庶,却因为朝廷分封诸王,又享国日久,各地世家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哪个不是占了万顷良田。
依照大乾朝的规矩,读书人有功名者可豁免钱粮,于是江南沃野,需要交税的竟然只是极少数,国家的财政愈发吃紧。
在这种情况之下,国库稍有钱粮,也要先紧着别的地方,哪里轮得上西北贫瘠之地。再说今上虽然不能说耽于享乐,但性子也有些奢靡铺张,西北饿死几个人算什么,再有积余,也要先顾上朝廷体面。
因此尽管叶行远已经上书,心里却也清楚,这朝廷赈济短时间是不可能来的。而稍后不久,流民乱起,朝廷更是以此为借口,彻底断了西北赈灾,反而调动大军镇压,大约也就是为了省下这么一笔钱粮。
当时的朝中大佬,大约也就是觉得西北这些泥腿子翻不了天,却没想到十几年下来,此起彼伏,大军疲于奔命,终究没法压下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最后反而让他们成了气候,彻底推翻了巍巍四百年之大乾朝。
这些叶行远心里都有数,但可惜就算他这时候对师爷说来,也只是对牛弹琴,就算上书朝廷,他这区区七品的身份,根本是人微言轻,毫无用处。
此次策论的重点,就是人在此位,如何尽可能的应付流民,这么绝望的情境,倒是让叶行远暂时都束手无策。
记得流民乱起,西北不少地方官因为平日行事苛刻,甚至被饥民分而食之。有些胆子小的,就在衙中自缢,总之能得好结果的不多,叶行远可不想落到这种结局。
他想了一想道:“赈济未到,此事难平,但不过如何,吾辈既然在此一日,就要尽可能想办法。师爷,我们去走访乡民,看看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流民虽然是千千万万,但组成流民的,其实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在这大变前夕,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又为什么会发展成杀官造反?这个心路历程,青史之上却难有记载。
史上所说,不过是流民的群体行为。但老实巴交胆小懦弱的农民,何以会成敢扛起天命,行易鼎逐鹿之事?这中间必有缘故。
叶行远并不知道平川县的乡民会如何,但别的路走不通,他总要试试多看多问,了解更多的情况之后,再去想这一篇策论该怎么写。
他身在幻境之中,却不知不觉又起了悲天悯人之心。识海之中剑灵嗡嗡而响,光芒闪烁,若有实质,只是叶行远自己却暂时未曾察觉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