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将道术传与刘泓澈之后,又替他安排了住处。
“这段时间,你先修炼《蜃海诀》,将易容之法掌握了之后,再抛头露面。”黄裳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些凝神丹和地元灵丹递了过去,“想必你牢狱遭灾一趟,身上已经一穷二白了,这些东西你先拿着。”
刘泓澈没有推辞,恭恭敬敬的收下。
“若有什么需求,便与我说。”黄裳并未着急询问有关尉迟铉的信息,安排妥当,便回房修炼去了。
独自一人,静坐了半晌,调整好心境,黄裳将脑神丹取了出来,用法力徐徐炼化。
这枚脑神丹是他用下玄境修士为药引炼制,药力庞大至极,和以往几次服用的脑神丹有极大差别。
幻象对灵台的冲击几乎化作实质,整个过程无比痛苦、凶险。
不过黄裳道心经历此番磨难,早已变得不可撼动,未有任何波折,清早辰时左右,他便将整枚脑神丹悉数炼化,修为获得了巨大提升,法力覆盖已能达身外九十余丈,只差寥寥几丈便可通神一境圆满,不过脑神丹是无法助他突破瓶颈的,必须得将通灵丹炼制出来,协同聚法丹一起服用,黄裳在心中回忆了一下丹方,将炼制通灵丹所需的几样辅药罗列出了一份清单。
而后他去隔壁房间探访了白羽,对其现况询问了一番。
依然无法凝聚元胎,而且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整圈了,眼眶都深深陷了下去,看起来憔悴无比。
黄裳知道购买灵兽一事万万不能拖了,若无气血补充,白羽的妖身很有可能垮掉。
“你留在家中好生休息,我去万兽楼一趟。”
黄裳与白羽说清楚自己的去向,便打算出门。
还未动身,忽然有人哐当哐当的砸起了院门,并夹杂着阵阵呼喊之声。
“大叔,你住在这里吗?”
黄裳听砸门这动静,还以为是有人上门寻仇来了,但一听这声音,软糯糯的,又不禁一阵愕然。
“冷雨萱,她怎么来了,她又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一连串疑问在黄裳心头浮起,但他并未多想,有共陷牢狱那番经历,黄裳已将她当作一个值得交心的‘小’朋友。
“你轻点,你手不疼,我门可要坏了。”
黄裳起身走到院子里,大声应道,刚拨开门栓,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了上来,直接撞进怀里。
“……”
黄裳一阵无语,被冷雨萱结结实实的给抱住了,费了些劲才把手拔出来,然后将她脑袋从胸前推开。
“我又不是猪食,你这么拱我作甚?”
“你才是猪!”冷雨萱一听这话顿时大怒,张牙舞爪的,却非真的生气,狠狠白了黄裳一眼,“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
黄裳对其愈发无语。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思想怎么这么复杂!”
“明明就是你不解风情!”冷雨萱大声辩解道。
“好好,是我不解风情。”黄裳懒得跟她争,举手投降,而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黄裳已将那枚做了手脚的李代桃僵符收入了天阙之中,气息完全被隔断,冷雨萱显然不是通过它找到自己的。
“我哥告诉我的。”冷雨萱随口一说,而后从黄裳身旁走了过去,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整栋宅子来,一点不见外,仿佛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还评头论足的,“蛮不错的嘛,想不到大叔还是土豪叻,这么一栋宅子至少得三四千地元灵丹。”
“比你们冷家的福熙别院,我这可差远了,不过胜在清静。”黄裳谦虚道。
同时他心中暗自揣磨着,冷凝雪对自己的态度至始至终都是不冷不淡的,哪怕是并肩为战的时候,亦是如此。
如今却主动让冷雨萱来找自己,想必是有意修复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黄裳没有介怀,多一个朋友永远好过多一个敌人,虽然说冷凝雪这人实在太过圆滑,不值得深交,但这也是一条人脉。
尤其是冷凝雪已将尉迟家的人得罪死了,今后即便不能成为交心的朋友,也可以成为盟友。
白羽听闻两人交谈的动静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冷雨萱见到他,笑眯眯的给打了招呼。
“你好啊?咦,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他病了。”黄裳揉着脑门与她解释道。
冷雨萱恍然大悟,而后与白羽说道:“那你快去休息吧。”
白羽点了下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黄裳一眼,包含着颇多寄望,而后咧嘴一笑进屋去了。
“你来找我又事吗?”黄裳随口问道。。
“我来找你玩啊。”冷雨萱理直气壮道,随后见黄裳眉头微蹙,小嘴撅了起来,有几分不乐意的样子,“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想你来看看你还不成吗?”
“当然不是啊。”黄裳改换笑脸道。
冷雨萱脸色这才恢复正常,与黄裳抱怨起来,“我本来早就想来找你了,但是我被我哥禁足在福熙别院里了,试着偷跑了几次,但是都失败了,直到今早他才允许我出来,还莫名其妙把你都住址告诉我了,估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吧。”
“什么喜事?”黄裳随口问道。
“我哥突破上玄境了不说,而且还升官了。”冷雨萱笑嘻嘻的说道。
“哦?”黄裳略感讶异,随口问道:“升什么官了?”
“兼任执戟卫督御。”冷雨萱道,说罢,又想起什么事情来,欢呼雀跃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黄裳问道。
冷雨萱道:“你的大仇人尉迟圣星完蛋了!”
她说完这话之后,见黄裳还是一脸镇定,不由挠了挠头,尴尬道:“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黄裳点了点头,说道:“昨夜满城烟火庆祝此事,我怎能不知。”
“那你知道是谁扳倒尉迟圣星的吗?”冷雨萱一脸神秘的问道。
黄裳呵呵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谁呢?”
冷雨萱洋洋得意道:“我哥啊。”
“嗯。”黄裳点了点头,依然一脸镇定,不见任何波澜。
“那你怎么不谢谢我?”冷雨萱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黄裳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因为他是我哥啊。”冷雨萱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黄裳苦笑不得,然后认真问道:“那我该怎么谢谢你?”
“好说!”冷雨萱嘻嘻一笑,道:“陪我玩去!”
“我真的有事。”黄裳摊手道。
“什么事?”冷雨萱追问不休。
黄裳将先前罗列的清单拿了出来,递给冷雨萱,“我需要买一些药材。”
冷雨萱没有看清单,笑容满面,“反正我没事,我陪你去喽,别忘了沧澜城我比你熟悉一百倍。”
黄裳一抚额头,无语至极,也不指望能甩掉这个粘人的小姑娘了,双手负在身后,兀自出门去了。冷雨萱拔腿跟了上去,在黄裳身后喋喋不休的说道:“对了,我哥扳倒了尉迟圣星,我爹估计不会逼我和尉迟圣轩结为道侣了,真是太好了。”
“嗯!”黄裳点头应了一声,走到街上才发现简直是人山人海,而且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动。
“尉迟圣星今日在天刑台枭首示众,这些人估计都是去看热闹的,你要不要去?”冷雨萱抓着黄裳的衣袖,生怕被挤丢了似的。
黄裳望了眼贯穿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这便是想去其他地方也无能为力,于是乎点了点头。
冷雨萱不做多说,拉着黄裳在人流之中穿梭前进。
他身体娇小,可以从人缝之中轻易穿过,黄裳体力过人,亦能够挤开人群,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天刑台前。
如今已是午时初刻,距离行刑时间还有四刻钟,人犯已经被押解到场。
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七尺高台上面,尉迟圣星手脚皆备铁链缚住,铁链末端固定在高台的四个角落,铁链很长,因此尉迟圣星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但他脖子上的枷锁太重了,他根本无法站直身躯,只能瘫坐在地上,就像一条瘸腿的老狗,似乎晓得自己大限将至了,尉迟圣星很安静,哪怕四周传来各种各样的唾骂声,甚至有人对着他吐唾沫,他依然无动于衷。
“恶有恶报啊!”
“活该杀千刀,我们这些散修一年到头赚几个辛苦钱,勉强够缴修行税,还天天被执戟卫敲诈勒索!”
“大叔,我看不见啊。”颜青橙眼巴巴的拽着黄裳的衣袖。
黄裳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被挤得衣衫凌乱、满头大汗,看起来怪可怜的,就像种在泥坑里的土豆一样。
黄裳无奈一笑,拉着她继续往人堆里挤去。
冷雨萱一阵无语,觉得黄裳愚蠢至极,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起来,“你就不知道抱我起来啊,非要用这种笨办法。”
黄裳懒得揣度她那些花花肠子,仗着过人之力,轻而易举的在人群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天刑台近前。
尉迟圣星的凄惨之态一丝不落的映入了眼底!
便在距离黄裳仅仅几丈远的地方,陈沐阳和袁弘也正沉默无语的看着尉迟圣星。
如今他们心里充斥着惋惜与同情。
如果尉迟圣星不遭此劫难,今年的策士考核,他手下至少有半数以上弟子能够顺利通过。
但二人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同情尉迟圣星,只怕立刻就得给唾沫活活淹死。
一阵鼓声响起,午时四刻到了。
监斩台上,双目微阖的冷凝雪霍然睁开眼,拿起桌上的判决书大声宣读起来。
这声音一传开,天刑台四周顿时欢声雷动、人声沸腾,只等宣判结束,尉迟圣星就要被砍头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算起的话,他恐怕连一炷香时间都活不过了,围观之人的胆子纷纷大了起来,举动也越来越过火。
先前顶多咒骂几句,或者啐上两口,如今竟然有人开始往天刑台上扔臭鸡蛋、烂靴子了。
尉迟圣星被铁链锁住,根本躲闪不开,而且他也无心闪躲了。
‘啪’的一声,一枚鸡蛋砸在尉迟圣星脸上,蛋清蛋黄流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一人带头,立刻有无数人效仿,臭鸡蛋、烂靴子纷沓而至,带起一股奇臭无比的腥风。
尉迟圣星真的是绝望了,遭到这样的侮辱,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环视着四周,似乎是想记下这些人的面孔,他脑袋转着转着,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黄裳,尉迟圣星不由的愣了一下,本如死海沉寂般的内心又起了一丝波澜,被黄裳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惨状,他应该能笑话很久吧?开始只是有一丝丝自嘲,但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在刑狱之中,他曾听到的那个声音,一直觉得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如今看到黄裳,他终于回忆起了。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尉迟圣星犹如疯病又发作了一般,脸上神情刹那之间便有几次变化,精彩到了极点。
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是栽在了黄裳手里。
但他又可以肯定,那日在刑狱之中听到的声音,绝对是黄裳错不了。
正午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又被尉迟圣星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黄裳略微有些不适,抬起手来,用手遮住了额头。
这一抬手,却不慎将手上的储物戒暴露了出来。
尉迟圣星眼里骤然涌现出慑人的凶光来!
错不了了!
如果声音可以记错,但这枚储物戒他断然不会认错。
这枚戒指本是被尉迟圣明拿走了的,如今却重新出现在黄裳手里,足以说明一切了。
一股滔天恨意自尉迟圣星心底涌起,他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仿佛一条疯狗般,扛着百十斤重的枷锁一跃而起,朝着黄裳扑了过去,口中发出‘嗬嗬’的干吼声,但枷锁将喉咙卡的太紧了,他根本无法完整的发音,却令他更加癫狂。
尉迟圣星虽是将死之人,但日积月累形成的凶威在众人心目中却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尤其是尉迟圣星虽然倒了,但尉迟家仍然屹立于长洲修行界,无人敢轻视。
是以尉迟圣星这歇斯底里的一扑,吓得天刑台前众人纷纷退散。
陈沐阳和袁弘亦不例外,仓惶退散,险些被倒流的人潮挤到在地,狼狈不堪。
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纵有强横的法力也不敢轻易动用,因为很容易冒犯到别人,只能随人潮而动。
寥寥两三息之内,天刑台前,便空出了一个大约一丈半径的扇形区域。
只有黄裳牵着冷雨萱,还孤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黄裳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半步,因为他内心之中对尉迟圣星毫无半点恐惧,就没有‘退缩’这种条件反射。
而且他一开始站在最前排,也没有被人潮携裹,所以当众人都退散时,他依然站在原地,一下子被孤立了出来!
顿时显眼至极!
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黄裳吸引了去!
陈沐阳和袁弘自然也看见了!
两人双眼顿时眯了起来,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黄裳,而后双方互相交换了眼色,确认下来。
一人可能看花眼,两人绝不会看错!
天刑台上,冷凝雪这时尚未将判决书念完,然而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尉迟圣星狂性大发,情绪波动,导致整个又陷入了疯狂,结果一不留神,脚下被铁链绊住,一个狗吃屎摔了下去。
若是平常,尉迟圣星一个念头就能纠正身形,手都用不上。
但此刻他灵台被毁,法力全无,与凡人无异,而且手脚还被锁住了,最要命的是,他脖子上戴着一副一百多斤重的玄铁枷锁,这一跤摔下去之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尉迟圣星的脖子直接被枷锁给别断了,粘稠的鲜血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他嗬嗬的干叫着,就像一只被割开喉咙的鸭子,血沫子溅的到处都是,双眼圆睁,瞳孔深处尽是不甘与绝望,最终化作一片空洞!
天刑台附近,鸦雀无声!
监斩台上,冷凝雪念读判决书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虽然尉迟圣星今日必死,已成定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横死。
死的这么蹊跷,这么戏剧化,也这么窝囊!
曾经的执戟督御,三十岁便达下玄巅峰之境的天才,竟然会一跤跌死。
“尉迟圣星作恶多端,此乃天谴啊!”人群之中,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哈哈,老天有眼啊。”
“天惩此贼!”
附和叫好之声纷纷响起。
天刑台上,负责行刑的蒙面策士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将剑都拔出来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只得把剑收入鞘中,而后走上前去,摸了一下尉迟圣星颈上的脉搏,已然停止,便回过头去与冷凝雪汇报道:“禀督斩官,人犯自己摔死了!”
冷凝雪望着屁股高高撅起的尉迟圣星,半晌无言。
黄裳就站在离尉迟圣星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自然也看见了,更加无语。
“这厮是尉迟圣星的克星不成,将他打落尘埃中也就算了,还让他死都死不痛快!”
不过他并未揭穿黄裳身份,装作不认识一般,立刻收摄了目光,回应台上策士:“天惩此贼,既已摔死,那就收敛遗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