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庭院台阶前的那盏石灯突然折断了,石质灯罩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这座石灯,是宅邸防御阵法的核心枢纽,元石便装填在其中,如今断裂,意味着整座大阵彻底告破。
黄裳顿时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后背!
毫无疑问,来者实力恐怖至极,境界只怕已达下玄后期,而且身上还有厉害法器!
他迄今为止,交过手的,最厉害的对手,也不过是下玄初境,还是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袭取胜。
如今面对这种层次的敌人,并且对方明显还是有备而来,他几乎没有抗衡之力,心里不禁生出一阵巨大的压力。
除了压力,还有愤怒,他没想到姚广孝竟然会蹬鼻子上了,派人杀上门来,这着实触到了他忍耐的底线。
然而黄裳此刻心里,唯独没有恐惧!
宅邸上空完全被黑幡笼罩着,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隐隐可听见阵阵水流声从黑暗之中传来,十分大气磅礴,仿佛惊涛骇浪在海天之间轰鸣怒吼。
只是这声音似乎在极远之处,听起来有些飘渺。
黄裳临危不乱,强作镇定,不敢以神识贸然查探,因为对方境界强于他百倍,他法力延伸出去,就会被生生碾灭。
这就是境界差距!
为了探清敌情,他扬起指尖,凝聚出了一朵离火。
弹指一挥,豆大的离火****而出,引燃了庭院里那株枯黄的梧桐树。
火焰将庭院照亮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因为庭院里离火之气稀薄的可怜,葵水灵气却浓厚至极,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就像吸饱水的棉絮,火势根本无发蔓延。
梧桐树上,只有几片叶子在艰难的燃烧。
火焰摇曳,明灭不定。
但只有这一点点光亮,对黄裳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他将气血运转到双目附近的,瞳孔极致扩张,黑暗之中的景相顿时映入眼帘。
此刻天空之中,竟然盘踞着一条由清水凝聚而成的蛟龙虚影,虽然形体十分模糊,但散发出来的凶威却是实打实的,让人腿肚子打颤,先前听到的流水声,似乎就是龙吟之声,这蛟龙虚影十分巨大,几乎盖住了宅院上空,除此之外,视野之中别无他物,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直接在视距之外,就能用神识锁定目标,发起进攻,根本无需本体亲临现场。
黄裳身体顿时僵硬,瞳孔圆睁,似乎是慌了神。
这都不知道对方在哪,又该如何交手?
便在他手足无措的一瞬间,天井上空的蛟龙虚影,猛的扑了下来。
原本微弱、飘渺的浪潮声,突然之间似千军万马杀至,变得震耳欲聋。
屋檐上的瓦片都跳动起来,仿佛地震来临了一般,声威恐怖至极,让人肝胆俱裂。
黄裳似乎是被吓傻了,坐在那一动不动。
下一刻,粗如水缸的蛟龙虚影摧枯拉朽一般撞破了门窗。
轰隆一声!
仿佛惊涛撞击礁石!
窗扇化作齑粉,一尺厚的石墙也轰然坍塌,可想而知水龙撞击的力道如何恐怖!
僵坐在窗前的黄裳在这力量面前,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直接被撞得支离破碎,身体都裂成了几块,鲜血横洒当场。
水龙余势未消,在屋内疯狂肆虐,将桌椅床榻摧毁殆尽,连地面都犁出了深深的沟壑来,呈尽凶威之后,才卷着黄裳支离破碎的尸首摇头摆尾而去,坍塌压下的房梁、瓦砾挡在了水龙去路上,却根本无法阻碍其分毫,直接撞开,犹如扫荡一般。
从宅邸的防御法阵被破,到水龙退去,其间相隔不到两三息时间。
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之内,水龙无情摧毁了一切。
黄裳居处一片狼藉,积水没足,积水眼色猩红如血,无数瓦砾、碎木侵泡在其中,让人触目惊心。
水龙衔尸退走之后,逾墙而去。
梧桐巷里,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影拂袖一招,半空盘旋的蛟龙虚影随即缩小,最终化作一条小蛇潜入他了袖中。
而后残肢断臂从半空中噼里啪啦的摔了下来,场面颇有些惊悚。
那人神色如常,不以为然,意念一动,用法力将地上那颗头颅抓摄起来,作仔细审视。
乍看没什么异常,但看着看着他便发觉不对劲了。
这鲜血没有一丝腥气,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摸着也没有温度,就像是水一般,凉沁沁的。
只要不是被冻死,刚毙命之人,尸体无论如何都应该带着余温。
这不合常理!
他眉头微皱,伸手蘸了点鲜血在嘴里尝了尝,竟然是甜的,味道像浆果一样!
“竟然是李代桃僵符!”
他心中刚浮起着念头,随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老旧的庙门被阴风轻轻推动,门轴嘶哑作响。
一片狼藉的房间内,黄裳衣衫凌乱,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然而他双眼之中却蕴藏着如火如荼的战意,脸上则无任何表情,平静的好像冬雪封冻的湖面,那把旧迹斑斑的破弓被他紧握在手里,弓弦寸寸张开,已如满月一般。
弦上,搭着一根漆黑如墨的铁箭。
借着梧桐树上那微弱的火光,黄裳清晰看到了水龙退走的方向。
顺藤摸瓜,不难推断出了对手的位置,并且黄裳还听到了墙后传来的微弱呼吸声,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后,他松开了手指。
紧绷的弓弦高速回弹,给铁箭灌注了恐怖的破坏力,猛然射出!
一墙之隔!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提起了一丝警觉。
他听见了弓弦张开声音,但神识并未感应到任何东西,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法力的波动。
紧接着,他谨慎的释放出了细识。
刹那之间,他神情骤变!
他发现一个带着金铁气息的物体,正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朝自己飞来。
不是主动感应到的,而是被动。
他释放出去的法力,就像一层层布帛,被无情的撕裂、洞穿!
太快了!
比‘止语剑诀’都快!
他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耳朵里便听到了嘭地一声炸响!
铁箭洞穿了宅院的围墙,砖石飞溅。
余力未消,又穿过了他的身躯,带起一团近乎夸张的血雾,张牙舞爪的,就好似一朵怒放的红花。
然后箭矢撕扯着他的身躯,继续向前疾飞,直至撞在黑幡所化的黑幕上,这才耗尽所有的力量,停止下来。
他双脚重新触及地面,愕然低下头,朝着胸口望去,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悲恸。
在他胸口之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这个洞几乎将他身躯从中斩断,里面空无一物,所有器官都被撕碎了,他必死无疑!
“我王阴龙一生杀人无数,没想到竟会殒命于此,死在一个通神境的人的手里……”
他躺在地上,不知因为痛苦还是因为荒谬可笑,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艰难而凄惘的笑了起来。
而后这笑容在他脸上渐渐化为了定格。
笼罩宅邸的黑幡失去了法力的支撑,缩小变回原样,从半空飘落下来,盖在了王阴龙的尸体上。
梧桐巷里一片宁静,天上月明星稀,除了夜风之中多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几息之后,宅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黄裳神色如常的走了出来,左右顾盼两眼,见无异常,便走到巷子里,拖着王阴龙的尸体返回到宅子里,回身闩门之际,白羽和刘泓澈一头雾水的从各自房中走了出来,两人入定太深,若不是蛟龙虚影撞塌房屋的动静实在太大,估计他两现在还没醒过来,而且两人最近一直潜心修行,也不知黄裳这两天的遭遇,如今虽是被惊醒,但一时半会还是摸不着头脑。
“这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一脸迷茫的问道。
“被人杀上门来了!”黄裳将尸体拖到天井之中,随口与两人解释道,而后看了一眼狼藉的宅院,眉头微皱。
“你没事吧?”白羽略有些歉疚,先前发生这种事情,他竟然没有任何察觉,结果让黄裳独自一人面对凶险。
“我无大碍,就一些擦伤。”黄裳轻描淡写道,也无怪罪、埋怨之意,甚至就没往这方面想,反倒是担心白羽,问到他:“你正在凝聚元胎,突然遭受惊扰,有没有事?”
白羽不知说什么好,只摇了摇头。
“你呢?”黄裳又扭头看了一眼刘泓澈。
刘泓澈被问了一愣,没想到黄裳会关心他的安危,受宠若惊,连忙道:“老朽没事?”
“都没事,那就好!”黄裳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而后他蹲下身,借着月光打量起这具尸体来。
死者年近五旬,他并不认识,应该是奉他人之命来前来刺杀自己。
至于是受谁指派,不难猜测,十有**是姚广孝跑不了,昨天是鸿门宴不成功,今天就夜猫子临宅,步步紧逼!
只是黄裳一点想不太通,这刺客为何会直接奔着杀他的目的而来,难不成姚广孝不打算要凝神丹的丹方了?
具体原因黄裳没有浪费精力去琢磨,如今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姚广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他必须想出及时有效的反制之策,否则这类事情会接连不断的发生,依姚广孝那霸道性格,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这次侥幸躲过,下次却未必了,总被贼惦记着也不是个事,何况姚广孝已不算是贼了,而是吃人的狼!
坐以待毙,从不是黄裳的性格。
但要反制姚广孝,谈何容易。
一步步蚕食的计划,倒是已经有了,但这是长远之计,化解不了眼前危机。
能够即时见效的对策,而又具有可行性的,目前一个都没有。
黄裳眉头微皱,心头默默思忖着,要反制姚广孝,可从这几方面着手。
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姚广孝,死人是最乖巧、最不会惹事的,但没有半点可行性,姚广孝上玄境修为,实力强的一塌糊涂,自己就算困龙弓也射不死他,更莫说什么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件事,这办法,基本不用考虑。
再则,可让姚广孝有所顾忌,投鼠忌器,不敢再对自己下手,这办法具有一定可行性,只需让冷凝雪出面警告一下姚广孝就行了,他肯定愿意帮这个忙,但这个办法就好似用凶兽的尿液震慑弱小的兽类,但却会引来更加强大的凶兽,也就是尉迟家,有些得不偿失,除非冷凝雪师出有名,可惜刺客被他一箭给射死了,拿不到证据,就无法将矛头指向姚广孝。
或者,以牙还牙,将姚广孝打疼,打的他不敢再伸手,可他目前没这本事。
再或者,给姚广孝制造麻烦,转移其注意力,使其自顾不暇,没工夫再针对自己,但这个麻烦得制造的够大才行。
想来想去,黄裳也就觉得第四个办法稍稍容易一些,最具可行性。
但具体实施方案,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想出来的,必须得滴水不漏,否则麻烦没制造出来,反栽人家手里,就扯着蛋了。
而且还不能让姚广孝知道麻烦事自己制造的,否则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效果,反倒新仇旧恨添一块了。
“冷凝雪的叔叔冷玄心似乎还分管律政院,若说动他,让律政院去查长生阁的账……长生阁以前有尉迟圣星做靠山,偷税漏税这种事情肯定没少做,若查出问题来的话,肯定能让姚广孝焦头烂额……但冷玄心肯帮我么……”黄裳心思急转。
“这刺客是尉迟家派来的吗?”
见黄裳蹲在地上盯着一具尸体怔怔出神,刘泓澈不禁有些担心,在旁小声问了一句。
黄裳思路被打断了,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从尉迟圣星一事中完全抽身出来,除非谋人出卖我,否则尉迟家的人不会找上我报仇,但那个人目前看来,是不可能出卖我的。”
“那会是谁?”白羽在旁问道。
黄裳并未隐瞒,将情况告知二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多半是姚广孝。”
“姚广孝?”两人十分讶异,也很不理解,不知黄裳怎么又招惹到姚广孝了。
黄裳将与姚广孝结怨的原委经过,和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与两人仔细分说一遍,而后征求其两人得意见来:“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姚广孝这都蹬鼻子上脸了,我总不能当个鸵鸟。”
三个人想问题,总比他一个人想的要更加全面和周到,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依我之见,不如咱们回玄阴宗去,姚广孝总不能上玄阴宗杀你。”白羽想问题比较简单。
“如今陈沐阳甘当姚广孝走狗来害我,玄阴宗内也未必安全,甚至会更加危险,毕竟沧澜城内至少还有个天策府在上面镇着呢,姚广孝不敢太胡来,可玄阴宗有什么?赵朴初镇得住姚广孝吗?”黄裳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要不咱们把此事上报天策府?”刘泓澈询问黄裳意见。
“没什么用。”黄裳摇了摇头,“这事肯定查不到姚广孝头上去,毕竟死无对证,查不到他头上,他就不会收敛。”
刘泓澈闻言陷入了深思,想了片刻,突然说道:“但姚广孝还不知他已经死了啊。”
“什么意思?”黄裳没反应过来。
刘泓澈没有卖关子,立刻献计:“这刺客成事之后,总得回去向姚广孝复命,并领取剩下的酬金吧?目前姚广孝还不知道这刺客行动已经失败了,公子你不是修炼了蜃海诀吗?你可以冒充这刺客回去复命,并在身上偷偷带一只留音法螺,试着将谈话内容录下来,作为证据……”
“刘先生点醒我了!”黄裳听得直接跟那愣了一阵,而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并与刘泓澈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不敢当。”刘泓澈忙回礼,而后说道:“我这办法其实也有诸多缺陷,这蜃海诀还不知能不能瞒过上玄境的姚广孝,毕竟上玄境开识海之后,法力自成一域,域内一切皆无所遁形。”
“这种事情,姚广孝肯定不会亲自出面,必然是由手下鹰犬代劳,所以我复命的对象不是姚广孝本人,这点无须担心。”黄裳推断道,提及鹰犬,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那日在长生阁与姚广孝会面时,在旁边站着的那个痴肥男子。
谈论凝神丹时候,那胖子都未回避,显然是姚广孝十分信任的心腹,说不定买凶这事也是他负责的。
“还有,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接头方式和接头地点。”刘泓澈说道。
“无妨,我会让他们主动来找我的。”黄裳微微一笑道。
见黄裳胸有成竹,刘泓澈也不再多言,又说其他问题:“还有留音法螺使用时,会有元气波动,容易被人察觉……”
“我用不着留音法螺!”黄裳直接说道。
“不用?”刘泓澈想不通了,“那怎么录下证据?”
“谁说我要录证据了?”黄裳舔了舔嘴唇。
“不录证据?”刘泓澈愈发莫不着头脑。
黄裳卖完关子,将自己的打算与两人透了个底,毕竟两人算是他的亲信,没必要瞒着。
两人听完,脸色皆变。
“这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他让夜猫子进我家宅,那我也当一回夜猫子,算是以血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