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来,被包围着的妖雾一直没有动静,即不扩大也不缩小,妖人魔兽也很少往外冲击,只要人类不靠近妖雾十里之内,它们一般不主动袭击。
周全早有严令,所以没有人主动去挑拨,在五斗米教追杀燕国兵马这段时间内,后方难得地平静。守在妖雾外的人和民间纷纷传说,周天师以神功和符法把妖魔给镇住了,暂时已经不能为恶了,等到完全灭掉胡人后,就会驱动大军给魔族致命一击。
防守线上果然到处贴的都是符箓,神化美化周全的故事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各种版本都有,汉人已经几百年没有如此地民心凝聚过了,也几百年没有出这样杰出的人物过了,便是五斗米教的始祖、二祖、三祖也望尘莫及。
洛阳皇宫经过初步修整已经初具规模,为了便于居中指挥,五斗米教的办事处就定在这儿了,总坛那边当然也不能放弃,回调了一些人,主要作为加工制造物质场地,如炼丹、炼器、练兵等,五斗米教的根基还是在这儿。
这一天,周全与一众领在一处偏殿中商议如何治理各地郡县的问题。因为五斗米教并不属于政权,而是属于道门宗派,打天下时无所谓,打下来了不可能还这样继续下去,难道把中国变成一个神权教廷国家?这是行不通的,孔圣人的思想在中国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一旦安定下,那些诗书传世的读书人就会开始蹦达了,口诛笔伐,死缠烂打,绝对不充许道士掌管天下;抱残守缺的豪门大族也会开始夺权,新兴的玄门也不甘于就此没落,各派各系都会不安份,天下将陷入另一种混乱中。
五斗米教是什么?道门的一个支系而己,并且是曾经沦为盗匪一流的教派,如何能够执掌天下,如何能让“正统”国人都听道士的话?
现在五斗米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周全不称帝,以道门制度治理天下,以武力威扬天下,把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全压下去,从此全国都信奉五斗米教,五斗米教的教主就是皇帝;第二个选择是周全以世俗人的身份称帝,建立一个国家,道门不涉入政治,五斗米教只作为护国大教。
五斗米教的人大多希望是第一个选择,但第二个选择更容易实行,也更容易被人接受。五斗米教能有今天,能从骗子盗贼一流的没落教派称雄天下全是周全的功劳,倒是没有人敢逼迫他做哪一个选择。可是问题是周全都不想选择,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以宗教统治天下的事就不用说了,连皇帝他都不想做,这个位子真不是容易坐的,并且上去容易下来难,沾上了就甩不开。
周全顾左右而言,不想当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在坐的五斗米教各长老都坐不住了,看来看去最后都盯在庞易身上,他是总坛的大祭酒,又是最早跟随周全的一批元老,无论口才与急智都过人一筹,现在不推他出面叫谁出面?
庞易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教主听我一言,本教好不容易才打下这份基业,若教主不取,必被他人取去,本教数万教众的浴血奋战岂不白费了?教主功高盖世,众望所归,若不称帝还有谁能称帝?此时民心归附,除了建康的司马昱集团外,天下无人不服,乃是顺水推舟之举,若拖延时日,本教上下人心离散,江湖之间风波又起,天下又乱矣。”
周全不能与他们说妖道的事情,只好说:“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我确实有我的难处。大伙跟着我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也了解我的为人,我这人喜欢自由自在,东游西逛,没法定下来,实在应付不了亢烦的公务,当不了这皇帝。”
左寻仙站出来说:“本教人才济济,多的是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只要任用得宜,何须事事教主亲劳?便如往日教主在本教中,小事我们都能处置,教主只要作个总的决断就可以了。”
周全苦笑,“当皇帝和当教主哪里会一样,本教都是修行之人,已有戒律法规制约着,道德高尚,说一不二;天下贪官污吏、刁民地痞无数,哪里能顾得过来?每日须上朝理事,奏章堆积如山,要管着千万人的生活并保证他们安定幸福,岂是件容易的事?修行有成之人活个几百年也不稀奇,当皇帝的你看有几个能活过六十岁?那可都是为了百姓而累死的啊,哈哈哈。”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公孙薇说:“教主若是真是只怕政事牵累,我倒是有一法可以解决。”
“哦,你说来听听。”
众人都屏息静听,公孙薇说:“春秋之前,帝王只居中治理着一小块区域,各地都划分给诸侯管理,军政自治,年岁纳贡。帝王只须时常派人巡视各地,撤换不得力诸侯,敢有不遵者,一声令下诸侯共伐之。如此一来,皇帝处理的政务就大为减少,又不缺钱粮,只要做一个总的政策指引,当一个公平的裁决者就可以了,正适合教主的意思。”
周全一愣,这不是复古吗?不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最多就是封建社会吧,怎么能反回到奴隶社会去了?他有些迟疑地问:“社会是在进步的,秦皇汉武一统中原,我们好不容易才整个打下来,怎能又分裂了?”
其他人也是不解,低声议论起来,嗡嗡之声不绝。
公孙薇说:“秦始皇一统中原,所造成的杀戮和破坏前无古人,而他的皇朝不过几十年就败了,仅传二世而已;汉武帝建国后虽然大兴天下,可是也仅几百年历史,其间也是征战和内乱不断。反观三皇五帝时期,每个朝代少说七八百年多则以千年计,万民安乐,内无混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是到了商周之时也能长治久安,只是到了末代皇帝才开始大乱。事实证明不是上古之时的制度不行,而是秦、汉所立的帝王集权制度不行,只是这些野心家们想要一手操控天下,想要子孙万代永为帝王,把中原当成一块肥肉强占着,结果是苦了百姓,乱了天下。”
在坐的人又是一阵议论,大部份人在点头,少数人在摇头,还有一部份根本没听懂。
周全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果君主的权力不是那么大,皇帝的位子不是世袭制而是推举禅让制,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抢皇位。唉,三皇五帝时已经是**的稚形,为何后面反要走这么多弯路呢……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现在还适合这种诸候分封制度么?关健的是一种制度是否适应当时的社会现状,适应了就能展并推动社会进步,不适应则必然再陷入混乱。”
王猛说:“教主,属下斗胆说一句。诸侯分封治最重要的是帝王要有足够的威望,能够镇伏诸侯,周朝传了八百多年,崩散后便再也没有足够威望的帝王出现过,所以无法实现;另外,身为帝王者也要能放得下权力,这一点最是难,非大贤大圣难以做到,秦皇汉武也不能做到。而现在教主之威望足以镇伏四海,教主以天下为公,不恋权位,正适合诸侯分封治。至于具体的国计民生政策,可以依各地具体情况拟定,朝廷任总的纲领,诸侯灵活运用,比帝王统一制自然更好。”
在座许多人已经回过神来,心里窃喜,如果采取诸侯分封治,封的肯定是有功之人,那么在坐的大多数人把道冠一甩,道袍一脱就是小皇帝、小国王了,这可比天天上朝给皇帝磕头强多了。
众人正说着,有亲卫进来报告:“禀告教主,荆州的桓大将军、豫州的谢大将军一同来求见。”
“请他们进来。”
众人轻声议论这两人来有什么事,不一会两人就被引进来了,连护卫都没带,他们见五斗米教的重要领导人都在,也有些意外。
两人向周全躬身行礼:“末将参见教主,愿教主道法精进,仙福永亨!”
“哈哈,两位大将军不要客气,快请坐。”
两人却没有入坐,谢安说:“今日来见教主,是有事相商,正好各位**师都在,安便直言了。现今胡人已驱出中原,不知贵教有何打算?”
周全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谈这个问题,不过还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却不知你们的意思怎样,大家都不是外人了,直言无妨。”
桓温与谢安对视了一眼,说道:“天下皆知,当今建康伪皇乃是自立为王,有名无实,无才无德,天下人皆不服。而天下不可一日无主,胡夷是贵教赶走的,大江南北是拜贵教之力统一,所以这扶立皇位的事还是要周教主和贵教说了算。”
谢安说:“晋室颓废多年,顽疾难医,教主若有称帝之意,或是另立新皇,我们谢、桓两族都是全力支持的。”
五斗米教众人见他们这么识趣主动投靠,之前又有不少交情,都心里喜欢,纷纷点头。由于这个时代大量良田和财富都在豪门大族手里,新朝一成立,势必要没收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所以他们的利益是当其冲的,桓家和谢家主动来投靠,就是希望能保持现有的东西。
假如所有大族都来投靠,那么就算周全当了皇帝,还是换汤不换药,除了皇帝不同,大臣、制度、规矩都动不得,田地不能分,一动就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就会遭到所有大臣的反对,所以决对不能全盘接受他们。不过谢家、桓家与五斗米教关系不错,也多次协作,立了些功劳,现在又主动来支持他,周全还真不能拒绝他们。
周全说:“不论立谁为皇帝,现有的一些东西是必须改变的,但是只要我周全在,怎么也不会让你们两家没有‘立足’之地了。”
“多谢教主美意!”两人又躬身行礼,能保持家族的地位,要他们怎样都可以。
桓温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这新皇的人选……”
“这事暂地还没敲定,两位先下去休息一下,决定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两人正要告退,门外又有守卫进来报:“禀告教主,有建康的圣旨到了,不知要不要让他进来?”
众人一愣,司马昱居然敢对他们下圣旨?这不是找死么?白龙说:“我去把他的头砍了!”
周全说:“且慢,先叫他们进来,看他们说些什么。”
很快八个守卫就抓着一个宦官和一个将军打扮的人扯了进来,极为粗鲁,几乎把那个太监推倒在地,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周全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估计是司马昱上位后拉起的人马。
周全喝了一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教主圣安,教主万岁,我们,我们是来传圣旨……不不不,是信使,送信来的。”
“拿来我看看。”
左寻仙上前一把夺过宦官手中的圣旨,三两下拆了外封递到周全面前。周全展开一看,里面写有几百个字,端庄凝重,颇有几分水平,文词更是简练华丽,很见水准。大意是司马昱自觉没有能力当皇帝,愿意退位让贤,请周全到建康接受禅让之礼,并希望周全能对旧朝臣子手下留情,感恩莫名之类。
周全哼了一声,把圣旨丢给公孙薇,公孙薇念一遍,众人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周全说:“你们两个回去告诉司马昱,他的皇位是自立的,不符法制,全天下人都不承认,他没有权力说什么禅让的话。我若是接受他的禅让,岂不是也成非法的皇帝?”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全说:“你们回去叫他把朝廷应用的仪仗、礼器、印信收拾好运到洛阳来,建康皇宫封存好了,我会派人去接管。至于他的老命,哼哼,先看他表现再说吧。”
两个使者哪里还敢多话?磕头谢恩,夹着尾巴跑了,象他们这么窝囊的圣使也算是历上罕见了。
周全叫众人退下,然后往八门遁甲城去了,他要最后征求一下褚如梦的意思。司马文风已经与他谈过了,她虽然是皇族至亲,但早就离开了皇族,也不想再管皇族的事了,况且她已经决定了要嫁给周全,那么不论皇帝是姓司马的还是姓周的,对她来说都一样。
走近褚如梦的院子外,便听到了里面传来褚如梦与周新民(司马聃)说话的声音。
“……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若不是他护着我们,早在弥勒教大乱时我们就已经沦为阶下囚了,火烧建康,又是他冒死把我们救出来,这些都是你亲目所睹,难道会是我编造了骗你?”
“孩儿不敢。”说是不敢,但是不满的语气却是非常明显。
“我知道你是怪我不守妇道,生下了他的孩子,可是当时我受了弥勒教妖人的毒害,身不由己,你还小,不解其中的难处,我若可以一死了之,早就投环自缢了,要是丢下你孤苦伶仃,却依靠谁去,呜呜……”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五斗米教把胡人赶走了,司马昱那老贼也要完蛋了,这皇位总得还给我吧?我是真命天子,除了我还有谁能继承皇位?要是他让我当皇帝,我就相信他是真正的忠臣,是对你我好;要是他自己当了皇帝,任他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不相信他了。”
褚如梦声音提高了许多:“你,你,你这个逆子,死到临头犹不知天高地厚!以你之幼稚无知,如何能为一国之君?晋室早已千穿百孔,天下沸沸扬扬,百姓水生火热,你在宫中如何知道?若再让你当皇帝,天下又将四分五裂,再成胡人俎上鱼肉。就算他念旧情愿推你为皇,天下人岂会同意,他部属岂会同意?他属下不泛心狠手辣之人,势必暗中谋害了你,此乃自寻杀身之祸!他若来请你为帝,你万万不可答应。”
周新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皇帝了,甚至连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不如,默然了一会儿说:“是,我知道了,但我还是不能称他为爹。”
“这就随你了,他虽然杀戮无边,其实心地慈善,不拘小节,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你再也不可胡言乱语,能平平静静活着,当个普通人比什么都强。”
“是,孩儿想通了。”
周全没想到褚如梦如此深明大义,并且想得极为周道,他就没想到如果属下的人不满意小皇帝复位,会对小皇帝暗下杀手,这种事防不胜防,还真不能不放在心上。看来没必要再让小皇帝上位了,不过周全总觉得心里有些亏欠了这娘俩的,得找个机会补偿他们。
过了一份儿,周全这才放重脚步走了进去,褚如梦与周新民忙躬身迎接,周全的亲生儿子周靖民则在床上睡着,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周全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褚如梦给他泡茶,问道:“教主今日怎么有空回来,莫非前线战事已定?”
“是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了,今天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下皇位的事。
周新民低下了并头,褚如梦说:“当今天下还有谁比教主更适合当皇帝,这事不必商议了。”
“这怎么行?当初不得已才叫你们隐姓埋名,暂避一时,现在大局已定,你们就该再出来主持大局,我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治理这个国家?”
褚如梦急忙推辞,理由是周新民太小不懂事,没有才能没有威望,连个小朝廷都管不了,如何能管大国家?她就更不想出山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沾惹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