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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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祁天寒又从袖口抽出那根银针,沐心侧首以绣帕掩唇,偷偷的笑了。

  这人当真是小心过了头。

  温眸浅笑着,祁天寒即使瞧出了她正窃笑,也不以为意,试完饭菜,接着伸手拿过她桌上的茶碗。

  望着他的举动,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人计上饭、上菜,他都——拿银针来试,现下连她爱喝的凉茶他都不放过。

  “不会吧?连我这茶,你都抢着喝?”

  “我只试一口。”

  只一口?

  “你不怕就那么一口,然后你就完了?”

  “没事的。”

  “万一真的有毒呢?”

  “一点儿毒无妨。”

  “无妨?”她微愣。不知怎地,胸口又猛然抽紧。

  “难不成你平日都在尝毒作预备?”

  “那倒是没有。”

  “没有?”她忽然恼了。“没有你还喝!”

  “我向来身强体健,自信还敌得过这么点致命毒物,更何况,我喝总比你试来的强吧?”

  “你……”说不过他,她干脆侧开脸不看他。“含爱喝就喝个够,毒死你算了。”

  见她动怒,他反倒扯唇浅晒。

  “要不,咱们一人一口?”

  “我才不要。”

  祁天寒也不再逗她,举碗浅饮了一口,再将碗搁在她桌前,笑而不语。

  傻沐心,她真以为他这么轻忽性命?没遇着她之前,他保重自己,为了祁家堡;在遇着她之后,他更加保重自己,为了她呀!

  “你……”唐沐心傻了眼。

  “喝吧,你不是渴了?”见她仍怔着,他不禁激她。

  “该不会是胆小怕死吧?”

  “含谁怕呀?”眼一瞪,她一口气饮尽茶水。

  笑着,他举壶替她重新斟满茶。

  其实,在凉茶入口之前,他早已试过针,只不过是一股想与她分享的冲动作祟,抢先喝一口罢了。

  捏着绣帕轻拭唇角的茶渍,沐心不满的瞪起了沐天。

  这沐天是怎么回事?一路北行,他老是离她几步远,这也就罢了,连她与祁大哥偶有争执,他也不再站在她这边同仇敌忾。

  真怪,也真是没义气!

  “这帕子的绣色真俏。”趁她不备,他忽地扣住她的纤腕,持稳略微挣扎的柔荑,细细的审视。“是你的构思?”

  因为心中仍有气,她只轻哼了声,不睬他。

  忽闻始终当闷葫芦的沐天扬起窃笑,她白牙紧咬,眼眸兜了兜,偏就不敢望向他,因为感觉到脸颊莫名的泛起了热潮,暖呼呼的直窜到颈项、胸口。

  “沐荑姑娘的技术?”

  “当然。”提起沐荑的巧手,她的下巴就不禁抬得高高的,十分骄傲。

  “借我瞧瞧?”

  “休想!”挣不开他的箝制,她无奈,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帕子。“不说我还忘了呢,你那帕子何时还我?”

  “我的帕子?”

  “是呀,何时还我?”

  “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的,那我为何要给你?”

  “你……那本来是我的呀!”

  “你不已经送给我了?”

  “我才没有!”

  “既然那天你将帕子绑在我的臂上,走时未取,我自然当它是你送的喽。”

  “我是忘了取回。”

  “无论是忘了或是蓄意,这会儿可没人能替你作证呢。”

  “可是……”忿忿地抽回手、她的牙根有点儿痒,直想咬人。

  真想再咬他一口,狠狠的,彻彻底底的咬下一块肉来!

  他分明是欺她、耍她嘛!

  柳眉紧拧,她恶瞪了他一眼,隐约听见沐天落井下石的轻笑,她索性连他一块儿瞪,悻悻然的吃起饭菜,不理他们。

  过了半晌,气氛依旧宁静。

  太安静了。

  又忍了好一会儿,见他们似乎觉得眼前那桌饭菜简直是人间美味,她优雅的将箸搁下,轻咳了咳。

  “你的仇家很多吗?”

  两双黑眸皆带笑,也皆忍在眼底,相视推却,最后是祁天寒当仁不让。

  “你在说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

  “你忘了,唐兄也在场呀!”

  “你明明知道我在跟你说话。”用眼神警告死憋着笑意继续装哑的沐天,她捺着性子问:“你是不是惹恼了很多人?”

  “怎么说?”

  “我跟沐天自杭州来到扬州,一路平平顺顺,没风没雨,但自从你硬跟着我们,就又风又雨,几乎成天都有一群人对咱们虎视眈眈,这么一想,答案便不显自明。”

  “身在商场,难免会遇上一些避不开的麻烦事。”

  “一些?看起来应该不止吧。依咱们碰上的阵仗,那些人铁定得散尽家财,否则怎能吆喝出这么多的高手。”

  听她简单却一针见血的分析,祁天寒笑得颇为苦涩。

  “出门在外,凡事谨慎点较为妥当。”

  “你连我的饮食起居都一并谨慎进去了。”她提醒他。

  “那是应当的。”

  “应当?”她讶异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浅啜了口酒,祁天寒凝望着她,但笑不语。

  见他又笑得一脸莫名,知道问不出端倪了,偏偏一颗心怦怦怦跳得也很莫名,她轻咬下唇,双颊微鼓的觑着他举杯的动作,无意识的拿起酒壶凑近鼻端,倏地精神一振。

  “这酒的气味醇厚又带着淡淡的果香,是佳酿呀。”

  他讶然轻笑。

  “随意一嗅,你便知道是佳酿?”

  “我有个好鼻子。”俏眉扬起一抹得意,她拦下伙计,晃晃手中的酒壶。“小二哥,替我打一斤备着。”

  备着?

  祁天寒微微锁起眉心,没开口阻止,犹豫片刻,还是问了。

  “我能请问,这酒是为谁而备?”

  “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阴骛的眸神更深沉了。

  “这人,有多重要?”

  “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她才说完,祁天寒的脸色简直可以说是难看了,努力压下怒意,他不发一言的径自离座。

  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在身爆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只是尚未开口明说,可自信自傲的他满足于她的跟随,却忘了问她的心中是否已有别人。

  如今听来,似乎出现了个难缠的对手。

  一个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对手!

  沐天当了够久的哑巴,懒得加油添醋,只是笑着观察他们的对谈,直到心生暗妒的祁天寒被妹子气跑,这才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勺,叹笑。

  “那酒,你是要带回去给沐荑的?”

  “嗯。”

  她不沾酒,只喜欢以嗅觉品味酒气,沐天又不是不知道。

  “很堂皇的理由呀,为何不让祁兄知晓实情?”

  “为何要让他知道?我偏不。”

  “偏不?”

  “对,偏不!”

  她娇嗔怨道。“别朝我摆出那副要笑不笑的怪模样,好丑。”

  “你是存心的?”

  “就算是,那又怎样?”

  “的确是不能怎样,只是,沐心呀”轻握扇子,沐天慵懒的将话尾拖得长长的。

  “怎么着?”

  “你学坏了哟!”

  “哪有。”

  “想唬弄我?啧啧,得了吧你,我又不是别有心眼的祁天寒。”

  她当然听出他的促狭,笑颜如花,雪白无瑕的脸蛋漾起了娇羞的红霞。

  “你对祁兄很有好感?”

  “我……我不知道啦,你别问我。”

  这是什么话呀?

  “这事儿不问你,你叫我去问谁?”沐天忽然笑得奸诈。“或宅我干脆去问祁兄算了。”

  笑眉倏敛,她的脸蛋更红了。

  “沐天!”

  “有何吩咐?”

  “闭嘴!”

  但稍后,见不得祁天寒一脸阴郁的她,便自动招了,而他的反应不知为何,引起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窃喜。

  “这帮恶徒当真是死缠烂打定了?”

  听出沐天语气中的懊恼,祁天寒的心一凛,深郁的黑瞳凝望着沐心递来的打量神色。

  “你有话要说?”

  哟,他的眼真尖,瞧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说吧。”

  “你真想听?”她迟疑道。

  当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经过了一次生死边缘的惊骇后,才逍遥的过了数日,竟然再度遭陷刀光剑影袭击,她还是吓得半死,可是,身子已没那么僵、哆嗦没打得那么急,甚至,哽咽的嗓子只半晌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当然,我洗耳恭听。”

  既然他大方坦白,那她当然是不吐不快了。

  “你是不是欠了人家银两,很多很多的银两?”要不然怎么他走到哪儿,刀光剑影就跟到哪儿呢?

  沐心的疑惑让他啼笑皆非。

  “如果我说是,你有钱借我?”

  这么说来,果然他是欠了一屁股债?

  “你真的欠了人家钱?”她不胜唏嘘的颦眉轻叹。

  “我还以为你的底子满深厚的呢。”

  “这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

  “那是自然喽。”

  闻言,祁天寒愣了愣。

  认识沐心越久,越清楚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姑娘家,可她却直言无讳的承认银两很重要!

  “既然你手头拮据,往后这一路上,就不能老让你破费啦。”

  责备的视线往沐天脸上一勾,她无言地示意他掏钱袋的动作得快一些,别磨蹭的装穷。

  沐天啼笑皆非,笑得有点无奈。

  “怎么?”她说错了吗?

  “你真当祁兄是个穷小子呀?”

  “他不是?”

  “无论是不是,沐心,你还没回答我,若我真是个白撑场面的穷,这银两你借是不借呀?”祈天寒嘴快的插进话来。

  “当然不借,这公与私怎能混为一谈呢?”义正词严的给了答案,她再拢起秀眉,犹豫地望着他。

  “顶多,若生意真谈成了,咱们再给你多点儿好处,不就得了。”

  她讲得吞吞吐吐,怕伤了他的面子,但祁天寒笑得很舒坦。

  瞧瞧,这会儿是谁公私不分了?

  正待再与她聊个几句,忽见她脸色一白,举手指向他的身后。

  “老天爷!”

  “怎么着?”

  “他们手上都拿着把亮晃晃的刀呢!”直吞着口水,她又怕又紧张。“不要,该不会又来了吧?”

  猛回首,祁天寒当下黑了脸。

  警告既下,还敢多次派人来杀他,这赵金荣当真是豁出去了。

  见对方来势汹汹,再瞟见祁天寒跟沐天一左一右的护住她,一脸冷冽,她屏住气,不假思索的旋身拔腿就跑。

  祁天寒眼尖的将她扯回身边低斥,“别乱逃!”

  “我不是乱逃,我只是想帮你们……”

  “甭说了。”

  警戒的黑眸向四方疾扫,蓦然间,祈天寒揽紧她的纤腰,猛提气,迅速将她送到身旁那棵树粗壮的枝干上。

  “给我乖乖的待着,别让我忧心。”

  “可是……”

  他一记寒厉的眸子狠狠的制止了她的抗议,他旋即飞跃而下,加入混战。

  眼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的对上,沐心捂住眼,却将铿锵声响听得更清晰,捂了耳,又不得不将脚底下的阵仗瞧得分明,尤其,似乎那帮恶徒四下寻着她的踪迹……

  想也知道,他们是想拿她来威胁祁天寒跟沐天。

  她决定要再爬高一点!

  白牙紧咬住裙摆,她着身子,慌乱地伸手乱捉,见树枝就攀,遇到可支撑的地方便忙不迭地将绣花鞋探上去,不待踏稳,又急慌慌的找寻下一个落足点。

  沐心越攀越脯除了凌霄跟阿弟立在树梢遥望着她这怪异的举动,没人瞧见。

  双手双脚抱紧枝干,她屏住气等着。

  当打斗逐渐平息,祁天寒将余下的三两个兔崽子留给沐天对付,跃向枝头,却没瞧见她,当下一阵心慌。

  “沐心!”

  狂风在吹,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

  “沐心?!”

  “我在这儿啦。”

  猛扬首,果然见她像只小猴儿般巴着比她的腰杆粗没几寸的枝干,偶尔还随风摇摆,他觉得好笑,眼眶却泛起了热意。

  手长脚长的他瞬间便攀到了她眼前,四目相望,他将手抚上她苍白的颊,幽幽叹气。

  “那儿太矮了。”不待他开口训斥,她委屈兮兮的解释。

  “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冒险向下一望,身子打了几个摆子,她猛吸口气。“我也不知道,心一急,就拼了命的往上爬了。”

  “你是想爬到哪儿?”

  “上头,越高越好。”她笑了,却是带着哆嗦的苦笑。“这一招够聪明吧?”

  祁天寒笑不出来,心口酸酸涩涩,很难受。

  “的确是很聪明,除了凌霄跟阿弟,没人瞧见你了。”

  听出了他不带责备的调侃,沐心又是苦笑连连。

  所以,她才没法子攀下去呀。

  因为不自觉地爬得太高了,现在只要朝晃一眼,她的头就发昏,一双脚丫子也打起摆子,怕得半死。

  “爬那么脯有点儿冷耶。”

  心口的酸涩涌到喉头,强抑下涌上来的杀气,他温言叹道:“我们下去吧。”

  “好。”见他展开双臂,她想也不想地便倾过去,安心的将自己倚向他怀里。“以后只要遇着这等阵仗,我会努力地避高又避远,不妨碍你们砍砍杀杀。”

  “没有以后了。”

  “咦?”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这种惊吓,放心吧,不会再有刀光剑影让你担忧害怕。”

  “这算是什么?”

  “承诺!”

  祁天寒的脸色彻夜寒飕。

  而天光初亮,才在前一个时辰与他会面的洪骅领了他的授意,没休息,又悄悄的离去,一路赶着南下扬州。

  瞪视着窗外的锈渐渐淡去,他的心情沉重阴骛。

  因为爹临终前的要求,他始终网开一面,不对咄咄逼人的赵金荣施以极刑,所以,他真将他祁天寒当成纸老虎了。

  这次,他不再手下留情,也不再心存善念,洪骅此行赶赴扬州,就是要彻底断绝赵家的生意脉络。

  荣华富贵就是赵金荣的生命,一旦财富尽失,他也完了。

  至于另一帮人……一思及此,他的心绪更沉重了。

  再一天就回到祁家堡了,可他该怎么做?

  走了一个上午,他们这会儿停在树下预备用午膳,沐心与鹰儿玩了片刻,才走回来,就瞧见因想事情想得入神而面色沉凝的祁天寒,愉悦的好心情蓦然敛去大半。

  “别皱眉头。”

  像只小彩蝶般的扑向他,见他依旧眉头不展,虽然为他忧忡不已,也不禁心生好奇。“你想的事情,很悲伤?”

  “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的神情阴沉沉的,双眼在生气,而且……”

  “而且什么?”

  “你看起来似乎在伤心。”有些结巴,可她还是说了。

  就是因为他眼底的感伤太浓、太阴郁,她才会忍不住上前唤醒思忖中的他,舍不得他继续陷入深深的哀戚中。

  见他强悍、见他果断、见他深沉难懂、见他笑容拘谨,就是见不得他满怀感伤的罩在森寒的阴影里。

  他不语,只是握住她温软的柔荑,将她的脸贴向胸膛。

  “是不是事情很难解决?”

  “是有一点。”

  “那,我能不能帮点忙?”

  “只要陪着我。”

  “就这样?”

  “就这样。”

  一旁,沐天早将干粮全都掏了出来,见状,不甘心迭受冷落,爱笑的眼底透着不怀好意,他自动自发的凑向他们,将手掌平摊在他们互叠的掌上。

  沐天的一举一动自然得让人瞠目结舌,甚至,他只差没学妹子那般,将光洁的额头倾贴在祁天寒的胸前。

  不是他不愿意仿得一模一样,实在是因为沐心矮他们一截,她偎得很舒适,他若有样学样,着实太折腾自己的身躯了。

  “我也会陪着你们的。”他轻声笑道。

  情愫早已滋长的两人微愣、同时将视线移向他。

  “唐兄?”

  “沐天?”

  “我也在场呀,而且,咱们的干粮快给虫儿抬光了。”笑盈盈的黑眸理直气壮的迎视着祁天寒的冷瞪。“别理我,你们可以继续,我只是提醒你们这一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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