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传说呢?
说起来可也真有点荒诞离奇近似于危言耸听却是每一个述说者尽管格限于神秘之中却无不津津乐道听者半信似疑却又无不为之动容。
传说之一:当年闯王李自成攻北京进占紫禁城崇桢皇帝于煤山自缢之前却也作了几项重要安排其中最富传奇的是有一批极为珍贵的金玉奇珍早在宫破旬日之前由专人秘密偷运出宫解送到了江南。
传说之二:见之于官报所谓的城破之前先已出宫逃命的太子与定永二王俱为李自成所擒获如今也都先后伏诛其实真正被擒获伏诛的只是太子与定王二人其中“永王”朱慈炯实已逃脱如今不但还健在而且已为各方反清复明势力奉为精神领袖敬尊之为“三太子”。
传说之三:这位“三太子”当年之所以绝处逢生乃是得力于先皇考崇桢身边的一个精武技的大内卫士此人姓叶神出鬼没有能天彻地之能。
传说之四:当年在后宫为崇桢亲手所刃杀的长平公主(简称为长公主)其实未死只是被砍断了一条胳膊而已如今非但也还健在却已皈依佛门更有甚者这位公主如今被传说为风尘侠隐中一类的人物本事可大了。
传说之五:也就是落到了眼前这个节骨眼的关键时分。有一个身负有重要使命的人如今来到了金陵此人的任务是将要与传说中的三太子见面而且更负有策划运转那一笔当年秘密出宫巨大财富的使命——这一笔巨大的金银财宝咸信为被用于重整明室社稷江山的重大资本。
这么一来这个被传说为负神秘任务的人顿时为十方所注目非但是官方侦骑密布甚至远在紫禁城的朝廷也不甘寂寞秘密策使了深精武技的大内卫士连日赶下江南务必要把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自然敏感的江湖黑白两道就更不会听任此一传说如过耳来风势将要兴起一股探测热潮不欲善罢甘休了。
铃声叮叮。
骑在小毛驴上的两个人——公子锦徐小鹤一副自在轻松模样。
稻田里佳禾葱葱水稻飘香竹影婆娑牧童骑在牛背上唱歌一派江南富庶情景。
由此而接上前面官道总还有五里来路稻禾青青白鹭翩飞小毛驴似跑不跑铃声叮当驴背上的两个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清花水秀尤其是后者那一身花枝招展的装束在艳阳里闪烁出无限娇媚婀娜。
公子锦在驴背上笑向小鹤道:“刚才多亏姑娘搭救要不然只怕已遭了那婆子毒手想不到此行如此凶险真正令人担忧。”
徐小鹤“咦”了一声眼睛“白”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的?”
“这还用说。”公子锦道:“我看那暗器施展得异常高明已近乎‘金针度线’之妙除了姑娘之外又有谁有这等手法?”
“谁说的?哼——这一次你可是看错了!”
徐小鹤一只手把草笠的帽沿拉下来一点遮住迎面的阳光侧过脸来打量着他。
公子锦笑脸顿失道:“难道不是你?”
“不是。”小鹤摇摇头:“你猜怎么样?”
她把身子坐好了看向公子锦眉毛挑了一挑:“你我都不会想得到的——是那个姓帅的。”
“是他?”公子锦说:“就是那个姓帅的小子?”
“不错!”徐小鹤笑了一笑:“你的耳朵真灵原来都听见了!”
公子锦说:“他的声音这么大谁听不见?不过——后来小声地跟你说些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当然不用说是在跟你打听我是不是?”
小鹤道:“那还用说。”又道:“我原以为这人是个好色之徒即使会些武功不过三流角色谁知道他暗中不动声色地施了那一手暗器破了卖花婆子的诡计我才知道他竟是个身上有真功夫的人你说他那一手暗器近乎于‘金针度线’——这暗器手法我听我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就会连我还没有学会这人居然已能施展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倒是不能小看了他。”
公子锦点头道:“这人诚然是个劲敌倒要防他一防——只是那个卖花婆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施展诡诈伎俩?而姓帅的又为什么会对我暗中援手?他们竟不是一边的……”
“还有那个抽烟的老头三个人全不相干……这事情可透着有些邪门儿……”
说着她嘤然作笑向着公子锦瞟了一眼:“既然都冲着你看来你这一趟着实大有文章……到底又是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眼前已来到驿道二人挥鞭催马上道继续前行。他们所乘骑的小驴早经豢养熟练并不需人策使带领平日所行只此来回一途是以不愁中途迷失而驴性固执倔强即使乘骑客人想要趋使它改道亦是不能。
这条驿道是通向江都市街的主要干道之一来往客旅络绎不绝。
两头小毛驴一经上道循着平日惯行方向一径前行并不须二人带领。
公子锦原欲独自前快行暂别小鹤。徐小鹤看在眼里不觉好笑道:“怎么想把我撇下一个人去?怕我缠着你不放?”
被她这么一说公子锦不好意思地笑了。
“姑娘请多多原谅实在是这一趟事情重大并不是我对姑娘见外还请多多包涵。”
小鹤哼笑道:“你不说我便不再多问谁又希罕非要知道不可!到时候你就是想要告诉我我还懒得听呢!要是有什么事求着我的地方更看我高不高兴不信就走着瞧吧!”
说罢便赌气似地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理他——其实她此行之前已从师父6安那边得到了预示情知公子锦此行负有极重要使命6安更知公子锦此行是去会见一个极重要的人物徐小鹤当时曾向师父一再盘问6安亦不说破只云到时自知。想不到公子锦也是一样一任她如何追问也是不肯吐露一字。
——她因而想到师父生平一向料事如神此番特别打自己前往还嘱咐带了一些平日罕用的药物莫非是此行还需要自己去为什么人诊断看病不成?好在不久自知公子锦既奉命不得对外人吐露却也怪不得他。这么一想也就不再生他的气。
6安其实还一再嘱咐她要她在暗中多多注意他的安危必要时当尽全力保护可知他此行任务极其重要万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徐小鹤强压着心里的好奇转过脸来刚想用别的话旁敲侧击一番说不定能套出些什么来——却有一骑快马风掣电驰泼刺刺直由身后驰来。
二人闻声而警还来不及回头察看来马又紧擦着二人身边奔驰过去驿道上扬起了大片黄尘。
打量着这人背影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黑绸子短褂甚是意态轩昂——
公子锦方自注意到这汉子黑绸汗褂上所绣的一个特别图案标志身后蹄声得得一连六骑快马泼刺刺又自擦身而过紧迫着前面汉子风涌云聚般狂驰而去声势之巨大饶是惊人之至。怪在这一行七人非但衣式装束一般无二即是胯下座马也都是一色纯黑七匹怒马一致足狂奔自有非常气势蹄下黄尘有似一天黄雾又似一条迤逦千丈黄龙一径追循着前道飞蹄滚滚而逝。
这般阵仗不禁使得所有路客纷纷驻足张望。
公子锦方自思索着七人背上奇怪的图饰并不像是常见的官府“勇”字号衣。徐小鹤却已失声地“哦——”了一声直向着前面消失渐远的人马起呆来。
“怎么回事?”公子锦看向小鹤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是本地官府的人?不像!”
徐小鹤转过头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道:“你以前没有来过江南?”
公子锦摇摇了头略似汗颜笑道:“姑娘的意思是在笑我的阅历不足可是?”
徐小鹤一笑说:“你倒有自知之明——刚才那七个人你看他们是哪里来的?他们身上所绣的那个马头标志你可知代表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公子锦才自悟及原来七人黑色短衣背上所绣制的特别图形竟然是一个“马头”形状小鹤这么一问他竟无以置答尴尬地摇头微笑表示全然不知。
徐小鹤大惊道:“你真的不知道?”心里暗暗奇怪何以对方连如此赫赫声名的江湖门派都不知道。
“你的江湖阅历岂止不足而已”小鹤打趣地奚落道:“看起来简直差得太远了!”
公子锦抱拳道:“请教请教。”
徐小鹤前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被人监视才自说道:“看起来你过去大概很少在南边各省跑过居然连当今黑道最具盛名的‘铁马神令’门派都不知道!”
公子锦心里怦然一惊。
——他焉能会没有听过这个黑道上最是恶迹昭彰的组织门派?只是徐小鹤既这么说不如干脆糊涂到底倒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徐小鹤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只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不禁嘴里“啧啧”称奇。
随即告诉他道:“铁马神令一般都称呼他们是‘铁马门’这个门派在江湖上听我师父说已经横行了三十多年了过去的总舵是设在浙江天台山后来因为官兵的多次围剿听说搬了好几次家不得已化整为零分散在江南各处这里太湖附近就有他们一个分寨人多势众平常是小罪不犯大罪不断因为他们门下有本事的人多极了江湖各派对他们虽然看不顺眼却也惹不起他们这就使得他们越来越横行霸道了。”
公子锦道:“难得姑娘平常在家足不出户居然外面事情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可知道这个铁马门的总令主又是什么人?”
徐小鹤说:“听我师父说铁马神令一共有四位令主总令主姓什么叫什么到现在没有人弄得清楚大家只是知道他的外号是——”
“外号?”
“对了!”徐小鹤说:“叫云飘飘。”
“云飘飘?”公子锦一笑说:“好动听的一个外号文绉绉的。”
徐小鹤哼了一声道:“好听是好听可是这个老魔头可是猾狡极了大概就是因为他神秘得来无影去无踪像云一样的不可捉摸所以外面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你叫他老魔头?他很老么?”
“那当然啦!猜也应该猜出来了!”
这可就与公子锦所知道的略有出入不过眼前且不与她争执。
徐小鹤又道:“大当家的叫云飘飘外面莫测高深。二当家的也是一样神龙见不见尾不过我师父却与他有过几次交往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居然彼此心仪成了道义之交听我师父说这个人很有点义气不过人可是出名的怪好起来好得要命一不对可就瞪眼杀人外号人称‘冷面无常’姓桑你听听这个外号就知道。”
公子锦点点头神秘地笑道:“令师6先生居然也会结交黑道上的朋友?怪不得你对铁马门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错了。”小鹤说:“我师父是不齿于他们所作所为的只是交了姓桑的这个朋友而已其实他们也极少交往很多有关铁马门中的事他老人家也许知道但是平常却不愿多谈我所知道的这些有很多还是从外面听来的呢!”
公子锦点点头道:“这就很难得了你刚才说铁马门一共有四位令主还有两个呢。”
“别急呀!”徐小鹤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帽子。
两只小驴骄辔而行铃声叮当不徐不疾。
“第三位令主这个人姓木木头的木——”
公子锦心里一动——那是因为出门之前有人特别警告过他要他特别防范此人。
徐小鹤接道:“你要特别小心这个人这个人最坏武功极高江湖上人提起了这位木三郎来没有一个不头疼、谈虎色变的!”
“木三郎?”公子锦哼了一声:“可是传说中的那个叫‘神眼木三’的人?”
“对了!”徐小鹤说:“就是他你们认识?”
公子锦摇摇头:“没有见过不过此人的大名却是早已听说传说此人生有一双怪眼能够像猫一样地夜晚看物可是真的?”
“外面是这么说罢了!”徐小鹤说:“不过这个人在铁马神令四位令主中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人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江湖上无论是黑道白道的人只要犯在了他手上很少能有幸免的听说也只有总令主云飘飘能降服得了他他也只听云飘飘一个人的话就连二令主冷面无常的账他都不买以后你要是遇见了他可得要特别小心。”
公子锦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我真的要小心这个人了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落在了他们眼里……”
徐小鹤说:“他们对我可是没兴趣只是你可得十分小心了。”
公子锦笑了一笑:“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吧。”
说话的当儿眼前已来到了江都闹市眼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且是衢道之口。
小毛驴自行地停了下来即有一个毛头小伙计打对街跑了过来一言不说地就把那驴牵走了。
公子锦四面打量一眼只见市招密集商店酒家栉次鳞比较之南京更有过之盐市之浮华己见一斑。
徐小鹤笑说:“我们药铺子就在那边你看见了没有?”
用手一指可不是“鹤年堂”三字竖匾金光耀眼就在眼前十字路口头上这个位置选得好怪不得生意鼎盛。说完这句话不等公子锦回答她便独自走了走过对街摆了摆手便回头去了。
公子锦岂是真的这么差劲儿?一无所知?当然不是。
事实上他对江湖上的黑白两道虽不若一般老江湖那般提起来如数家珍却也应知尽知绝不似徐小鹤想象中的那么一窍不通。
此行责任之重大眼前风险有多少他心里当然有数只是外表力持镇定而已。
别了小鹤在马路上闲逛了半天——其实当然不是真的“闲逛”不过是意在甩掉暗中跟踪自己的两个人而已直到他确定真的甩掉了暗中跟踪的人之后才自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他应该现身的地方。
四方茶楼。
进门之后座客云集楼上楼下几无虚席当下一个小伙计带着他到了楼上找了个偏间雅座坐定送上一客菊花香茗。
时间过午不久显然还是吃饭的时候。
公子锦要了客小笼汤包、凤鸡、干丝等本地佳肴候到伙计把这些吃食一应送上之后才自唤住他问道:“这里可是四马路的四方茶楼?”
“对呀就是这一家!”小伙计嘻着一张大嘴说:“八十年的老字号了别无分号。”
公子锦说:“有位覃子豪罩先生可在这里?”
“啊——”小伙计怔了一怔:“那是我们的管事先生客官爷有什么事要见他么?”
公子锦点点头道:“对了他要是有空就请他过来一趟我在这里等他。”
小伙计连声答应着随即退下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着夏布长衫四十左右的斯文先生来到了雅座。
“是覃先生么?”
公子锦在座上抱拳揖道:“在下姓公——特来拜访。”
来人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兄弟姓覃就是这里的管事客人有什么差遣?”
说时回身左右打量一眼跨前一步双手合并各屈二指摆了个奇怪的手式向着公子锦揖了一揖。
公子锦立时会意右手并三指向着桌上茶壶摸了一摸道:“这茶凉了再换一壶吧。”
罩先生一笑道:“天、地、人何者为大?”
公子锦道:“那可要看什么时候了。”
罩先生道:“如今呢?”
“如今生逢乱世以人为大覃兄以为如何?”
覃先生点点头一只手摸着唇上的短须随即坐下道:“那就再讨足下一句金口这个‘人’在天成圣呢还是在地为王?”
公子锦一笑道:“应是在地为王吧。”
“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这可难说了。”
“请教——”覃先生抱拳一揖有意无意地显出了指上的一枚翡翠戒指。
公子锦其实早就看见了见状微微一笑——
“覃先生不必见疑!”公子锦道:“我是打东南方来的隔着一片大海你说是远还是近呢?”
一面说抬起手来摸摸下颔——小手指上也有个戒指——这戒指他平常并不常戴今日特别戴起竟与对方一般式样。
“这就是了。”
覃先生声音略低道:“足下来此的消息我早就得着了算计着此时也该到了如今风云险恶白、黑两道都放不过咱们足下位当特使身负重任不可不察——”
“不敢当——”公子锦抱拳道:“全仗兄台指教。”
覃先生一笑道:“上回过师兄来即说到你把你夸得了不得想不到如此年轻失敬失敬。”
“少不更事——还请兄台指教。”公子锦略似谦虚地道:“这一趟若不得力于高明人士暗中帮助只怕在南京就要出事了。”
覃先生笑道:“公少侠指的是神医6安和徐小姐吧!”
“啊——”
“哈哈——”覃先生一面为对方斟满一杯茶送上道:“老实说吧足下一人南京我们就得着讯儿啦——你不要客气在南京那几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干得好极了麻四先生已把这事报回去了说是王爷大喜要大加嘉奖呢。”
公子锦一惊道:“四先生也来了?”
“哪能不来?”覃子豪微微一笑:“兄弟——你不是搭一艘‘长’字号的渡船下来的吗?在船上还遇见了徐大小姐吗?”
“啊——”公子锦微微点头道:“覃兄好耳风看来兄弟这一趟全在兄台照顾之中了。”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四先生。”覃子豪道:“他老人家一直都在暗中护送着你……兄弟——你也许还不知道铁马门的人盯上你了。”
公子锦越加汗颜地叹了声道:“我怎么不知道?都怪我太过无能——”
“这不怪你——”覃子豪说:“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你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是防不胜防。方才在船上要不是四先生施了巧计引开了对方注意下船时又现身为饵甩开了对方主要魔头可是险哪。”
“兄台的意思……什么……魔头?”
“你为人忠厚、正直还不尽知此行之风险——”覃子豪道:“方才情形我虽不曾亲见可是四先生说起真正吓人原来铁马门的两位令主俱已出场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上……”
微微一笑覃子豪俯身而前小声道:“这事全仗四先生暗中打点我们的人全出动了听四先生说险极了我们的人还装扮了你的外貌四先生亲自出马真险侥幸成功嘿——想不到神眼木三那一双神眼居然也有看错了的时候你可知道铁马门在江都的‘七大金刚’全出动了却是扑了个空。”
公子锦瞠目以对想起了方才与小鹤在驿道上遇见的那七匹快马原来就是铁马门在江都鼎鼎大名的七大金刚看来全仗麻四先生暗中帮忙现身为饵把对方主要魔头“神眼木三”诱开要不然可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事已过去想起来还不禁心里忐忑同时也就感觉到自己的势单力孤前途万般风险。
覃子豪见状笑道:“你不用担心敌人虽然来了不少我们可也不含糊何况四先生既已亲自出来听说另外还有高人助阵你只按着原定计划行事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公子锦点点头问说:“四先生人在哪里?可否一见?有很多事还想当面向他请教。”
“他走了。”覃子豪说:“你若早来一步就见着了现在人走了。”
公子锦怅怅地道:“他老人家住在哪里?”
“这个……”覃子豪微微笑道:“他老人家关照了叫你不必去寻他如有事情他自会寻你……”
说时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绸子小包交给他说:“这是四先生要我交给你的里面有一封信嘱你见字行事时间、地点都交待得一清二楚另外有一百两银子是给你的其实我这里早就给你准备下了。”
一面说他由折着的袖管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银票交到公子锦手里——
“外面走的人手头不能小器这个你留着不够随时来支。”
公子锦打开一看是五百两的一张即期银票就说:“太多了你收回去吧我现在不缺银子。”
覃子豪推过去说:“收下吧你以后就知道了花费很大的而且你不必节省有时候充充阔气也是必需的哈哈……”
又说:“在扬州我们的实力不小钱有的是我在这里又是管账的自己兄弟还能不多照顾几文?”
说着哈哈一笑站起来抱拳道:“你就慢慢吃吧我去嘱咐一声这里不会有外人进来我走了。”
这个覃子豪公子锦以前虽没见过却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谊属同门同是延平郡王大力所收揽的江湖义士包括方才所提起的那个麻四先生同属延平郡王所特别成立的一个反清复明秘密组织这个组织的力量却也不可忽视似已日渐强大虽不足以动摇清朝已固江山而侧面的煽风点火却也令当势者头痛不已。
打开了锦囊果有书信一封。
那是一封属于极隐秘的密札厚厚的桑皮纸信封骑缝处都涂着火漆胶泥。
收件人:公子锦。
件人:天南堡。
是了这“天南堡”便是策使公子锦等一行义行的那个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了。
肯定的这密札应属“天南堡”的极密件之一设非是收件者当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拆阅以麻四先生在天南堡地位之尊亦只是负责转手而已。
俟到公子锦小心谨慎地拆阅密札之后不由为之一惊——他原以为时间大可从容岂不知上面的指令时日竟然迫在眉睫这使他再也不能耽搁随即起身离开。
所谓“绿杨城郭十里珠帘”应是名不虚传公子锦身历其境总算见识了。
这一带俗称“十里小运河”区入夜之后万灯高悬千船云集繁华得紧。
公子锦一袭轻装身着太湖绸藕色长衣腰系丝绦玉佩足登福字履手里一把描金折扇摇起来婆娑有姿习习生风人本来生得俊俏这一装扮十足的风流惆傥像是个出身豪门、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
在“醉八仙”吃的晚饭菜肴有松江之鲈阳澄之蟹呼伎小云小仙二女作陪喝了几觥酒耳边上尽是江南评弹、扬州小调。有钱大爷们的征歌逐舞呼卢喝雉在五光十色的迷离灯光衬托里诚然令人不胜消受公子锦又见识了一回。
却是今夕何夕他总算心里有数并不糊涂。
大船“八音画肪”就泊在前面湖心这里“十里小运河”河不叫河分别划地称奇巧立名目各以“池”“湖”自称。眼前这一片地方叫“仙女湖”——顾名思义那就是这里的女人美如天仙不用说湖心的“八音”画舫便是“仙女”所在之处了。天上星皎月明却不如眼前灯光灿烂。
像其他风流豪客一样公子锦酒足饭饱之后竟然也思往湖心的美人窟走走。
迎着阵阵凉爽湖风公子锦一扇在手翩翩风采地来到了“八音画舫”。
进门之先便已听见了那阵阵丝竹管弦声银牙打板小红低唱间以七彩灯光粉帐流苏姐儿们送往迎来眼波流醉真正让人**蚀骨所谓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应该便是指的如此。
公子锦虽然缺少那种一掷千金的出手气势更没有时下一般纨绔子弟的气质却也仪表堂堂大方举止令人不敢轻视。
这里盐市一日暴南来北往的陌生主儿多的是是以他的出现并不曾引起特别的注意。只是在二度“茶围”之后仍然盘桓不去便非一般的寻常客人了这样情况通常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客人已有相好的姑娘等着她的出现赴约。另一种情况便是有意寻欢而不得其门而入这时候便须善解客意的皮条客出现上前刺探搭讪一番。
是以就在公子锦三度打赏金欲离不去的当儿一个长颈拱肩面生肉瘤的细眉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相公您别走——可有您的老相好啊?”
“我要见燕子姑娘。”公子锦开门见山地说:“可是她好像不在这里……要是这样我就走了。”
这个人听到这里“哦——”了一声随即眯着眼睛笑了:“在在在……有有有您老可是姓李?”
公子锦微微一怔点头道:“不错我是姓李。”
细眉男人立时笑态毕露地道:“是从南京来打点贡绸的李大相公?”
公子锦半笑不笑地也承认了。
化名李方专营贡绸生意的商人身份正是他此行早已安排既定的化身——这件事还是在他拆读麻四先生留交的密札指示之后才得以知道万万没有想到在此***场合居然已有了风闻。
“啊呀——您老可是贵客呀为什么早不说呀。”这个穿着考究其实猥琐的男人立时巴结地说:“燕姑娘三天以前就在盼着您啦这两天她身子不大舒但没出来应酬可是敬候着您啦。”
公子锦心里微微一动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是——”
“小人姓杨。”这个人弯腰拱背赔笑道:“是这里八音舫的管事这里水旱码头七十二处游玩地方小人都有照应李大爷随时关照。”
这话倒也实在。
在此“十里小运河”提起“杨脖子”这个人大概无人不知若问此人干的是什么可就有些令人羞以启齿了那便是此人赖以为生所操持的是见不得人最为下贱的女人皮肉生涯过去的人品不消多说这两年买卖女人了财所谓的“有钱王八大三辈儿”“杨脖子”三字在此地面俨然也是一号人物了真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公子锦眼里当然瞧不起这号小人甚至极其鄙夷。无如眼前这一台戏还是非他不可。
“原来你就是杨管事我听说过你——”公子锦说:“我此来全为燕子姑娘她既然告病在家我就明天再来吧。”
杨管家笑说:“燕姑娘早关照了别人一概不见李大爷来她是一定要拜见的这样吧您在这里先坐坐找几位姑娘先陪着小人这就去把她给接来燕姑娘一听说您来了她马上就飞过来了……”
说着就要转身告退公子锦摇头说:“不用了你这里的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就跟着你一块去吧。”
“那可是委屈您啦。”杨管事咧嘴笑道:“好吧小人这就招呼船去马上就走。”很快地他就准备了一艘花船。
二人登船坐定由一个花俏的船姑娘操桨沿着河边不一会就划出了这片灯光璀璨所在直到河面上灯光稀落再不见先时的繁华景象岸边上更是一片黝黑想是早已离开了所谓的“十里小运河”区域。
杨管事一只手扬着灯笼频频向岸边打量道:“快到了吧!怎么还没到?”
摇船的婆姨说:“过了前面七棵柳树就到了这条水路我最熟杨老爷不用担心每天都是我接送她来的不会错的。”
杨管事这才笑嘻嘻地向公子锦说道:“就快到了她家我去过一回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这孩子很孝顺的挣的钱都交给她母亲。”
公子锦点点头没有吭声。
老实说对于这位燕子姑娘他是压根儿一点也不清楚只是遵照密札上指示的行事也不知道何以指示他来此见一位风尘姑娘心里不免好奇。
“李大爷您真是好眼力啊!”杨管事说:“要说到姿色人品这里再也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她而且——您当然已经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公子锦见他笑得暧昧倒有些被他弄糊涂了。
“燕子她……”姓杨的把头附近了压低了嗓子道:“她还是个清倌儿从来是卖艺不卖身还没正式接过客人……”
公子锦见他那样暧昧的表情同时眉飞色舞地频频向自己打量真恨不能一拳照他脸上打过去。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再想想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身份原就是一个“寻芳”的客人又何怪对方有此表情?
当下怪不自然地笑了笑:“这就难得了。”
“给李大爷您说句实话。”杨管事道:“大爷您可真是好福气啊——燕子姑娘来八音画舫总有年把子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在家里见客要不是她事先关照小人不敢把大爷您带到她家去呢。您是没见过这位姑娘的脾气可大了。”
说话的当儿已过了七棵柳树的河滨地名“七柳屯”小船摇晃着徐徐向岸边靠过去。
杨管事“啊”了一声忙拿起了灯笼一面向岸上照着仿佛是看见岸边上站着个人。
“哦——”杨管事笑着说:“大姑娘等着我们哩。”
摇船的婆姨说:“不会吧她不知道呀——再说她母亲还生着病!”
杨管事一怔道:“你看我竟然忘了对了她跟我说过说这两天她母亲的偏头疼病犯了夜里都不能睡觉……”
四周围一片黝黑也就有小船上的两盏纸灯和杨管事手上的灯笼所散微弱光芒在水面上摇散着片片鳞光附近河面上偶尔传过几声鱼儿泼刺的水响更加添了几许夜的阴森与神秘。
小船泊岸杨管事先跳上岸边回头张罗着待将要接引公子锦上岸就在这当儿猛可里一条人影直袭过来。
好快的势子。
此时此刻谁又会料到有此一着?
那人想是匿身在岸边的大树之后蓦地现身而出其势绝快加以彼此距离极是接近令人防不胜防。
黑暗里仿佛只看见这人手里所持有的兵刃寒光闪了一闪便听见杨管事“哎呀!”一声倒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之间船上的公子锦也已有了反应——这人其实早已度好了势子即在其剑伤杨管事的同时左手振腕打出了暗器“丧门钉”一缕尖风直向公子锦正面袭来。
公子锦一惊之下反应极快掌中折扇轻轻一拨当地一响已把暗器丧门钉磕飞水里同时间身形轻纵已闪身岸上。
那人挟其余威长剑快了转:“呼!”地划出了一圈寒光反向公子锦头上劈来。
“当”的一响再一次为公子锦折扇点开。
原来这柄扇子描金嵌铁也可当作兵刃使唤。
暗影里虽然看不清对方这人是个什么长相大体上却认出是个瘦高身子、有着一双浓眉、目光狰狞的汉子。
公子锦身子一转左手用劈空掌力直向这汉子腰胯间击去同时向着小船上早已吓傻了的船娘喝叫道:“还不快走。”
划船的女人惊慌着叫了一声像是捡回了一条活命样地便自匆匆划船去了。
瘦高汉子原不知公子锦功力如此惊人这一掌虽不曾为他正面击着却是出的掌风力道十足惊人呼地一声直把他逼出去四五步之外才自拿桩站住。
值此同时公子锦又已二度进身施展的是“6地行功”中最称诡秘的“贴”字诀脚尖一点秋风扫落叶样的轻飘已把身子偎了过去。
瘦高汉子“啊”了一声简直来不极作出任何反应已为公子锦贴近身边。
“噗!噗!”
随着公子锦手上翻动的扇身已双双点中瘦高汉子一双肩窝穴道。
瘦高汉子声音也没出一声便自直直地倒了下去却是自暗影里蓦地蹿出了两条人影身子一经跃出浮光掠影样的轻飘已到了公子锦身边左右。
度之快出人想象显示着来者二人的轻功绝技均属一流境界。
其中一人更不待身子站定左手扬处打出了一支暗器“三菱箭”:“哧!”尖风一缕直向着公子锦肩上射来手法疾劲利落——由其出手部位判测显然无意伤害对方性命不过意在使公子锦负伤就擒而已。
公子锦身子略偏右手折扇轻起既快又准“叮”一声已把飞来的三菱箭点开一边——
却是对方那人把握着这一霎之隙早已怒扑而近鼻子里怪哼一声随着他探出的右手铮地一声抖出了软兵刃“十三节亮银鞭”。
这种兵刃八成儿藏在他右手腕袖中事先一点也不见痕迹“唰啦啦”一经抖出巨蛇样地直向着公子锦颈项间盘来却为后者一把抓住了来犯的鞭梢。两相较力地一扯希哩哩扯了个笔直。
公子锦方自觉出来人手劲儿相当惊人待将施展真力迫他兵刃出手斜刺里蓦地袭过来一阵疾风一条身影凌空疾抄而来。
带着一声轻微的冷笑这个人竟然凌空而至施展的是上乘轻功“八步凌波”身法公子锦猛然而惊的一霎对方的一只脚浪子踢球般飕然已向他脸上踢过来。
公子锦心里一惊霍地向后一个倒仰急切间虽是闪过了对方足以致命的一脚无如行动上却与那施展亮银鞭的汉子以可乘之机。
事实上那一条亮银鞭仍然还抓在两人手里这汉子将势就势身子猛地向前一欺左手“神龙探爪”一掌反向公子锦仰起的前胸上拍下。
须知眼前二人功力一流绝非一般等闲眼前联合出手猝然同时向公子锦出手简直防不胜防公子锦饶是有一身杰出武功仓促间亦难以应付。
——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倒仰脚下猛力一踹:“呼!”反纵出三丈内外。
尽管这样左肋下方亦不禁为对方指尖扫中隔着一袭绸衣宛似蜂子刺了般的那样疼痛——这一掌幸而没有被他打中否则不堪设想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也激了他争胜雄心身子一经落地待将全力以付。猛然间眼前亮起了金灯一盏。
那是一盏设计十分巧妙的手提金灯不过拳头般大小极是小巧玲珑。黄澄澄流光四射淬然闪现于眼前黑暗极是耀眼生辉从而照亮了眼前四周。持灯的人身材曼妙青绢系竟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
这妇人身着一袭暗红绸质长衣脸色苍白憔悴灯光照射里脸上一无表情却是那双眼睛在灯光映照里菁华内蕴颇有夺人之势。
正是这一双眼睛慑住了眼前顽强的两个敌人。
事实上也正是借助于眼前亮起的灯光公子锦才大概地认出了面前的两个敌人。一个是面容枯瘦、头半白的瘦长老汉背上背着一对寒铁双拐。另一个却是手持亮银软鞭年当四旬目光灼灼生有一张长脸的壮汉——这张脸猝然使得公子锦记起正是晨间在渡船上邂逅的那个马脸汉子当时这人一直在向徐小鹤搭讪打听自己此刻终于现出了本来面目向自己下手了。
那么这个忽然出现、手持金灯的中年女人又是谁?也是他们一边的?
不像。
很快地公子锦即由他们双方敌对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一时略放宽心。
“你是什么人?”
面容枯瘦、背负双拐的老汉直挑着两道眉毛十分惊讶地向对方女人打量不已颇有耸动之势。
马脸汉子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冷森森笑了一笑徐徐说道:“阁下好轻功不用说刚才在林子里两次阻挡帅某人一行去路的就是你了?”
枯瘦老汉为之一惊道:“是她?”
公子锦虽不明白二人话中之因却也可以猜知看来他们彼此先时已有遭遇说不定这中年女人的忽然出现似在为自己解此一危也未可知。
聆听之下那个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只是微微一笑笑颜既绽顿如海棠初放一扫先时的阴森冰涩——原来这妇人竟具有如此姿色即使看来在憔悴病弱之中亦有迷人风韵清致——只是这番美丽清致很快地在她笑容消逝的一霎亦即为之消逝随即为前此不变的冷漠所取代。
“不必报出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中年女人借着灯光远远向他注视着道:“你们铁马门也太嚣张了杀人越货居然逼到我家门口来了四令主你看呢还是卖我一个面子就此离开还是恃强玩狠到底硬要跟我过不去?”
一面说中年妇人特意地把手里的灵巧金灯举高了有意无意地向四方照了一照。
马脸汉子原以为报出自己姓氏对方如果在江湖上略有见识必当有个耳闻。“铁马门”三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使敌人望风丧胆知难而退。却是这一次似乎有些意外……
双方的一番对答立时提醒了公子锦对方一行原来竟是来自“铁马神令门”的人那个马脸汉子更是铁马门中身当一令之主的帅星斗——此人公子锦颇有耳闻那天小鹤虽不曾道及公子锦却心里有数此番狭路相逢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此举即在公子锦以一敌众正愁势单力孤之际鬼使神差地竟然会来了这个神秘的帮手。眼前这个中年妇人公子锦虽然对她尚不清楚可是听其谈吐观其气势几可想知绝非等闲人物。
公子锦很想一探究竟却是苦于没有出口之机。眼前似乎是铁马门一面已为中年妇人的从中作梗所激怒。
听了中年妇人一番话后帅星斗怒形于面地哼了一声冷笑道:“足下好大胆子听你口气似乎是不把敝门放在眼里倒要向足下请教了。”
帅星斗一面说手里的亮银鞭唰啦啦缠在了腕子上两只手向着对方妇人拱了一拱。
背负铁拐的华老汉狞笑一声大声道:“对了既然敢跟我们作对必然不是无名之辈你报个万儿听听吧。”
妇人在对方二人说话之际一双眼睛不时向四下注视像是有所觉察。
谛听之下她转向帅星斗冷冷说道:“你们好像来了不少人我再说一遍有我在这个地方就绝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怎么四令主!你看看要怎么办吧?”
话声方顿只听得“哧——”的一声灯光映照里仿佛有一线流光极其快捷尖锐直向着中年妇人立身之处飞来物件极轻细小简直看它不真。
公子锦听声观态一望之下既已认定那是暗器中最称轻灵的“金钱镖”。眼前之镖更非取势于人竟是意在对方妇人手中金灯。却不知妇人视听明锐早已窥知究竟灯势略偏已轻松避开。
暗中人“嘿!”了一声:“哧哧——”又出了两枚金钱镖两线流光交叉出手一左一右作势弧度再一次向她手里金灯飞射过来。
妇人微微一笑丝毫也不慌张只把手里金灯略略向上提高寸许。
这番举止看似不动其实极其高明。即在她灯势略起的一霎耳听着“叮!”的一声细响两枚细小金钱已自迎碰一块妙在差于寸许之间便击中金灯眼前却是又落了空。
话虽如此公子锦却已大感惊异暗暗惊叹那施展暗器人手法之精湛老练只是因为对方中年妇人透剔聪敏未卜先知手法更称高明而已。
暗器人手法既是如此高明便决计不会如此轻易认败服输势将还有一番较量。
帅星斗原待向中年妇人出手看到这里彼此互看一眼竟然暂时按兵不动乐得有人代自己去打头阵何乐不为?
果然即在那两枚金钱镖相迎击空之下眼前人影飘忽一个华服高冠全身披挂齐全貌相清癯的老人已跃身当前。
这人打扮堪称诡异一身装备大小行囊或背或挂前后左右无所不在照常理说一个人携带如此繁杂琐碎理应行动不便眼前这老头儿行动竟是异常轻灵并无一些累赘想来行之有故早已熟练。
非但如此老者背后更插有两杆云幡看上去一如戏台上出场的武将衬着老人脸下的五柳长须更似传说中三国蜀汉老将黄忠。设非是对此人先有耳闻简直不知他是什么路数。
中年妇人乍见此人的忽然出现脸上并不惊异想系心里早已测知对于此人的身份来龙去脉更不陌生由是一语道破。
“你的暗器手法果然高明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大概就是新近投奔‘铁马门’在大江南北享有盛名的‘千手飞石’尚昆阳吧幸会幸会!”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久已风闻你暗器手法独步古今据说你能以指内飞针射中天空蝙蝠双目何以却连这么大的一盏金灯却两射不中岂非有些不近情理?”
华服老人不由为之一呆。
岂止是他现场的另外二人——帅星斗以及背负双拐的枯瘦老者亦为之吃了一惊。
须知‘铁马神令’在江湖行事极其隐秘至于内部人事安排更属绝对保密局外人焉能得知?是以各人聆听之下俱都大生震惊一时间对于面前妇人举棋不定讳莫如深。
果然被中年妇人一语中的华眼老人正是“千手飞石”尚昆阳此人出身原是“崆峒”门派掌门人由于此一门派人丁不盛屡生大故终至濒临解体不复存在地步。尚昆阳本人为人奇特怪异倒也无甚大恶武功并无十分出奇之处却是施展得一手好暗器举凡飞刀飞石镖钉箭刺只要是暗器此人无一不精更能自行设计火药强弩毒药毒箭无不精巧在行堪称独步武林为之一绝。是以为铁马门总令主所看重许以重酬纳之门下。
却是想不到此番奉命由总坛南下协助木、帅二位令主共图大事今夜次上阵牛刀小试满以为略施手法以其神巧暗器即可兵不血刃协助帅星斗战奏捷哪里想到对方这个女人如此厉害不动声色一语不地竟自识透了自己的诡计使自己两度出丑当着帅星斗面前使他脸面无光无地自容真正欲罢不能。
“千手飞石”尚昆阳被眼前中年妇人一番话直臊得面红耳赤所幸天黑距离稍远看不真切否则简直无以自处。
当下猛笑一声手指向对方妇人故示镇定道:“你这妇人是谁?何以知道我的姓名!莫非是故人旧识快快报出名来说个清楚免得你家尚爷出手误伤可就后悔不及。”
中年妇人不温不怒冷冷说道:“你先不必管我是谁老实告诉你们我其实与贵门并无怨恨更无意插手多管闲事刚才我也跟帅令主说过今晚只要你们退开这片地方不难为我的客人便可相安无事要不然哼哼别看你们人多势众倒也不一定便能占了便宜不信就出手试试。”
公子锦心里一动正自奇怪妇人嘴里所说的“客人”难道是指的自己?他奉命来此会见艺名‘燕子’姑娘的江南名妓却不知又与眼下对方妇人有何关联?难道她就是燕子姑娘?
似乎又有些不像。先在年岁上即不相当燕子姑娘目前年华日盛理当在二十上下眼前妇人虽有相当姿容却并不年轻就外表看来应在四十上下倒像是那位燕子姑娘的母亲还差不多莫非……她就是燕子姑娘那位生病的母亲?这……倒也不无可能。
这么一想公子锦越加对当前妇人注目以视越觉其“明珠在川美玉蕴山”颦笑间蕴蓄无限内涵诚然高不可测。
眼下敌我对峙自不敢掉以轻心公子锦暂时压制着对中年妇人的无限猜疑一言不地向双方冷眼注视提高无限警觉。
铁马门一面自不会为中年妇人三言两语所吓退不过帅星斗却持有比较慎重态度。
似乎是他已感觉到对方中年妇人的绝非寻常同时脑子里思念电转已就眼前妇人的外表形象以及谈话内容作了快的整理审思亦即是把眼前妇人规置到铁马门列为最最不宜招惹的当今天下极少数的几个人范围之内。
须知天下武技无尽无泛奇人异士无所不在略有疏忽即难免遭到不测之灾以铁马门之庞大规模在江湖上所以能够无往不利自有其一套存在原则其中属于彼此敌我之间的共存互惠原则自属必然应有。
帅星斗身为一令之主更是半点疏忽不得尤其是当他把眼前妇人与本门告诫中应属避免接触的几个可怕人物联想在一起时顿时心里大大生出了警惕。
却是那个为总令主礼聘、新人铁马门的“千手飞石”尚昆阳为逞一时之恨显然不曾有此一虑。
听了中年妇人一番话这老头儿呵呵狂笑了几声一只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目光炯炯向妇人打量道:“好大的口气听你口气好像咱们堂堂铁马门怕了你似的嘿嘿老夫就是不信这个邪倒要试试——”
话声一顿转向另一面的帅星斗抱了一下拳口气托大地道:“怎么样帅令主可容我尚某向她讨教讨教?”
帅星斗心知无能阻止这个尚昆阳新近加入本门由于过去曾是一派掌门人身份年岁更是老大加入铁马门未当一令之主自感委屈万分四令之中前三令令主云飘飘以次各领风骚俱为一方怪杰尚昆阳自知难以望其背项不敢与之抗衡惟独第四令令主帅星斗在江湖上并无显赫声望自己屈居其下似乎有些不当眼前若能显些能耐一来可以杀杀他的威风正可在总令主面前谋个晋升之阶谁曰不当?
帅星斗岂有不明白他心里所想的道理?聆听之下不禁暗暗好笑忖思着不知死活的老狗你当这女人是好惹的么?如果真是那位主儿不要说你、便是总令主云飘飘此刻身在面前也当网开一面容她三分你这老儿恁地如此逞能托大?
心里虽这么想表面却不动声色谛听之下微微一笑抱拳道:“尚前辈如能出手管教一下这狂傲女子自是最好不过。”
他原有意提醒要对方注意一下这妇人的可能出处却是话到唇边又临时止住原因是自己对此并不能确定正可在他们双方动手之际冷眼旁观以为定夺。
“千手飞石”尚昆阳忿恨在心竟无暇多想他身恃一身暗器手法天下独步绝不信这妇人真能抵挡最起码也要把她手里的这盏灯打灭找回先时的面子。
嘴里大声应着:“错不了。”
用手一指当前妇人尚昆阳冷笑接道:“这女人你先报上了名字——”
中年妇人其实胸有成竹微笑道:“我看不必尚昆阳你自恃一身暗器当世无双可是我却不信就拿我手里的这盏灯来说你就不一定能把它打灭你可要再试一试?”
尚昆阳“嘿嘿”一笑说:“女人你欺我太甚。”
话声出口只见他上身颈项微侧:“哧——”一声即由他左面肩头处出一线银光直取向妇人手中灯盏。
却是灯光一转金丸跳掷这盏灯却到了妇人的另一只手上。
尚昆阳冷叱一声右手屈指一连弹了三弹三点飞星脱指而出呈“品”字形直向对方飞来——这一手非比等闲大有名堂:“点中窍挂两肩”分别照顾了对方三处所在即是那妇人的左右两侧以及正中头顶。
换句话说亦即是无论中年妇人这盏灯在左在右或是持向正中头顶三处不同方位之任何一处均在尚阳所暗器照顾之中。
却是中年妇人显然有先见之明。
即在对方暗器将即出的一霎手上金灯“呼。”地脱手而出略略向头顶飞起四尺高下手法之奇妙无与伦比时间配合恰到好处若早出一霎对方暗器未出自可改变晚出一霎时间不及妙在不早不晚容得尚昆阳觉已无能更变。
“咻——”
一阵尖锐细小破空声过处三缕银光尽皆走空。
观诸中年妇人之身法微妙可说站立得身子纹丝不动运转从容真正是大家身手了。
公子锦、帅星斗等数人冷眼旁观之下俱感觉到这个女人的人镇定极是大异寻常其实无需直言姓名已说明了她的大家风范……
偏偏那个倔强老人尚昆阳还不死心他的“弹指神针”向不轻出必中想不到又自落空好在他全身暗器齐备可以随意施展。
在一阵痛悔惊讶之后左手大袖挥动:“哧——”出了一口柳叶飞刀。
这一刀看似直奔妇人前额妙在距离对方面部二尺左右忽地向上跳起正好迎上对方落下接在手里的灯取势极准风头疾劲应是万无一失暗器施展到如此地步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中年妇人何尝不知对方的暗器手法高明绝顶她却偏偏要折服对方当面给对方以羞辱。
金灯一转于方寸之间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却是尚昆阳另有高招即在前此飞刀出手的一霎嘴里“赫!”的一声双手大袖齐挥:“咻咻!”声里一连出了九口飞刀。
凭恃着他灌注的内家真力九口飞刀形成一个极大的光圈一股脑齐向妇人身前招呼了过去。
这老头儿在连番受辱失利的心情之下其懊恼可想而知这才施展出最称拿手的绝活儿“千手飞刀”双袖挥动之间九口飞刀同时掷出。何止是那盏金灯而已包括对方妇人全身上下无不在照顾之中。
看样子这老儿显然是动了肝火决计要与妇人一个厉害暗器走势已不仅仅只是那盏金灯而已颇有取向对方人身的意图。
中年妇人岂有不明白对方意图的道理?她唇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分明并不把尚昆阳这个所谓的“劲敌”看在眼里。
尚昆阳这一手飞刀又称“向心环”九口飞刀全数敛聚着内家真力透过他极称得体的力道运转形成了极为巧妙迂回之势一般人万难理解自不易事先有所提防。
说时迟那时快。
猛可里这取向妇人身侧四周的一圈刀光霍地向里一收变成了刀尖向内呼地直向中年妇人上下左右齐而来。
各人眼看如此都不由暗吃了一惊事实上尚昆阳这般出手已违背了事先约言眼前九口飞刀分明有意制对方妇人于死地足见用心之毒恶实在有辱尚昆阳在武林中之崇高身份更遑论“铁马门”在武林黑道的隆重声名。
身为一令之主的帅星斗一时大感羞忿正要开口喝止其势已有所改变。
中年妇人显然大非寻常一身功力更非眼前各人所能想象即在九口飞刀环身而进的一霎她仍然是伫立不动仿佛只是脚下着力地跺了一跺手上金灯为之一震挣然作响里灯光一时大盛一明一暗之间即有无限力道向四外排散而开其力万钩出人意外。
自然这等神奇功力也只有身历其境者才能有所感觉当前各人也只能凭借目力观察而已。
尚昆阳所出的九口飞刀眼看着已招呼到了中年妇人身上却是即在妇人一顿足灯光一亮之间全数向外反方向炸飞开来竟然没有一口能够接近她身边左右致使九口飞刀全数为之落空。
众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千手飞石”尚昆阳满以为可以在这一手绝活儿上大大奏功怎么也没料到又自白费了心机心里一怒竟然没有想到对方妇人异于寻常的身手必然大有来头。
恼羞成怒之下圆瞪着两只眼忿声道:“好个婆娘你再看这个……打!”
说时平手一指耳听着“咔!”的一声即由其袖管里打出了一点火星直射向妇人正面而来其势绝快一闪而至。
中年妇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身势略略向上一长那点火星险险乎擦着她的衣边打了过去——“波!”一股白烟冒起燃烧起面盆大小的一团火色色作碧绿暗夜里看来越觉阴森可怖。
“千手飞石”尚昆阳以为对方必将举手以迎一经爆破哪怕是沾在她身上少许也必然能构成伤害谁知道这妇人却像事先知晓一样并不像先时那样出手以迎轻轻一闪便躲了开来。
尚昆阳若是自知不敌此刻收手离开还算丢脸不大偏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总想着要找回颜面并给对方一个厉害。
当下怒吼一声叱道:“贼婆娘我跟你拼了。”
话声出口耳听着“劈劈啪啪”一阵暴响随着这老头儿手上舞动的一面旗帜一大团闪烁星光众蜂出巢般一股脑齐向着妇人身上涌了过来。
双方原说只不过以妇人手上金灯为准试一试尚昆阳的暗器手法却没有料到竟自变成了眼前的人身功击。
眼前这一手“星光灿烂”其实正是尚昆阳最称满意压箱子底儿的玩艺儿。
那看来“星光灿烂”的一天飞星其实与先时此老所出的暗器并无二致俱为黄磷硝石硫磺等爆炸燃烧物什所精制如爆炸开来威力可想而知。
老头儿手法更不足此一不做二不休即在暗器出手的同时脚下一连几式着力飞点施展轻功“八步凌波”身法唆……一缕飞烟般的轻功直向中年妇人身前袭来。
旁观各人看到这里俱都吃了一惊。
眼前**迭起显然大大出乎各人意外。
先者即在尚昆阳那一天飞星暗器出手的一霎对方妇人早已有了警觉猛可里她修长的身子微微向下矮了矮。
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到即在这妇人身子下蹲的一霎出了奇异的内家功力——那是一种怪乎其怪玄乎其玄的内家气功。气机一经逼运而出形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硕大气罩无影无形却有一股坚韧的弹性力道这便是内家高手中所谓的“护身气功”了却又因为每人功力的不同所表现的高低自然也就大有差异眼前中年妇人所施展的这门护身气功却是各人前所未见。
即在各人简直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当儿那为数千百飞来的一天星光磷火都格阻于那面无形的气罩之外像是猝然遭遇到一阵迎头怪风怒涛拍岸般霍地一个倒卷反向而回。
这么一来千手飞石尚昆阳自身反倒成了攻击对象更何况他奋身而前不期然迎了个正着一时间吓了个魂飞魄散。所幸老头儿一生浸淫于暗器能能收手法确实高明人一等眼前情形固是危急万分他却也能有自救之道。
随着他一式定步盘身手里的三角怪旗“劈啪”一声迎向当前一天星光怒卷过去。旗身上出了巨大的迂回内吸劲道致使那看来散漫的一天星光磷火有似狂猛喷泉般俱向旗身聚涌而至。话虽如此终因劲道的骤猛难以压抑。
耳听着“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火光耸起那一面拿在尚昆阳手里的三角旗帜一时竟为之燃烧了起来流火飞星溅处尚昆阳右手大袖亦为之殃及着起火来。
各人眼见如此一时惊心不已。
尚昆阳害人不成自身反而受害怪叫一声掷出了手里燃烧的旗子就势一个打滚把几乎燃及身上的余火压熄好一阵子折腾才算完全平息下来。
那一面丢出燃烧的旗子也因为帅星斗及时警觉上前践踏才致未酿成焚烧全林的祸害。这么一来自然使得敌方一面锐气全失。
尤其是尚昆阳当着己方帅星斗等二人面前更感到灰头土脸面上无光却也因此使他警觉到对方敌人——那个中年妇人的功力强大高不可测再者不见机收手往后丢脸更大。
火光在一度燃烧明亮之后又复回到了先时的黑暗。所见的仍然还是那一盏黄光四溢的小巧金灯一如原样地高举在中年妇人手里甚至她的脸也同刚才一般模样并不着丝毫表情像是现场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一样。
尚昆阳由地上爬起来远远向她打量着甚久才自慨然出了一声叹息抱拳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当今天下能够以护身真气击退老夫这一手‘星光灿烂’暗器手法的应该不出五人……足下莫非是人称‘冷玉仙子’的……”
蓦地帅星斗在一旁大咳了一声打断了尚昆阳待要出口的话。
无如“冷玉仙子”这四个字却已听在了公子锦耳中这使他为之怦然一惊。
被称作“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聆听之下脸上微微牵起一丝笑容不愠不火地徐徐说道:“你认错人了……”
话声微顿眼皮一转看向一旁惊愣的帅星斗以及那个背背双拐面容枯瘦的老汉道:“怎么样帅令主徐副座你们也要试试么?”
背背双拐的老汉姓徐名铁人称“风雷叟”一身内外功力俱称一流早年在云贵道上堪称黑道盟加入“铁马门”后眼下屈居帅星斗之下身当第四令副座之职——他久处黑道见多识广先时尚还有些举棋不定猜不透对方妇人真实身份尚昆阳这一提起猝使他为之大吃了一惊身边帅星斗更是早已惊觉不时以目光向他示意警戒他不可妄动。
中年妇人说完话后更不迟疑手上金灯一转巧移莲步竟自款款向着一旁愣的公子锦身边走去。
公子锦呆了一呆才自想起当下抱拳一揖碍及帅星斗一行在侧不便开口。
妇人身形站定高举着手里金灯在他脸上照了一照缓缓道:“对不起我迎客来迟阁下受惊现在可以同我一起去了。”
说话的当儿四下里人影晃动悆窣作响——公子锦移目四盼才自觉出来人一行包括尚昆阳、帅星斗、徐铁等三人甚至于先时部署在暗中之人俱已悄悄撤退。悄悄而来悄悄而去一些儿也不着痕迹。
眼前中年妇人显然已察知确实情况才自会如此直言无讳却也解除了公子锦心里一时之疑。
“这么说前辈是燕子姑娘的……令堂大人?”公子锦不胜惊奇地打量着对方。
妇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只向他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随即掉身而去。
她依然高高举着手里的那盏小巧金灯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公子锦亦步亦趋地在她后面跟着。
灯光照处附近数丈方圆依稀可辨。
公子锦道:“要不是前辈及时仗义援手今天晚上我真糟了。”
中年妇人说:“吉人自有天相。”回头用灯光照着他说:“6安难道事先没告诉你铁马门的人已经插手了这件事要你特别提防?”
“那倒……没有。”公子锦正色道:“我此行事关重要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中年妇人笑了笑:“是么?别人不知倒也罢了像6老头子那样精明的人能不知道?”
公子锦怔了一怔。
妇人说:“再说他徒儿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这么一提公子锦才不禁为之恍然大悟敢情徐小鹤此行亦非偶然说不定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师徒对自己真正是恩同再造了。
中年妇人早已运用敏税感觉四下默察确信敌人俱已撤离。
她说:“铁马门的人走了你可以放心说话。”又说:“刚才情形虽说有惊无恐可却是险得很这一位帅令主最好说话武功也差一点要是换了‘神眼木三’那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说着她深深地吸着气脸上显示着微微苦笑。这个表情忽然提醒公子锦让他想到刚才他才听说有关燕子姑娘母亲生病的事……如果眼下这中年妇人真的是燕子姑娘的母亲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没什么”妇人苦笑着说:“老毛病了我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秋天一到它就又犯了……幸亏幸亏……要是刚才被他看见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脱身离开了真的好险。”
公子锦一惊:“要紧么?”
妇人摇摇头说:“不碍事……”继续前行。
走出了这片稀疏的林子前面荒草蔓芜冷月稀星颇见凄凉远远看见茅屋数间错落在山势不高的山洼子里。
中年妇人继续前行看似缓慢其实步履轻灵这种运用内家真气的步法正是轻功一流境界外表看起来从容舒徐不缓不疾其实脚程极健一般人万万追赶不上。
公子锦一面运功跟随心里不禁想到方才尚昆阳嘴里提起的那个人——冷玉仙子。
这个人他很早很早就听师父谈起过被誉为当今宇内硕果仅存、最称杰出的七名高人之一。
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岁数应该很大了何以看起来并不甚老还这么年轻?
思念中已来到当前山根。
竹篱边黄花开得好茂盛夜色里亦可辨见妇人站住脚步回头向公子锦道:“小燕儿等着我们哩——”
话声才歇柴门吱呀一声敞开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已迈门出现冲着妇人叫了声:“娘——”又说:“你们来了我好急正要往江边接你们去呢。”
眼波一转看向公子锦裣衽说道:“这是公……先生了?”
公子锦自报姓名:“公子锦——姑娘便是燕子——小姐?失礼了。”
大姑娘说:“不敢当外头凉咱们里面说话去——”
里面倒也宽敞。堂屋里摆设虽不华丽却很雅木制的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竹子的躺椅矮几上置着一张七弦琴看上去款式特别像是件古物。
燕子姑娘走过去把灯拨亮了屋里摇晃起幢幢人影一条大黄狗由墙角爬起来走向来客燕子姑娘用手指了一指门外说:“到外面看门去。”大黄狗也真听话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妇人说:“有它在外面看着一里外有人来它都知道。”
公子锦告了扰在椅子上坐下再看这位“燕子”姑娘——嘿!可真是好标致窈窕个姑娘长身玉立细腰丰臀脸上眉目舒朗不带一些儿小家子气神清质爽倒似有几分侠女气质。
公子锦心里动了一动不需多言已可断定这位姑娘大非凡女必然也和自己一般属于同路之人不折不扣是个出身“剑门”之女一时不自禁对她生出了几许敬意。
“我怎么跟你说的?”中年妇人对燕子姑娘说:“铁马门的人来了。”
燕子姑娘一惊道:“真的?您是说云飘飘……”
妇人冷冷说道:“云飘飘当然不会轻易露面只见着了帅星斗被我吓唬跑了当然他们不死心……还会再来的这件事你们要特别小心——”
燕子姑娘担心地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三太子的下落了?”
妇人摇摇头:“这一点还不致于否则又何必还盯着他?”转向公子锦道:“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了我想云飘飘还不会出面桑老二人也有几分义气最头疼的就是那个叫‘神眼木三’的人这个人武功既高人又阴狠六亲不认唯利是图……我如果身上利落谅他还不敢跟我作对可是我眼下却又病着……如果被他知道难保不会兴风作浪这一点燕儿你也要特别注意。”
燕子姑娘点头说:“您放心吧神眼木三这个人我知道他要是敢……”
还要说下去却被妇人冷竣的目光止住随即改颜笑道:“您放心——我会特别小心就是了您的药熬好了在后面灶上您该歇着了。”
中年妇人笑了笑站起来道:“怎么还嫌我碍你们的事?好吧到时候你别求我就是了。”
公子锦忙站起来:“前辈别走正要向您请教。”
妇人一笑说:“算了你的事我都清楚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大忙问她吧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转身自去。
公子锦欠身施礼随即落座。
燕子姑娘皱眉道:“我娘的病犯了以她老人家的内功虽可无事可是病时的痛苦却是一般人万万挺受不住的也真难为她了……”
说话的当儿即听得由后面传过来一阵微微呻吟声立时使人联想到那声音必是妇人所以中年妇人那等武功造诣之人竟然无能抑止住病之时的疼痛竟自出了呻吟可以想知该是何等一番椎心碎骨滋味?令人油然大生同情——公子锦随即明白过来何以燕子姑娘忽然要母亲离开原来病有自每日似有定时真正匪夷所思该是前所未闻的一种怪疾了。
所幸那呻吟声很快的即行止住公子锦固是心涉同情终因彼此初见不便刺探只以奇怪同情的目光看向对方姑娘。
燕子姑娘苦笑了一下讷讷道:“我从小随义母长大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要说到恩情可比我亲生的娘更大更疼我。”
公子锦这才明白点了一下头。
姑娘又说:“她老人家一身武功造诣当今天下罕见却因为这样为她招惹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因而五年前在四川青城山的一次聚会里被人暗算……误饮了毒酒伤到了她十二经脉中最要紧的一条脉络这个人不愧是用毒的高手竟然事先查知我娘练功的路数与习惯这样一来我娘在返回用功驱毒之际第二次又中了他的计谋才自感染上当今人世绝无仅有的怪病……”
“啊……”
公子锦岂止是同情简直惊惶失措了。
燕子姑娘微微一笑:“所幸她老人家一身内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在觉不妙之后还能运用奇功把身上的毒全部驱除干净可是却因毒气攻心与那条先前受伤的经络互为表里这个病根儿一直都去不掉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前几天立秋一到又作了真叫人悬心……”
“这……”公子锦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请人医治?那江南神医6安……”
“我们认识。”燕子姑娘说:“就是为了他我们才搬来这里6先生医术高明举世无双可是这种病他老人家也自承生平仅见不过我娘说幸亏是遇见他……要不然情况更糟。”
公子锦又点点头心里甚是欣慰却也不无惊讶原来这些奇人异士彼此之间表面上各处东西暗地里却血脉相通除去私人间的友情酬酥之外更都像肩负着一项神圣“反清复明”的大业使命以此牵连共纤侠义实在令人钦佩。
燕子姑娘说:“公兄这一次来我在二十天以前已由麻四叔边得到了指示正等着你呢。”
公子锦点头道:“麻四先生现在人在哪里?这一趟要不是他老人家暗中帮忙引开了神眼木三结果如何还真难料我自出以来已有七八个月没见着他老人家了。”
“别慌!”燕子姑娘微笑道:“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你想见他急死了也见不着他要想见你可是说来就来天南堡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包括公兄你不也是神龙见不见尾吗?”
公子锦笑道:“夸奖夸奖我哪里敢当比起这几位我差得太远了……”
“那也不一定”燕子姑娘笑说:“公兄你在南京办的那几件事还不够露脸的?我听着佩服极了麻四叔一直夸你说是可造之材我娘也说想见你这一次她更抱病去江边接你不惜亲自现身惊退了铁马门的人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哩。”
“惭愧……”公子锦抱拳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燕子姑娘出了清脆的笑声又道:“无论如何这一趟你是主角我们这些人包括麻四叔在内都是配角要配合你把事情完成公兄请不要客气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吩咐吧。”
一番对答之后越见这位燕子姑娘秀外慧中聪明伶俐若是再加上过人的机智武功便真正才堪大用。
几只飞蛾在灯前绕来绕去燕子姑娘信手拿起一只灯签随便点了几点俱已坠落地上手法之快利落大非寻常看在公子锦眼里实已一目了然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必定有非常身手。
稍稍寻思之后公子锦道:“四先生传话要我来此见你想是由姑娘安排才能得见太子?”
——便是传说中的那位神秘人物“三太子”了传说这位太子便是当年李自成攻破北京走逃遗失至今下落不明的“永王”朱慈炯了当年城破临危出走时年仅十三岁如果他果真还活着今年已是年过三旬应是个中年人了。
燕子姑娘站起来走向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
公子锦同时也似觉出些异状感觉着外面冷月稀星之下似有人影一闪。
“啊——有人。”
“不要紧!是我娘……”燕子姑娘含笑说:“这么晚了她还出去说是不放心铁马门中的人暗中在替我们小心着呢……”
公子锦感慨道:“可是她身上的病……”
“不碍事。”燕子姑娘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吧怪病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要紧现在我们更可以放心地谈论一切了。”
公子锦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三太子现在哪里?天南堡有一封承自延平郡王的密札……”
“这我都知道……”燕子姑娘稍稍凝思点头道:“明天我销假回到八音画航上班三天以后也就是十二号我在船上等你你来看我我会告诉你一切。”
公子锦点点头忽然一惊道:“糟了。”
“怎么?”
“嗳!”公子锦叹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我来得匆忙竟忘了那一位管事先生了。”
公子锦跌足道:“他受伤倒地生死不明大概还在河边——”
燕子姑娘微微一惊说:“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公子锦不及多说待将外出院外传来声音道:“别担心没事情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蓦地现身门外随即款款步入。正是燕子姑娘义母——中年妇人去而复还。
来无影去无踪这妇人真有鬼神不测之妙。
公子锦忙即欠身施礼道:“前辈偏累了这是从哪里回来?”
燕子姑娘说:“那还用问准是去救杨管事了。是不是娘?”
“就你聪明。”妇人侧身落座看向公子锦道:“你放心那位管事的伤不要紧我己为他服下了灵药用真气和血打通了经脉关窍招呼了一条小船送他回家去了。”
燕子姑娘“哼”了一声笑笑道:“这个人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活该他受罪也是他的报应。”
妇人点点头说:“话虽如此他对我们母女却很照顾要不看在这一点份上我懒得管他刚才他还有些神智不清等回家醒过来以后一定吓坏了问起你的时候就说是公先生救的别的什么也不多说就是了。”
公子锦近看妇人越觉神气内敛尤其是一双眼睛光华内蕴顾盼间每有夺人之势他已略有测知眼下不敢造次当下恭敬见礼请示对方真实姓名身份。
燕子姑娘在一旁笑而不言只把眼睛瞟向妇人倒要看看她如何作答。
中年妇人聆听之下并无怪罪淡淡一笑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还用我再说一遍?”
公子锦讷讷道:“这么说您真是人称‘冷玉仙子’丁……前辈了?”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说:“还真被你猜着了咦——我娘早已不出江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怎么会知道的?”
被称为‘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颇似有所伤感地微微点头道:“燕儿说得不错这些年我早已不再出现江湖就是以往知道的人也是不多我就是丁云裳这个名字今天还知道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了!”
公子锦顿时脸现尊敬钦佩地向对方深深打了一躬:“丁仙子大名我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更知道前辈是当今天下武功最称杰出的‘海内七隐’之一今夜何其荣幸竟然见着您……”一时间他脸上充满了激动的欣悦显然情于衷。
丁云裳微微一笑眼角带出了隐隐皱纹淡淡地说道:“别信这些鬼话什么‘海内七隐’无非是一些无聊的武林中人吃饱了饭没事干胡乱瞎编出来的其实天下至大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我们七个本事大的人多啦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颇似有感伤地接下去道:“就是这‘海内七隐’四个字把我害苦了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些自认了不起的人不服气偏要找到我要斗一斗我……唉这几十年来我被这些人都欺侮怕了到处躲到处藏……”
燕子姑娘嘻嘻一笑说:“藏来藏去到这里来了倒是这两年还像好一点……”
看着公子锦丁云裳仍有感伤地说:“有句话说‘大隐于市’有时候藏身在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比较起来还真是这两年的日子比较平静不过——”
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又道:“……这番平静生活到今天为止应该是结束了……今天铁马门的人认出了我以后便万万不会再有平静生活了!”
公子锦愧疚道:“这都是因为我。”
“也不尽然是因为你!”丁云裳淡淡笑道:“我略通易理命数……是时候了就不是你这件事也会别有牵连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公子锦问:“这么说前辈莫非与铁马门的人有过怨仇?为什么他们要与您为敌?”
“没有过结……”丁云裳脸上带着微笑:“我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家结仇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你也看见了他虽对我施展卑劣手段可是我并没有以同样手段对付他们我甚至于没有还手……你问我有没有跟铁马门的人结过仇?我告诉你不但没有仇而且还有过恩这一点云飘飘心里最清楚……”
“云飘飘?”公子锦心里一惊道:“您是说铁马门的总令主?”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那样子像是说“那还用说。”
公子锦接道:“听说这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燕子姑娘又笑了一面笑一面看向丁云裳想要她提出纠正。
“难道不是……”公子锦讷讷道:“云飘飘这个女人——”
燕子姑娘嘻嘻的又笑了不好意思地忍住反问公子锦道:“你见过他?”
“没有……”
“这……”公子锦怔了一怔:“谁都……知道她……难道不是?”
“他是个男的。”燕子姑娘说睁大了眼睛讳莫如深地向对方看着。
公子锦怔住了就从他有记忆开始在谈论着这个武林黑道魁时就从来也没有获知过一个真正的定论——即这个人——“云飘飘”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悬疑不仅仅是外人甚而就连‘铁马门’本门中人除了几个要领导之外也都弄不清楚而这几个要领导却又基于一项神秘的本门契约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口吐实如此一来就更助长了云飘飘其人的神秘莫测似乎如此一来也正合乎了“铁马门”的用心
公子锦之所以认定云飘飘是个女人其来有自甚而筑因于他本人的“亲眼”所见——这又该怎么说呢?
压制着心里极度的费解、好奇公子锦转向丁云裳望去希望由她嘴里得到证实。
“他的确是个男人。”丁云裳也这么说。
“可是我曾亲眼见过……”
公子锦脸上显示着一片茫然……事缘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早晨在闽省武夷山一个前明忠烈策划抗清复明的聚会上那一次聚结可真是风云险恶非但清廷大内鹰犬暗中云集企图一举把这些前明遗孽铲除干净江湖上黑白两道亦各有异图公子锦一面的“天南堡”不用说为维护正义一面肩负着此一番盛会的正面主力既要对付那朝廷大内鹰犬更要防患江湖武林的苦干不肖意图:“铁马门”便是他们假设中的最大敌人出乎意外的那一次“铁马门”的人并不曾卷入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一位“铁马门”的总令主云飘飘戏剧性的临终一现反倒帮了“天南堡”的大忙击退了清廷大内高手的主力人物——“十三飞鹰”。
就是那一次在天南堡的七大高手与清廷大内十三飞鹰对峙不下的紧要关头云飘飘突如其来的戏剧一现以其神妙罕世身手居高而下临空一击打败了十三飞鹰中的主力人物“翻天鹞子”唐飞羽使之负伤铩羽而遁遂使十三飞鹰的此一行动彻底瓦解云飘飘乃在众家英豪面前留下了生平未有美名他的传奇生涯更令人扑朔迷离毁誉不一。
重点在于那一次云飘飘的现身分明是女儿之身。
公子锦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临空一跃的奇妙美姿长飞舞彩衣飘飘一如天际云霞七彩飞凤而身段之绰约翩跹玉容之若即若现即使置身坤道亦是罕见美姿更逞论纠纠气慨的丈夫行列了。
是以“云飘飘”是女人的认定便在此一盛会之后在武林高层人中间甚嚣尘上地秘密传开了也在公子锦心里深深地留下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