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渔夫与鱼
早晨十点三十分,曹毓文带着自己的副手肖飞毅第二次来到了杨峥的住所。凌晨的时候他们已经来过了一次,那次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原本属于大连警方的工作据为己有,让之变成了海外情报中心的工作。论专业‘性’,以及取证的科技水准,显然海外情报中心的特工要技高一筹。
两室一厅的房间里,布满了从北京总部调过来的特工。他们就像是一群鼹鼠一样,将整间房子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沙发被拆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皮子与弹簧,‘床’垫干脆被切片了,特工们试图在那张看起来像是普通‘床’垫的东西里找出杨峥藏匿的东西。那藏在‘床’下皮箱子里的巨款早在昨晚就被发现,第一时间被封存了起来。卫生间里,一名特工正在朝洗漱镜上喷着定型塑胶剂,而后小心翼翼用的透明薄膜封存在玻璃镜子上显现出来的指纹。
曹毓文仔细倾听了负责人的报告,沉思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其继续工作。对杨峥住所的搜查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除了指纹以及那笔巨款之后,他们一无所获。
曹毓文站定那里,思索了一下说:“肖飞毅,说说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肖飞毅沉‘吟’了片刻,耸耸肩说:“我没什么看法。如果不是知道那家伙不普通,我还以为这只是一间普通人租住的公寓。”
“这正是问题所在。”曹毓文感叹着说:“一个肩负重要责任与使命,且明知道正在被通缉的特工,身在敌对国居然像个普通人一样优哉游哉的享受起了生活。没有违禁品,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我在想,这家伙要么是个天才,要么就是个白痴。今天之前我还相信他是个天才,但现在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个白痴!”
如同普通人一样潜伏下来,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行事高调,‘交’往了三个身份背景一个比一个雄厚的朋友,又‘交’上了一个身份背景同样不简单的‘女’朋友。这家伙打算干吗?通过朋友与‘女’友打入上流社会,继而窃取大明的机密么?
别开玩笑了!一名训练有素的驻外武官或者是外‘交’官、受政fu雇佣的商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要派这样昂贵的武器去做?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也许我们对目标的思索推断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杨峥的年纪有多大?”他突然问身旁的肖飞毅。
“我们的专家认为最多不超过二十三岁。”
“哈,二十三岁……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曹毓文掏出香烟叼在嘴上,点燃后眯着眼吐了口烟圈儿说:“如果你忽略掉他在逃亡过程中神一样的表现,就会发现这家伙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完全符合一个不到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非一名心志沉稳的特工。”
世界各国对特工的培训与甄选都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但也有很多相同之处。身体素质、智商、情商、心理成熟度、信念以及心理素质等等。刨去信仰、信念以及爱国之类的属于信念一类的情感,甄选特工的时候,心理素质、心智的优先级要优于身体素质。一名优秀的特工,首先要拥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成熟、冷静的心态。这让他们可以在困境时作出做理智的选择。
而最新搜集到的信息将杨峥日常的生活状态展现了出来,他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绝非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有着超人一般的身手,智商很高,行事作风却保留着这个年纪年轻人应有的习‘性’,这让曹毓文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或者我们可以做出另外一种假设。这个杨峥不是什么其他国家的特工,只是一个身手矫健、头脑灵活的普通人,而后因为种种意外接受了特工训练……没准训练他的就是我们的头号目标张明澄。”
“张明澄训练他?为什么?”肖飞毅想不通。
对此曹毓文无法解释,于是他很干脆的耸肩撇嘴:“我不知道,也许是出于好玩,也许是因为寂寞?先别管这些细节。这样的假设很有意思,你会发现顺着这条思路去想,很容易理解杨峥这家伙的行为模式。他会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表现得如同超人,也会在远离危险的时候将之抛诸脑后,就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享受生活,追求友情、爱情。”
“所以呢?”
“所以?”曹毓文开始微笑,说:“所以年轻人该有的‘性’格特征他一个都不会缺。冲动、热血、盲目……或许他现在想的不是怎么逃离这座城市。而是去看望躺在医院里至今还没苏醒的‘女’友。”想到这儿,他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打电话给我们在医院的伙计,我们要重新布置。撤掉那些守护的警察,布置一个包围圈。”
最初的几秒钟,肖飞毅还在微笑,并且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待看清楚曹毓文不是在说笑,脸上满是认真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难以置信的说:“头儿,你是认真的?好吧,我能说什么?但愿你是对的。”说着,他极不情愿的掏出手机,给在赵灿辰病房里的伙计打去了电话。
他前后拨打了两次,电话始终没有接通。肖飞毅放下电话,脸上的神‘色’郑重起来:“电话无人接听,我给医院附近的其他伙计打个电话,让他们去看看。”
“不,打给负责的警察,叫他们立刻派人去查看!”
……
医大附属二院,2802号病房里。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让蹲在病‘床’旁的杨峥警觉的站起了身。他快速蹿过去,从黑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手机,用最快的速度调成了静音。索‘性’医院的走廊里很嘈杂,‘门’口的两名警察没有听到,或者没有想到手机铃声来自他们看守的病房里。
等了片刻,见两名警察没有冲进病房的意思,杨峥松了口气。但他知道,他现在该离开了。也许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一群警察冲进来查看黑西装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重新回到病‘床’旁,拉起赵灿辰的手放在双手的掌心里,低声倾诉着告别的话:“我要走了,希望小猫很快痊愈。原谅我是个卑劣的骗子吧,我唯一没骗你的也许只有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尽快逃出这座城市,然后……”说着,他拧起了眉头:“然后我会让那些伤害你的王八蛋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亲‘吻’了一下昏睡中赵灿辰的额头,杨峥依依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友,随即从阳台原路返回了隔壁的房间。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转身的时候,赵灿辰的右手猛的‘抽’动了下,那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球也开始了缓缓的转动。而几乎在他回到隔壁病房的同时,从对讲机里接到命令的两名警察便冲了进来。
老张的同伴推开房‘门’,端着手枪率先闯进了病房里。端着手枪的双手朝着可能藏匿危险分子的地方不停的移动着。良久,待看清楚除了病榻上的赵灿辰与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黑西装,病房里再没有其他人,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枪,不满的对胆小如鼠的老张说:“进来吧,这儿没有什么危险分子。”
对于自己的行为老张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有老婆孩子,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照顾。像这种出风头与危险并存的事儿还是‘交’给年轻人的好。
他们收了手枪,走到黑西装面前。同伴咂咂嘴:“这家伙睡的就像一头死猪。”满怀着恶意的评价了一嘴,他上前伸出手抓住黑西装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醒醒,伙计。”
晃了几下之后,黑西装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终于发现了不对!一个人或许可以因为困倦而听不到手机铃声,但绝对不可能被剧烈摇晃了肩膀之后还在呼呼大睡。
同伴指了指老张:“向上面报告,这里有情况。”
老张‘操’着对讲机与正分别乘坐电梯与走楼梯的其他警察联络着,他的同伴干脆伸出巴掌重重的‘抽’了黑西装几个耳光。
这下子黑西装醒了,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警察,擦拭着嘴角的口水。几秒钟之后黑西装神‘色’大变,霍然起身。
“我睡着了?”
“没错。”
“我怎么会睡着?”黑西装有着优秀的履历,他曾经在一次监视行动中试过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伙计,你怎么会睡着?”
黑西装愣了愣,随即将目光转向沙发旁的茶几。上面摆放着没开封的外卖盒饭,以及只剩下一小半的橙汁。他惊骇的抄起那杯橙汁:“橙汁有问题!我被下‘药’了!”
做出了判断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侧。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阳台‘门’前,握在把手上,深吸口气用力向下扭动,而后轻轻一推。阳台的‘门’开了!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惊骇‘欲’绝,仿佛见了鬼一样叫嚷着:“我记得这‘门’是锁死的!有人来过!”他的反应很迅速,立刻朝着两名警察问:“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我们刚刚接班,到现在也就二十分钟。”
“立刻叫你的人封锁整幢医院,那家伙也许还没离开医院!”
吩咐完,黑西装焦急的抄起电话,按下快捷按键,向他的上级进行着报告。老张的同伴也在忙碌着,通过对讲机与其他的警察进行着联络。而这个时候,老张却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病‘床’,伸出手拉了拉身旁的同伴:“嘿,伙计你看。这个可怜的姑娘是不是要醒了?”
他的同伴转头看过去,只见病榻之上,赵灿辰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似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缓缓的左右摇着头,同时张开嘴低声叫着什么。他附耳过去,便听到赵小猫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不要……不要……”
他的同伴愣了愣,随即对老张叫嚷道:“你在发什么楞?快去叫医生!”
这下子,局势变得更‘乱’了。几分钟之后,先是十几名警察,跟着是一群医生与护士,接二连三的拥挤进了不大的病房里。
十分钟之后,身处杨峥住所的肖飞毅挂断了电话。
他惊愕的看着他的上司曹毓文,半晌才说:“我的伙计刚刚打来电话……他说他被人下了‘药’。有人趁机潜入了病房。”
曹毓文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不用猜了,我们都知道潜入者会是谁。除了杨峥,我想不到还会有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潜入病房。而且我想他已经离开了医院。”
肖飞毅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曹毓文的推断会是真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赶到医院么?”
“那毫无意义,既然没在病房里堵到他,那就说明他此刻早已经离开了医院。”曹毓文平静的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调查杨峥所有的社会关系,问询与之接触的所有人,将这家伙的‘性’格特征彻底描绘出来。这样能帮助我们判断出他下一步的选择;另外,就需要借助当地警方的力量了。”
曹毓文又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看着香烟皱眉说:“这是半年多来我第一次吸烟,而且是一次连吸了两根。你知道,我妻子怀孕了。不论结果如何,这次回去之后我都会彻底戒烟。”又吸了一口,他解释说:“你必须明白,说起对嫌犯搜捕这种事,我们除了拥有更多的资源、信息与支持,论起行动能力与效果甚至都不如警察。”
“我们与杨峥,就好比猫跟老鼠。而警察与杨峥,就变成了渔夫与鱼。渔夫从不知道一网下去究竟会不会打到鱼,他只会不停的撒网,然后慢慢收网,一点点的挤压鱼的空间,最后一网成擒。”
“但是,上一次在乌兰乌德……”
没等肖飞毅说完,便被曹毓文打断了:“我说过,这次不一样了。”他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们的伙计告诉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这等于砍断了杨峥的翅膀,他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一条网里的鱼了!”
……
在曹毓文与肖飞毅对话的时候,事实上杨峥还没有完全离开医院。躲避从电梯、楼梯合围上来的警察,让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并且不得不放弃了从医院正‘门’离开,而是选择从电梯井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并不知道此刻赵灿辰已经苏醒了过来,冲进病房的医生正在仔细检查着赵灿辰的状况。杨峥只当赵灿辰尚且没有苏醒。病房里的倾诉让他好受了些,但心情依旧沉重。
愧疚感渐渐被越来越强烈的仇恨感所取代。当然,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尽快离开这座城市。保护伞的罪证就在身边,飞行员的制服与证件同样在身边,这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有着乌兰乌德的先例在前,想来那些‘混’蛋还没有发现自己逃离乌兰乌德的秘密。
他可以冒充飞行员,搭乘最近的班次离开大连。随便到哪里,之后再去谋划对保护伞、对那个神经病的报复。
撬开电梯‘门’,进入停车场。杨峥观察了一下,停车场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没有警察的踪迹。看起来似乎全部的警察都冲上去包围自己了。
他整了整衣装,随即迈开大步就走。刚刚走了几十米,马达声轰鸣,一道耀目的灯光照‘射’在了他的脸上,跟着斜前方突然横过来一辆黑‘色’的摩托车。
那车手将车子横在杨峥身前,摘下头盔,对着杨峥得意的笑着说:“小爷就知道你这家伙肯定会来这里。”
是南哲!杨峥皱起了眉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骗对方,也不想连累对方。
是以好半天之后,他才说:“你怎么来了?”
破家子用一贯惫懒的强调说:“小爷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你有没有拿小爷当过朋友。”呲了呲牙,南哲随即臭屁的说:“事实证明小爷看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他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杨峥明知道危险也要来探视赵小猫,那就说明杨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说明杨峥一直拿他当朋友。
南哲跨在摩托车上,打量了杨峥一番,随即啧啧有声的说:“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损害帝国利益的事儿,怎么惹得海外情报中心都来抓你小子了?还连累小爷被关在了营房里。”?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见得会结下一些仇敌,但绝对会‘交’上一些朋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朋友多了好办事。南哲在军营里‘混’迹这么久,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总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他能摆脱宪兵的监管,正是靠了一名上尉的帮忙。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别拿谎话‘蒙’人。”见杨峥沉默不语,南哲略有些失望,随即又说:“当然,我来找你除了确认一下你的人品,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额,一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