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先生是个老实人,一心都放在了生意上,自然不知道肖锦程家中的事情,于是道:
“方才罗老板那边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价格上想着在原定的标准上再加一成。”
一边说着,一边将信件递了上去。
肖锦程本来就是一肚子火了,如今又见是这样的消息,更加地火大,一把抄过来那张信笺,拍在了桌子上:
“回头再说罢!”
卢先生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正要告辞出来,就见几个管事的扶着海大归进来了。
海大归道:“我说卢先生啊,你不知道今日这府里出了大事么?你不是说过来帮忙,怎么净是给老爷添乱呢?”
卢先生分辩道:“我……我在账房里面理账来着,这不么,刚把账目都核实了一遍,将那些个的亏空都找出来了,这样也方便老爷做决策啊!”
海大归小心地扶着那根刚刚被接好了的胳膊,皱着眉头道:
“哎呦!我说卢先生,你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啊?这当口上老爷需要的是钱,不适账目!你不是赶紧去想办法弄钱,倒是在这里给老爷找亏空了,这都什么事儿啊?我看啊你就是存心给老爷找麻烦!”
卢先生一听这话音不对,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再见肖锦程的面色越发地阴暗,赶紧低下头道:
“这个……是我疏忽了,老爷这会子看着也是累了,我这……这就回去再看看账目……”
肖锦程将那封信往桌子上一扔,面色很不满意地看着卢先生:
“我说卢先生啊,我每年那么多的银子请了你来,不是只让你给我记账用的。若是记账,铺子里那些个呆了几年的小伙计都能干。一年几两银子也就打发了,我何必花了那么多的钱来请你呢?请了你来,就是让你帮我解决难题想办法的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我这里推嘛!如果什么事情都推了到我这里来。我自己能什么都干了,还用你们干嘛呢?”
卢先生听了不由暗暗叫苦。知道这是肖锦程发怒的前兆。自己自从来了这肖氏的企业开始干活,类似的话已经听了不少,但是这话也就只能听着,却不能当真,若是到了哪一天自己当真了,将一些事情做了决策不跟肖锦程汇报,那将又是一场暴风骤雨。
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点头答应着,先认错,等到肖锦程将肚子里的怨气都发泄的差不多了,也就好了。
终归到底。也是怨自己不长眼色,不懂得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
卢先生于是打定了主意,低头听着训斥,不住地点头称是:“是!……是!……我知道了!……是!……”
肖锦程今日肚子里的怨气太多,好容易有了一个发泄的渠道。不由得越说越是生气:
“你明知道我们如今财务紧张,你还来问我?问我?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我能够给你变出银子来不成?如果我真有那能耐,倒是好了呢,我立即就先变了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出来!只是如今却是不能的。你只管来问我,这不是将难题都推了给我么?我养着你们。供你们吃,供你们喝,是为了有什么事情你们能够帮我办的,不是让你们到时候脑袋一缩在后面当乌龟,把我来推到前面当替罪羊的!”
卢先生伸袖子抹着额头的汗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后悔不该这个时候来跟他汇报。
肖锦程继续道:
“你这就回去,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务必要将这件事情给我解决好。告诉罗老板那边,价格就按着原先商量的办,多一个子儿都没有!还有那几家的货款,如果你能弄出钱来,就先给他们!如果弄不出来,就去做好他们的工作,但是你要记住,要注意我们的客户关系,不能将关系搞僵!若是有人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对我们肖氏的生意有意见,我第一个先拿你示问!你可别忘了,你家里那个病病殃殃的媳妇还靠着你的花红治病呢!”
卢先生直被骂得头昏眼花、脑袋发涨,晕晕乎乎地退了出来,伸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越想越觉得窝囊委屈,但是又无法跟人言说。
欠了客户的钱款,没有钱来抵账,就算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人家也不会买账的啊!做生意嘛,为的就是发财,所以有了现金流,生意才会越做越大。
如今老爷肖锦程好大喜功,一味地铺开摊子,将仅有的那点现金都占用了,流水都快断了,这可怎么是好?
卢先生越想越是觉得委屈和别扭,从肖府里出来之后,也先不会柜上去,而是无精打采地来到了路边的一家小酒馆。
早有堂子迎了上来,乐呵呵地问道:
“这位客官,吃点什么?我们这里的卤牛舌是最好的,要不要来一盘,再加一壶烧酒,几碟小菜,那叫一个滋味啊!”
卢先生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道:
“这个卤牛舌……多少钱?”
堂子笑眯眯道:“不贵不贵!二十个大钱一碟,再加一壶烧酒,几碟小菜,大约五十个大钱也就够了!”
卢先生低头想了想,这才道:
“那……算了!只给我来一壶烧酒,再加……一碟花生米。就够了!”
那个堂子一愣,好在也是阅人无数的,知道来者就是客不能拒绝,于是笑眯眯道:
“好咧!一壶烧酒!一碟花生米!”
说着用毛巾将桌子擦了擦,取过茶碗来,用大大的茶壶倒上了茶水,又要去招呼旁人。
卢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端起了茶杯来喝水。
这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道:
“呦!这不是卢先生么!好巧好巧!竟是在这里遇到你了!”
卢先生听到声音有些陌生,不由得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矮胖子摇着折扇站在那里,眉开眼笑地看着他,正是金九。
卢先生一时有些发蒙,他没有认出眼前这个一脸富态的人究竟是谁,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金九笑眯眯地走近了,向那堂子招呼道:
“去!把你们这店里招牌的那什么卤牛舌啊、卤鸡脚啊什么的都给我上来,再烫上两壶好酒过来,我要跟卢先生好好地说说话!”
那个堂子一听他要的酒菜多,早乐呵呵地答应着了。
卢先生赶紧摆手道:“这个……这个……”
金九快走几步来到了桌边,一把握住了卢先生的手,道:
“艾……卢先生千万不要客气。我金九早就仰慕卢先生的才华,上一次与肖氏谈生意,我就觉得先生的才华非寻常生意人可比,有心结交,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你我在这里相见,说起来那也是天大的机缘,还请先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有幸请先生饮几杯酒,好好地讨教一番。”
卢先生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矮矮胖胖的人在几次谈生意的时候曾经见过,只是那几次谈判这人都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不插话,所以自己也没有太过在意。
于是赶紧道:“原来是九爷,失敬失敬了!”
金九赶紧道:“卢先生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先生若是不介意,只管叫我老金就是了!”
一时酒菜都上齐了,金九很殷勤地给卢先生倒上了热酒,自己端起了酒杯,道:
“不瞒先生说,自从第一次见了先生,我就很为先生的才华所倾倒。听了先生跟人谈论账务之事,便觉得先生的专业水平在这金陵城中,实在是算得数一数二的水平。我老金生平最佩服的便是有本事的人,所以一直有心结交。今日有幸,还请先生吃了这一杯。”
说完之后一饮而尽。
任何一个人听了别人如此抬高,都会心生感激,更何况卢先生这刚刚从肖锦程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出来,心里正憋屈着呢,听了金九这一席话,竟是隐隐有了一种引为知己的感觉,就连眼角也湿润了:
“多谢金老板如此抬爱。我老卢不过是个二柜,说到底,就是给东家老爷算账的人罢了,有哪里有金老板说的那么好?”
金九又给卢先生斟满了酒,并用公筷给他夹了几筷子卤牛舌,一边道:
“先生这话差矣!这做生意,最难的是什么?是资金!最忌讳的又是什么?是断了流水!所以啊,这账房一职,是生意中的关窍之关窍,关键之关键啊!前几次听闻先生与人交涉事宜,老金倒是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可是这东家的流水有些困难了吧?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先生尚可以如此地左右斡旋,可知先生之才大矣!”
金九这一席话说到了卢先生的伤心之处,于是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唉!……”
金九察言观色,知道这事是触动了他的情肠了,于是赶紧再给他斟了一杯酒,道:
“先生为何叹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么?但凡有老金能够帮忙的,先生尽管开口!”
卢先生又低头喝了一盅闷酒,由于喝的太急,呛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