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学熙在北京为陕西铁路的事情奔走之时,一波接着一波的各色人等,纷纷来到西安,其中就有当初在天津拍得宝石的藤井三郎。陈树藩很识趣,按照早就预备好的托词,将一个个来访者打发去了位于东大街的筹备处。
筹备处是用王文和临时租来的院子改造的,这些天王文和他们已经在这里见了不少人了,其中大部是通过报纸公开招聘的技术人员,剩余的则是像藤井三郎这样的人。
“王君,我是大日本帝国正金银行大连分行的经理藤井三郎,很高兴认识您。”藤井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向王文和问好。
“贵省要修筑铁路的壮举,令鄙人佩服,我们正金银行是大日本帝国实力最为雄厚的银行之一,受总行的委托,藤井特来与王君商议正金入股铁路公司的事宜。大日本帝国愿全款入股铁路公司,做为入股条件,我们要参与运营并获得沿线矿产的开发权。日中两国同根同种,做为补偿诸公在铁路公司的权益将得到保障。”说这句话的时候,藤井三郎一改之前的谦逊,从骨子里透出高傲的神色。
正金银行1880年成立,日本政府对正金银行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政府出资比例达到银行设立资本的三分之一,这使得正金银行一成立就成为日本第二大银行。其承担的日本国际汇兑、贸易贷款和扶持日本商人职能,成为了日本外贸发展的助推剂。后来更是负责保管、运用日本政府在海外的金融资产,经营日本政府外债,引进日本急需的巨额外资。因此正金银行被称为“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一翼”
自1893年正金银行进入中国,便成为日本对华贸易、经济掠夺的重要机构,其臭名昭著不下于人神共愤的731部队,发行伪钞扰乱中国经济、支持日本商人对华倾销、银元法案时期大肆走私银元、拒不承认和进行中国储户的汇兑,这些都是出自正金银行。
王文和看着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东洋矬子,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如果将时间提前几年,也许筹备处的多数同仁都会拱手相迎。但战后日本强占山东,用武力逼迫和杀害山东反抗百姓的行为,那一样都让众人恨不得轰他出去。想到在过几年,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兽性的民族还将给中华大地造成的灾难,他连和这个东洋矬子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藤井先生,您的要求我们在做的所有人都不能答应,这是近千万陕西百姓的事情,容不得我们几个做主,藤井先生,我这样说您明白吗?”王文和强忍着耐住性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王君是在敷衍藤井吗?以大日本帝国的军事、技术实力,以及对贵国政府的影响,王君如果能答应藤井的条件,大日本帝国愿出面与贵国政府交涉,为诸君搬开比法鬼畜的麻烦!”
“比法和铁路借款的事情,自有我陕省全体同仁和北京政府努力,不劳藤井先生费心。日资银行执意要入股铁路公司,最多占10%的股权,不参与管理、不涉及路权、矿权,如果做不到这些,藤井先生就请回吧!”说完王文和就自顾自的端起茶杯喝水。
“送客!”一旁的门子看到王文和的架势,马上高喊送客。
“八嘎!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侮辱”藤井气极败坏,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说着,临出门时又回转身来,一脸阴沉的笑说道:“要西!藤井在大连恭候各位的光临,没有大日本帝国的出面,你们的铁路就永远停留在纸面上吧!”
“刺啦啦”看着藤井趾高气扬走出大门,王文和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掌中的茶杯也遭了无妄之灾,支离破碎的在地上呻吟着。
“昆玉兄莫要生气,不值当的,且消消气。”李仪祉劝解着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的王文和。可他失神的双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看来陕西的第一条铁路前景不妙。
如同预料到的一样,陕西想自建潼西铁路的消息,遭到了比法两国公使的强烈反对,北洋政府和交通部此刻想着的是怎么安抚这帮洋大人,对挑起事端的陕西士商数次下文斥责。
周学熙从段祺瑞府上出来的时候,已是步履蹒跚,刚才与段祺瑞商议的时候,日本公使趾高气扬的来拜会段祺瑞。
日本公使狂妄的宣称,陕西的铁路必须向日本贷款,相应的路权、矿权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做为长期对皖系进行支持的条件,同时也是长期以来在铁路贷款上北洋偏向欧洲而对日本进行的补偿。段祺瑞那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答应日本人的条件,只说正值和谈,陕西铁路一事已经无限期搁置,才好说歹说的送走了瘟神。
躲在偏厅的周学熙听到段祺瑞和日本公使的话,再次与段祺瑞继续商谈时,绝口不提陕西铁路的事情,两人草草聊了一些事情,周学熙便告退了。
就在陕西铁路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之际,4月14日中国最杰出的铁路大师詹天佑在汉口病逝,这是中华民族的巨大损失,也是中国铁路事业遭遇的又一个打击。
“生命有长短,命运有沉升,初建路网的梦想破灭令我抱恨终天,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华夏大地上的一根铁轨……”这是詹天佑在年初抱病登上长城时的感叹。
“修一定要修!修不成潼西路,我们就修西耀路、西汉路、西康路我们就这样一直修下去,在外来铁路未进陕之前,我们要将陕西修筑的遍地都是钢轨!”这是周学熙归来后,众人在会议厅里商议时司南的声音。
陕西第一条对外大动脉,潼西铁路的事情无果而终,在随后的三次大会上,全体低调通过了修筑支线铁路的计划。支线计划钻的还是陇秦豫海铁路借款合同的空子,否则的话,也将面临潼西铁路一样的困境。
原本计划的采购最终无果,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技术引进,当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和迪卡夫.拉契尔接到致歉电报后,两人都表示理解,回电表示会加大技术援助的力度,争取在6月初相关人员到陕,迪卡夫.拉契尔表示自己有可能在7月份访华,到时一定要来陕西这个神奇的地方访问。
首先预备修筑的是基地急需的西耀路,耀州自古煤产丰富,有史料表明自战国起就有使用煤炭的记录,而西耀路的修筑目的地直指后世的同官(铜川市)。
就在李仪祉和韩广琦等人组成的技术队伍为西耀路的修筑而紧张的筹备之时,司南和一帮青干军官和民事骨干,携带着郭溪人送来的民事资料,开始了走访关中各县的历程。
对全省各县民事的暗访,是司南一直以来的夙愿,他想实实在在的打探一下各地土地兼并和粮食生产实际情况,未来还有着更多的磨难等待着自己。
“娘,您喝点饭吧咱家有钱了娘!娘!呜呜呜呜呜呜”17岁的仝锁子是宝鸡县蔡家坡镇一户农家的独子,蔡家坡镇的土地90%归属两大地主许大头和苏老财,这两大地主占据了渭河两岸最为膏腴的土地,每亩年产小麦可达近400多斤,在这个年代是不折不扣的高产良田。
其余的10%分布在大小不等的小地主和自耕农手中,像仝锁子这样的家庭在此地何止百户?仝锁子家只有2亩山地,旱时大旱、雨时不蓄水,稍不留神还会有垮塌毁掉一年劳作的危险。
由于战乱和土地兼并,太多的无地者只有向周围的山地要粮食,于是砍伐树木、毁林种田的恶性循环年复一年。山地养分流失严重,往往只能保有一两季的稍好收成,往后就成了需要日夜精心劳作,却常常无有产出的劣田,可就是这样的劣田,并不是每家都能有的。
仝锁子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佃户,积蓄了十几年的工钱,好不容易才买下两亩山地,却因为去年夏天暴雨,父亲半夜起来在地头堵漏之时,被泥石流活生生的掩埋。老娘自父亲遭难便一病不起,全家一年的收成又化为乌有,家里一下子又沦为赤贫。
仝锁子为了给娘治病,杠过大包、打过短工、甚至还瞒着老娘做过罪身。罪身是个很古老的职业,也不知道具体兴起于什么年代,它就是个替人扛罪的活计,比如东家有钱,但子嗣不孝闯了祸,要遭官府的罪责,但东家疼爱子女,就需要西家赤贫的子女替罪挨罚(当然是在西家愿意的前提下)。
挨罚的价钱根据罪责的大小不等,普通鞭刑往往只有几十个铜子的酬劳。执刑的差役可不管你是不是罪身,没有好处到手的话,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照狠了打,几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没点扛头的罪身,往往就死在刑场,按照约定,罪身死在刑场,东家是一分钱都不用出的,好心点的会用席子将罪身一卷,找个乱坟岗埋了。
后来这个行当渐渐形成了一个职业,各地的叫法也不一,但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挣钱的活路。
仝锁子就替镇上的小商贩扛过罪,被县里的差役结结实实的抽过十鞭子,差点没把他打死,得了50个铜子的酬劳,这些酬劳他全部用来给老娘看病了,可这远远不够,老娘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实在无奈之下,只好将家里的两亩山地以2块钱的价格典了出去,这才换来了急需的粮食和药钱,可老娘今天却走了,这两亩山地可是老娘一在叮嘱不能卖掉的。
伤心欲绝的仝锁子在自家破败不堪的院子里嚎啕痛哭,周围的邻里也都是赤贫户,偶尔几个有了点家业的,也都想办法搬离了这里,这些邻居家里比仝锁子家又能强多少?
历时近一个多月,扔下诸多事务不管的司南等人今天正好赶到了这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值得历史铭记的事情。一场伟大的民族精神启蒙运动、一个值得整个民族铭记的耻辱、一段让人不堪回首的历史,甚至还有历史上根本不曾出现的历史性工程。
所有的这些都在他早早的示意下,本着只看不说、只发展不掺和的原则,交给了王文和等人处理,就连陈树藩那里,也交待了尽量少说话。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已经麻木了,一个多月以来,这样的情景他见的太多,比这更悲惨和冤屈的他都见过,更何况眼前这个已经屡见不鲜的事情。
“青山,走我们过去到那家坐坐,让我们在接受一回教育。”说完司南就走在最前面,往仝锁子的家里走去,后面是几十人的队伍,队伍里都是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的脸上无不流露出凝重和思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