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法尔维大陆,之所以各**旅中都没有魔法师的编制,除了宗教信仰的问题外,还包含着实用性的因素。
一个魔法师或许可以发出一个威力足可比拟大型投石机的火球,但如果是在战场上,在正常情况下,当他吟颂咒语时或许就已经被敌人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最远的攻击性魔法的射程也不可能超过弓箭,而根本无法负担沉重甲胄的虚弱的魔法师在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面前和一个涂满了圆圈环数的移动靶没有很大区别。或许有区别:他们的目标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比移动标靶还没有挑战性。
而训练一个魔法师所耗费的金钱,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弓箭手能够比拟的。
因此,尽管魔法师是小规模冒险活动中必不可缺的强大助力,但他们并不被国家强力机器所欢迎。他们不是有信仰的僧侣,那些接受了神力祝福的信徒总能从各个神祗那里获得救治伤员的技能,他们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战地医生,能够为军队提供显而易见的帮助。而且那些受到某个强力神祗护佑的僧侣本身就是战力出众的战士。这或许也是神殿的权利能够在各国通行无阻的原因之一。
这也正是我反对普瓦洛和米莉娅随军冲锋的原因:他们只能让我分心,而不能提供帮助。
在发起冲锋之前,我留心了战场上的局势:弗莱德和红焰正全力攻击保卫圈内侧相对薄弱的一个点,在那个点的外面,达克拉的重装部队正在奋力搏杀,试图打通条道路。
这正是我要选择的突破口。
战马奔腾,长矛在手,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团火焰,不,我就是一团火焰,正在炽热地燃烧。在我面前是几千强壮善战的军人,他们有着足以撼动整个大陆的骄傲战绩,他们中某些人的名字已经记入了史册,注定名垂不朽,成为当代乃至千秋万代之后为人传诵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矢志成为一个酒馆老板的没有野心和才能的普通人。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知道我必须做的,是冲开这个缺口,挽救我的朋友。
弗莱德,等着我,我来了。
温斯顿人的阵列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普瓦洛的马突然加速,冲到我的旁边。
“危险,回到后面去!”我怒斥道。这个时候任何让我分心的东西都有可能造成无可弥补的后果。
“杰夫,记住了……”他并没有理会我的呵斥,而是给了我一个骄傲的笑容。他银色的头发随风摆动,仿佛那些我无法亲眼看见的魔法的精灵。
“这是一个魔法术士战斗的英姿!”
他双眼直视前方,似乎正在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面前某个不可见的灵魂身上,然后,一连串不可思意的词语符号从他口中发出。尽管随着马匹颠簸,但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恳切的求告意味。
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从他手中发出,然后附着在我的身后的士兵们身上。我感觉全身的装备和兵器忽然变得轻快,战马的速度也忽然提高了不少。
加速术,我记得,这曾经是普瓦洛唯一学会的魔法,那个保命的绝招。现在,在他手中,这个魔法大大提高了我们的速度,成为我们手中隐藏得最深的最有力的武器。
八百人,他的魔力支撑着整整八百人的队列。尽管我对魔法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普瓦洛的脸上已经略显苍白,但他仍然执着地与我并行,冲在队列的最前端。我们以敌人所不能预料的速度向前飞掠,白色的光芒在我们身上闪烁。距离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看见他们讶异敬畏的表情。没有什么骏马能够像我们这样的奔驰,这样的冲锋已经超越了所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
在即将接近敌人的时刻,普瓦洛又再次发出了他的另一个法术。我没有看见任何光芒或风声的异兆,但我知道我面前的敌人动摇了,他们忽然间连长矛也抓不住,全身颤抖,无力地挣扎。
或许是某种诅咒之类的法术吧,我想起了他在制止市民虐待埃里奥特时候的情形。
普瓦洛知机地退到阵列后方,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剩下的问题,必须由刀剑和长矛来解决了。
我们抓住了普瓦洛创造的机会,深深扎进了敌阵之中。我轻快地将长矛送入一个温斯顿人的胸膛,继而抽出了我的剑。超越人类的速度和敏锐让我能够在混乱的战群中找到缝隙,一次次将我的对手送去他不想去的地方。
“保持队列,保护他们三个人,全力冲锋!”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的命令。
米莉娅一直处于士兵们紧密的保护中,她多日来总是出现在弗莱德身边,并尽可能照料受伤生病的士兵,她已经在他们心中树立起了几乎胜过弗莱德的女神般的形象。我相信哪怕仅仅凭她美丽的面容,也足可以让不少士兵为她的安全而付出生命。
而普瓦洛则没有受到这么好的照顾,亡灵术士的牌子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即便他给我们提供了如此巨大的帮助。不过他基本上是安全的,疯狂的温斯顿人不太可能走近他的身边,因为……
天呐,我一定是看错了,这不可能!
在不经心的回头一瞥见,我看见头带墨镜温柔和善妩媚幽雅的埃里奥特小姐,正手持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号链锤,残酷地对待她身边的温斯顿人。
“对不起!”她红着脸说,但手中丝毫也没有停顿,一个重装步兵的脑袋开了花。
“原谅我!”在她彬彬有礼的对答中,又一个高大的勇士长眠在她的猛烈敲击之下。
“我也不想这样……”
“不要逼我……”
“实在抱歉……”
……
她的战绩让我惭愧。事实让我相信,每一个黑暗精灵都是天生的战士。
“啊……”普瓦洛的惨呼声传来。一把弯刀绕过了士兵层层的防御,在他的右手上留下了殷红的创口。
埃里奥特小姐的神情忽然变了,一团黑色的火焰从她身上腾起,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我知道,这是每个黑暗精灵都会的小技巧,这团火焰的用途仅仅是威吓敌人,没有丝毫实际的作用。但战斗中的敌人不太可能发现这团火苗不会灼伤人体这一事实,那个被吓呆了的倒霉的温斯顿士兵在第一时间就被敲成了碎骨。
这团魔法火焰的出现只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黑暗精灵小姐生气了。
“不许伤害普瓦洛!”在那对遮挡眼睛的墨镜之后,她的面目变得狰狞。
“埃里,你回来。”普瓦洛制止了黑暗精灵的疯狂。他皱着眉头,似乎不愿意看见他漂亮的异族助手的双手过多地染上血腥。“埃里”,这个亲昵的称呼多多少少说明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米莉娅策马靠近普瓦洛:“需要帮助吗?”她大声问。
普瓦洛没有坚持他所谓的“信仰仇恨”,亮出了他受伤的手臂。一个小小法术之后,他的伤口愈合了。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巧舌地表达的谢意,这已经没有必要了。在这个生死的战场上,没有所谓宗教信仰的分歧,没有所谓魔法学派的对立。在生或死的选择面前,我们都是战友,那些互相依托生命的人。
“弗莱德!”一道黑色的光辉炸裂在眼前,那是我所熟悉的刀光。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声喊道。
我勇敢的朋友满身血污,超越负荷极限的战斗让他气喘不止,可他仍是这战场上的勇士中最出众的一个。红焰同样满身浴血,但温斯顿人的心中对这个前一天傍晚在两军阵前统治战场的勇猛精灵依旧保持着敬畏。在他们身边,不足三百的德兰麦亚骑兵阵型散乱,仅仅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在无意识地苦苦支撑。
终于让我赶上了,他们还活着!狂喜的情绪感染着我,让我的动作精准而有力。如果说我这一生中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时刻的话,无疑就是这时候:我率领着不足千人的轻骑,在瞬息间突破甚至穿透了曾经横扫大陆的坚兵组成的铜墙铁壁,在我的朋友最危难的时候,为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弗莱德,红焰,在这里!”我高呼。尽管温斯顿人的防御已经被突破,但依靠他们丰富的经验和坚韧的意志,这条通道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事实上,这道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越来越紧地将我们挤在阵地中。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弗莱德看见了我,激动的表情在他的面颊上流动。他战刀一举,大喊一声:
“我们得救了,跟我冲出去!”
然后,和红焰一起率领着仅存的战士冲向这个缺口。
“啊!”在混乱中,红焰发出惨烈的叫喊声。一柄阴险的长矛猛地从左侧闪出,尖锐的矛刺刚巧划过他裸露在外面的左眼。一道血流从他闪着精光的碧绿色眼球中溅出,沿着他俊俏的面庞滑落。受到重创的精灵痛苦地低下头去,用近乎绝望的呼号宣泄着自己的痛楚。
“他瞎了!”偷袭得手的敌人大叫。他们以为红焰右眼装饰性的眼罩是为了遮掩他的残疾。所以当红焰掀起眼罩愤怒地逼视卑鄙的偷袭者,并砍下他致命的还击时,他的对手惊异地呆在了当场。
“冲出去!”疼痛和愤怒让精灵奋勇向前。
什么时候的士兵最勇猛?
眼看着被伏击的敌人茫然失措,突然给他们最致命的打击的时候?
狭路相逢,与势均力敌的敌手一较短长的时候?
带着必胜的勇气和信念,向对手正面发起冲锋的时候?
这些都不对。
是在身陷绝境,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的时候。
那些明明连剑都捏不住的战士们重新焕发出了战斗的意志,对生命的渴望让他们无情地对待着面前的敌人。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如同一只坚舟顽强地漂流在汹涌的海面上,冒着随时覆没的危险向前方寻找生机。他们前进得那么艰难,甚至在某一刻我都感觉他们仿佛永远也到不了我的身边了。
直到弗莱德染满了鲜血的手虚弱地搭在我的肩膀,我才肯定,这不是一场在最后一刻令人绝望的梦境。
“后阵变前阵,保护将军,全军,后撤!”我一刻也没有犹豫。
可是已经晚了。
在我们身后,温斯顿人几乎已经重新编织成了一道防线,将我们围在了里面。我们这八百人多人就像是一只滚烫的山芋,虽然一开始烫坏了温斯顿人的舌头,但他们还是把我们吞噬了。
“杀出去!”我大叫着,我不能相信在这次营救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真奇怪,我从来都是很怕死的,但在这时候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想的是,无论如何要把弗莱德救出去。
可这太困难了,普瓦洛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神奇法术的作用早已消失,轻骑兵失去了速度,几乎只剩下被人宰割的前途。两旁的重装骑士们仍然在步步逼近,加速了我们崩溃的势头。我们陷入了弗莱德刚才正面对的局面。
“你不该来的,杰夫……你不该来的……”弗莱德伏在马鞍上,小声地说。两滴泪水从沿着他漂亮的面颊滴落,冲洗着他面孔上的血迹。
“混蛋!我是来救我勇敢的朋友,不想看见一个哭泣的懦夫!米莉娅小姐,给我照顾好这个白痴!”第一次的,我如此粗暴地对待我的挚友,“我要出去,带着所有人出去,没有人想陪着你一起死!”
我并不像自己宣称的那么有信心,但我知道,疲惫的弗莱德和红焰已经无法再对士兵们提供任何帮助,如果连我也开始绝望,那么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意外,那最后的一丝希望已经没有了。
我的士兵并不是精锐部队,恰恰相反,他们几乎是我们的骑兵中最弱的一群。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成为正面战场上的主力,而成了护送押运的后勤安全保障。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他们已经开始瓦解。
难道一切真的就这么完了?在死亡面前,我平庸的希望和弗莱德伟大的构想会同时破灭在这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中?
事实告诉我,我总是幸运的。
正当面前的包围圈开始收缩,将我们逼上绝路的时候,他们的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和不安的惨叫声,在那之后,我听见了达克拉激昂的高呼。
“他奶奶的,你救出他来。好样的!快走。”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能为别人拼命的人。
我们冲出了温斯顿人的死亡壁垒。
策马奔驰,天青云碧。
“弗莱德……”我忍住喜悦的泪水。
“我们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