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停在张宅的围墙侧门,张品曜付完车资之后下车,伸手向李想道:
“我来提吧。”
“不用了,我们不同路,就不必麻烦了。”她将装着梳妆台的纸箱搂在怀中,横了他一眼,就要腾出一只手捞出口袋里的钥匙。由于纸箱上没有提把,所以单手并不好抓,因此她只能屈起一只脚顶着箱子下方,虽然她平衡感还不错,但两只手都在各自忙着,自然就让她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微摇晃起来。
张品曜看她这样,也不敢笑,默默的伸手过去,坚决的将纸箱抱了过来。李想闷闷的没有作声,随便他去。在终于摸出钥匙之后,转身打开侧门。
“好了,箱子拿来。你也快回去吧。”她道。
他退了一步,不将纸箱给她。“我来就好。”
“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进门吧?”李想双手环胸,挑衅地问。
“你不想把我正式介绍给李妈吗?”他反问。
她瞪他: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妈认识你一辈子了,还需要什么正式介绍?”
“可是她不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吗?”他跟她讲道理,“不能因为我们两家认识了三辈子,就把一些礼节给省略掉,这样不好。”
“什么男朋友?!我没有承认!”她直截了当的否认,伸手打算将纸箱抢过来,反正他别想进她家就是了。
“小慧,你是一个中学老师,那么请你为我解惑:一男一女,所有亲密行为都做过的两人,你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是、那是你……反正那只是……现在早就不逝时候那种牵了手就要结婚的年代……这种私秘的事,你少在光天化日之下提!听到没有?!”她不知是气急败坏,还是心虚,总之一串话说得结结巴巴,平日的咄咄逼人样都不知跑哪里去了,整张脸热得快要可以煎蛋。
“小慧,你胆子变小了,居然不敢面对现实。”
“我哪有!”
“我承认我们九年前的那一次,是出于对的好奇,一切也发生得迷迷糊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把它归结于好奇与是合理的。可是如今我们都几岁了?再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既然自认为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当然不可以随便把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的归咎于的去逃避!我们虽然都有,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承认吧,你根本无法想象在别的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你甚至连外人靠近半公尺内,你都忍受不了,又怎么会因为的需求,就让男人接近你?你的身体愿意让我亲近,当然是你认同了我。你自己说,一个被你认同的男人如果不叫男朋友的话,又该叫什么?”张品曜趁她手足无措、尚未恢复强悍的战斗力之前,将心中的话一古脑全都说出。最后,结论:
“所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现在进去拜见未来丈母娘吧。”
“你——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都还没给你男朋友的名份,你就自行升级为未婚夫,得寸进尺也不是这样。你!你给我滚!”气得头昏眼花,完全不想与他纠缠,因为现在脑袋发热,无法思考,不管说出什么话都不可能占上风,还是把他赶走吧,等她改天养好精气神之后,再来好好的修理他,今日暂且休兵。
就在她嚷完之后,突然从她身后传来轻声的责备——
“小慧!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可以对品曜大小声?你这坏脾气怎么当了老师之后也没改呢?”
听到声音,李想很快转身,扯出微笑道:“爸!您回来了?您今天休假吗?”
“李爸,好久不见了。”张品曜含笑对李想的父亲李守田打招呼。
“没有啦,今天没休假。”回完女儿的问话后,看向张品曜:“你回来快一个月了,除了那天去桃园接机见过你一次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你。我知道你阿公与阿爸派了很多工作给你,你辛苦了。没办法,你是做大事的人,比较辛苦是一定的。”李爸笑得憨憨的,眼中全是对张品曜的赞赏。当他看到张品曜手上的纸箱时,下意识的走上前道:“这箱子我来拿,给我吧。”
张品曜退了一步,笑着拒绝道:
“不用了,李爸,哪有长辈帮晚辈拿东西的道理!要给我阿公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你可别害我。”
“哎,我习惯了,没关系啦,我来拿,反正你阿公现在又不在这里。你是读书人,怎么可以让你做粗重的工作,给我拿吧。”还是伸手要拿,不拿全身不舒服。可惜张品曜拒不给拿,一时竟像在玩老鹰捉小鸡。
李想看了只想叹气,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努力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爸,您车子应该开去车库吧?别放在这里,要是不小心给人刮到就不好了。”李想指着杵在马路上的大房车道。
“啊,对对,要赶快开进去。今天才从保养厂开回来的,你看金光闪闪有没有?一点也不像开了五年的车对吧?”李爸很得意的现着。
“那是当然。李爸最宝贝车子了,记得四年前那一辆开了十五年卖掉的别克房车,买主还以为是才开了三年的新车,开了好高的价钱呢,我阿公去美国看我时,特地跟我提过。还是李爸厉害,阿公说连世界级的保养大师,也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把车子照顾得这么好。”
“真的哦?你阿公去美国有跟你说过哦?我没有那么好啦,是伯爷他自己人不嫌弃啦。人家专业的,我们怎么比得上。我只是每天都会把车子擦一下、洗一下,随时注意车子的情况而已啦,没什么的。”李爸既得意又不好意思,只能不断的边傻笑边说着他的保养心得。
他是个老实人,生平没有什么大志,也没有太好的才能,可是他知足,努力将份内的事情做好,被夸奖一下,就足以让他开心上好几天了。
“爸,车子快开回车库吧。你想跟他聊天还怕没机会吗?这两天他都在家的。”李想见父亲开始向张品曜叨絮着车子应该如何保养,这一扯只会没完没了,偏偏张品曜还露出一副很感兴趣、洗耳恭听的表情,这让她老爸怎么抗拒得了滔滔不绝的谈车?
“哦哦,对,我要开车。品曜,这两天如果你要用车,跟我说一下啦!我听你哥讲说你竟然跑去搭捷运上下班,家里有车,你跟人去挤捷运做什么?我随时可以载你,你不要跟我客气哪!”李爸上车之前又再三交待着。
张品曜只是笑,没说什么。目送李爸将车开向前门而去后,才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想。
“进去吧。”他道。
李想也懒得跟他争论什么了,无言的率先进门,让他抱着纸箱跟在后头。
她的心情变糟了,他知道。可是对于她的心结,他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在感情上,她已经接受他了;可是在理智上,她坚持着厌恶他的态度。
张品曜暗自叹了口气。有时候太了解一个人,还真是挺苦恼的事,尤其那个人又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娶来当老婆的李想时,就更苦恼了。
她的心结,他知道。
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改名叫李想这个怪名字,只有他能了解。
她的、她的厌恶、她的自卑与自傲,他都知道。
可,知道,却又不能解决,才是最大的问题。
唉——
张家与李家,相识了三个世代。
早期张天顺在乡下的街角小店惨淡经营着凉茶摊时,当年十七岁的他,遇见了每天在路边垃圾堆掏捡玻璃瓶与废纸的李剩——也就是李想的爷爷。那年李剩十三岁,可是因为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所以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得像是只有八、九岁,身上的衣服破烂且肮脏,不是他不爱干净,而是他只有那一身衣服可穿,所以当他因为饥馑而长不高时,居然还能乐天的庆幸着这样就不必担心把衣服撑坏了。
李剩是个养子,因为养母不孕,向一个生了太多孩子且养不活的远亲过继而来,就为了养父母年老之后,有个养老送终的,也可以继承养父那两分薄田。可是养父过世得太早,当养父过世之后,养父的其他兄弟以自家祖产只能过继给有血缘的自家人为由,将母子两仅有的一间砖瓦房与一块田地都收回瓜分。至于母子两人——谁理他!在大家都活得很辛苦的年代,自求多福去吧。
李剩的养母被一连串的打击气坏了身体,卧病在床没有余钱看病,才两年的时间,已经衰弱得剩一口气了,每天昏昏沉沉的躺在村子里废弃的破败黄土屋里,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年幼的李剩自然只能努力以各种他能做的方式让自己与养母活下来。
张天顺刚开始只感觉这小孩的家境一定很差,不过这个年代,也没几个家庭过得宽裕的,所以没太在意。当别的店家将纸箱玻璃这种可以卖钱的东西都藏着不肯给李剩时,张天顺都会向那孩子招招手,大方的将店里所有用不着的物件都给他收去卖给资源回收商,有时还将店里卖不完的凉茶都送给李剩。如果知道李剩的情况那么惨的话,会做的,就不仅仅是送凉茶而已了。
李剩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孩子,也许是从他出生以来,得到的温情实在太少,总是遭受着白眼与恶语护骂。当养父家发生变故时,他试着连络生父,却只得到生父托人带话说:家里十个孩子送了六个,病死了两个,不要想着回来,家里没吃的可以养你。所以张天顺认为自己只是随手将自己用不着的东西送他,反正丢了也浪费,不觉得在做善事时,李剩却已经将他当成大好人了,常常自动跑到张天顺的店里帮忙。
张天顺后来辗转听到李剩的身世,才知道世上有人过得这么苦,然而相处了那么久,竟从来没听李剩抱怨一句。有时他来店里帮忙,忙到吃饭时间时,人就跑个不见,也不敢留下来蹭饭,还以为他家里有准备呢,原来不是。这个老实的孩子只是觉得他来帮忙是报答恩情,而不该多拿人家的东西,所以中午吃饭时分,都跑到别的地方去躲着。
张天顺后来每天抓着李剩吃饭,更把家里母亲腌起来藏着要过冬的咸鱼干、肉干、锅粑都偷出来塞给李剩。这事后来东窗事发,张天顺被他娘抄着扁担追打了八条街,纵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适我。
在李剩十五岁的那年冬天,养母永远的闭上双眼,再没醒来。而原本居住的那个黄土屋,也被屋主收回,拆了要盖砖瓦房。张天顺便直接将李剩拎回家,李剩原本不肯的,但张天顺明白跟他说:
“我家有田,可是我不想种;你一直念着被人抢走的那二分田,想种田却没有地可种。正好我家的田可以租给你,你就帮我们耕种。现在有三七五减租的政铂以后你收成一千斤,只要依法给地主三百七十五斤当田租,其它都是你自己的。这样一来,你很快就能存到钱买地了,就把当年被抢走的那块买回来,怎样?到时我帮你。”
李剩被张天顺帮他规画的美好愿景打动了,所以他成了张家的佃农。又因为住在张家,所以自觉把自己当成长工,举凡所有砍柴挑肥等粗重的、肮脏的工作,他全一手包了。
李想的爷爷在张天顺的帮忙下,终于以合理的价格买回了当年养父打算给他继承的那块田产。后来连娶妻盖房子这些事,张天顺也打理到底。
张天顺始终把李剩当弟弟看,可是李剩却死心眼认定张天顺是他的恩人、再生父母,就算如今有房有田了,也不可以忘记报恩。他常常在农忙完后跑到张家干活、到店里帮忙,张天顺硬塞薪水给他,他都转身偷偷藏在张家的厨柜里,不声不响。
而,李想的爸爸李守田在其父的身教言教之下,从小也把张家当成主子侍奉。李守田性格老实,不懂得拒绝别人,在学校很容易受欺负,幸好有张品曜的父亲张宏年罩着,所以在第二代,李家的孩子仍然以张家马首是瞻。
李守田高中读的是汽修科,打算出社会之后一边种田、一边开个修车小店什么的——因为张宏年拍跟他保证,未来的台湾一定会汽车满街跑,学会修车与保养的技术,将来一定吃穿不愁。
当然,李守田这一生算是吃穿不愁了。只不过他没开成汽车修理厂,他成了张天顺家的司机,以及田地管理者。
起因是张天顺有天骑着摩托车去谈生意,因为太累,没有注意路况,结果被一辆轿车给撞飞进田里,手脚都骨折,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吓得张李两家人哭得昏天暗地,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张天顺脱离险境之后,张家人一致决定忍痛花大钱去买当时绝对算是奢侈品的轿车;而李家这边的决定是,叫刚成年的李守田去照顾张天顺,并且当他的司机,开车接送他。
那时大家以为这只是一时的,等张天顺身体好了、等张家人都学会开车,也能把车子开得很安全顺手了之后,李守田还是回归种田与当技工的生活。
当张天顺已经复健得差不多,可以活蹦乱跳之后,李剩却倒下来了。
他的身子骨从小就差,加上早年辛苦劳,中年之后开始大病小病不断,每次生病又总是躲起来,怕张天顺拖他去医院花大钱,长年这么下来,才四十岁,人生的路便已走到尽头了。
李剩弥留时,紧紧抓着张天顺的手,口中不断喃喃说着感谢的话。张天顺气得破口大骂——
“春仔(台语剩余之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谢谢谢个不停,啊你是跳针哦!你又不是唱片,不要再跳针下去了啦。就剩这口气了,说点有用的,听到没有!”
“顺哥……你一生的提携,我李家都会记得,以后有什么吩吋,就尽量使唤守田,他人虽然笨了点,但至少本份勤快……”
“好啦好啦!你放心,我张天顺一定罩他一辈子!守田等于是我第二个儿子,你安心的赚就算我过几年就去地下找你了,我也会交待我儿子、我孙子照顾你李家的子子孙孙,一定不教别人欺负他们!包在我身上!”
“不……不是……我……意思是……”
“不用不好意思啦!就这样,你放心。”
然后,一切从此定案。张天顺真的包了李守田一辈子。本来想出钱让他开修车厂的,但李守田虽有很好的技术,却不是当老板的料,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婉拒了张家的照顾,乖乖的在别人的修车厂当工人,下班就到田里耕种。当张家买的田愈来愈多,多到他再也种不来之后,他便成了帮忙管里田产租赁事宜的负责人,在乡下帮着张家看管田产,而张家在几年之后举家搬去台北城当有钱人了。
直到张品曜与李想出生那一年,为了给张品曜供母奶,李家举家搬进了台北的张家,自此便住下来了。
虽然张家将李家当家人看,但李守田夫妇却是以人家的下属自居——毕竟拿着人家丰厚的薪水哪。
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起先是,李氏夫妇习惯性的帮张家做家事,李守田主动做粗活,张家人要出门时,他一定冲去当司机;而李守田的夫人,总是自动自发每天屋前屋后的清扫一番,俨然是个家务助理。
张家人无法劝止他们这种行为,万般过意不去之下,于是只好强迫他们拿薪水。搞到后来,李家便是张家的员工兼家人了,身分不上不下的,幸好大家相处愉快,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张天顺与张宏年更严格要求子女要将李守田夫妇当长辈尊重,绝对不可以有任何支使的行为,也不可以被他们服务。
李剩口头传下的家训,李守田也继续对子女教诲着。不过时代不一样了,他的三名子女,当然会对张家感恩,但却不会做出牺牲奉献的行为。他们的人生规画,并不打算绕着张家人转。然而即使如此,李想的姊姊李燕慧如今在张家投资的饭店里任职;李想的弟弟李南升在退伍之后,也是了张家的食品公司当资讯部门的工程师。只有李想,走的是与张家绝对没有关系的路子。
说到底,到了第三代,李家的人还是被张家的人罩着。
这两家人里,唯一对此适应不良的,就只有李想。
在张家大宅位于寸土寸金的天母高级住宅区。
说是寸土寸金,但是三十几年前买的时候,以现在的眼光来说,其价格可以说是贱价到像是不用钱。所以曾经买这块地买得超心痛的张天顺父子,如今总是常常绕着自家这块大面积的土地散步养身,享受着身价暴涨的。
在张家主宅的右侧后方,有一幢三层楼的透天洋房,其风格与主宅相同都是巴洛克式的华丽,地坪有二十五坪,虽是张家主宅的四分之一,但也极之宽敞了。要知道,这个地段,一般中产阶级还住不起呢。
李想一家子就是住在这幢小别墅里面,在她成长的岁月中,从不同学来家里玩,因为她觉得这个家不是她家所有的,他们只是寄生在地主家的佣人。
显然,这么想的只有她而已,所以当她看着姊姊与弟弟常常呼朋唤友来家里玩,使用着张家的游泳池、网球场,在张家的花园里玩耍时,都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她找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知道了自己是个自尊心与自卑心都特别、将“自我”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的类型——说穿了就是心高气傲偏又没那个条件,才会对这一切如此水土不服。在别人眼中没什么奇怪的事,都被她放大一百倍的挑剔着。
小恩是恩,大恩是仇。这种说法的实践者指的大概就是她这种容易钻牛角尖的人吧。如果有人被恩将仇报的伤害了,一定是她这一类的人干的。
这也是她总是对张品曜没好脸色的缘故吧。
张品曜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但她却总是修理他。会不会是因为她潜意识知道他是在意她的,所以才这么嚣张?因为知道他即使今天被气走了,明天还是会来。他在意她,她仗恃着他的在意而恣意打击他,无时不将他的自信心给打落到地上,藉此得到变态的满足感……
认真算起来,张品曜可以说是张家比较出色的孩子了,但她从小就习惯向他证明他很差,把他气个半死。她书读得好,体育也好,参加比赛总是得奖,不是她特别聪明,而是她下意识知道这些是她唯一能超越张品曜的地方,所以她非常努力。想来,真是虚荣哪。
她放任自己的仇富心态发酵,然而却又知道,如果今天身分交换,她是张家的,而张品曜是李家的儿子的话,她绝对做不到张家人的真诚与宽容。幸好,她没投生成有钱人家的。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被欺负的对象,而被欺负的原因不在于她是坏人,而在于她家有钱……
张家四个孩子,她可以对另外三个有礼客气,却总是挑衅着张品曜,做不到将他当路人甲的超然。所有的修养都破功在他身上,真是冤孽。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业,竟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唉……”
此刻,简单化了个妆的李想,也换好了衣服,身上是一件非常淑女的连身洋装,是姊姊的衣服。姊姊很会打扮,加上工作的性质让她永远走在时尚尖端,她买的每一件衣服,不一定贵,但穿起来总是非常有质感,将身材线条修饰得很美,让人看起来精神而修长,实在可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今天是个相亲天,她从头到脚的配件都是姊姊支援的,相亲的地方甚至就在张家投资的饭店里的咖啡厅——真会做生意。
“大嫂说她那辆宾士车可以借给你壮场面,昨天已经让洗车厂洗过了。如果你要用,钥匙就放在大宅玄关柜上,你自己去拿。”大慧已经准备要出门去上班,经过李想的房间时,转进来顺口提了下。
“不用了,我搭捷运就可以了。”那辆超梦幻的色HelloKitty宾士车?免了吧。张家人都很热情,不过谢了,心领就好。
“搭捷运也可以,好不容易把你打扮得美美的,你可别骑机车过去,会把你这一身给毁掉的。”
“知道了。”
“知道就好。”大慧走到书桌旁,忍不住摸了摸放在桌子上的梳妆台道:“这古镜台真不错,很有质感,你看这红木雕刻多精细,木质很亮。”
“不是什么红木,也不逝董,是仿的。便宜货,八千块的价值而已。你的眼光一向很好,但这次我必须告诉你,你看走眼了。”李想笑道。
大慧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怪怪道:
“哦,八千块的古董?真好,哪买的?那个老板是做慈善事业的吗?介缙给我认识怎样?”
“不用介绍了,是王孝琳,我国中同学,你见过的。她现在在台中开仿古家俱店,她的眼光错得了吗?她们家虽然因为投资股票失利,消失在商界,但她毕竟逝董商家庭出身,眼光精准得很。”
“哦……就是那个唯一来过我们家的同学。”大慧想了一下,故做恍然地道:“哎啊,不是来我们家,是打算去品曜他家。那时品曜又感冒了,连续一星期的重感冒,那个王孝琳自告奋勇帮班长——也就是你,将课堂上的重点笔记送来家中给品曜,真是个勇敢追爱的小女生啊。想想也正常,那时品曜虽然体弱多病了点,但真是个白面俊俏黑狗兄,做人也热情真诚,是那间贵族学校里的异数,也难怪人家倾心。当她到达品曜家之后,才猛然发现原来张家就是你家——”用很戏剧性的口吻说出某便利商店的招牌标语。
“姊——”李想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评。
“好好!不提当年那些事了。说回这个梳妆台吧。如果是王孝琳卖给你的,那我就不意外它是这个价钱了。”大慧耸耸肩。
“什么意思?”李想不明白姊姊指的是什么,但听得出来这话很有深意。
“你自己想。”大意才不想告诉她。“对了,王孝琳现在过得怎样?家里情况还好吧?”
“嗯,还可以。孝琳和她的哥哥们都很努力工作还钱,说是再拼个三年,大概就可以把剩下的五百万给还掉了。上次我跟她通电话,她正在越南帮客户挑红木家俱,生意很好的样子。”
“那就好,看来她事业做得不错。要不是她国三时家里出了事,搬到中部去的话,搞不好现在跟品曜会成为一对呢。”
“胡说什么!”李想不想听到这个。
她当然知道在国中时期,有几个女孩暗自对张品曜有着好感,其中最勇敢、最不惧人言的,就是王孝琳。那时许多自命贵族的人,将张家三兄弟当成暴发户笑话在取笑着,觉得他们没有格调。如果这时有人公开表示喜欢他们的话,是会被鄙夷的。可,当时,家世算是很优的王孝琳偏偏就完全不避讳的接近张品曜,谁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他。
当然,时过境迁,命运没有给他们发展的机会。王孝琳年少时期对张品曜的好感,也就永远定格在那一年,化成了酸甜的回忆……
“吃醋啦?”大慧揶揄地问。
“胡说什么,快去上班吧你!”李想赶人了。
“好啦,我走了。你也别忘了,你的第一摊相亲是早上十点半,别迟到了。”
“不会迟到,放心吧。”
大慧走到门爆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
“对了,品曜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四摊相亲?”
“管他知不知道,这和他又没关系!”她嚷。
“也是。”虽是这么说,但表情可是坏透了。“你最讨厌他了,我不该提起的。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我昨天听伯母说好像也要帮品曜介绍对象,有几个留学回来的优质美女正在联络中呢。你跟他不愧是难兄难妹,什么事情都是一块儿遇到,太有缘了。”
说完,走人,没兴趣看妹妹僵硬的表情,很开心的上班去也。
李想不时看着搁在膝上的手提袋。不是里头放着什么危险物品,当然,更不会是装了金银财宝。但她对自己的粗手粗脚实在没信心,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随时总要瞄向袋子确认一下。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把那面铜镜给带出来。当然,更不敢相信的是——那镜子居然从梳妆台上剥落下来。她以为铜镜镶嵌在梳妆台上是不可能掉落的,明明卡得很牢不是吗?但在她临出门那一刻,它就是从梳妆台上悄悄的滑落在书桌上了。
当她讶异的上前查看时,不小心碰到镜面中心点,让它开机成功,见到了镜子里正在向她张望的姒水。
姒水听说她要出门相亲,当下恳求要一同出去见见世面。李想思及之前姒水很够意思的带着她畅游明淳国的风光,她也不能太小气吧;再说了,反正铜镜剥离了梳妆台后,也不过是两个巴掌大小,携带上毫无困难,也就同意了。
这也是她现在不时看着手袋的原因:姒水在镜子里,镜子在手袋里。而且她发现只要自己同意,姒水是可以透过她的眼,看到现在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事物的。
所以姒水看到了她的世界。
当姒水的惊呼声不断的传进她耳中时,李想知道这一切对姒水而言是无法置信的,不过她的承受力显然变得强悍了,因为居然都没昏倒呢。
“天界竟是这样吗?”姒水悄悄问。
不是。李想在心里回答,但没有人可以听见。眼下也管不着姒水的呼叫,因为她得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相亲男。
可是,显然她要应付的事物比她所预期的多更多,因为当她喝完咖啡,正准备跟相亲男说几句场面话,然后不失礼的闪人时,眼光却不意瞄到在不远处靠窗的地方,张品曜正与一名美女相谈甚欢。
轰!
她以为外头在打雷,可下意识的看着这边的窗外,今天晴空万里,一片云也没有,所以没有打雷。那么,她听到的那声响是打哪来的?
难道是……她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是自己心中发出的?
李想不愿相信,虽不愿相信,但还是被自己的震惊与怒气吓呆了。
怎么会这样?心中这熊熊火光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看到他和别人在喝咖啡而已啊……
没有什么的,不是吗?又不是开房间……呸,想哪去了!
当她心中属于理智的那一方正努力在灭火时,属于情绪的那一方却拒绝接受。
因为,她可以“知道”张品曜曾经与别人交往过、有过心仪的女人,但是她不可以“看到”张品曜正在与别的女人笑、用专注的眼光去看别的女人!
这是什么心态?她不知道,也不想在此刻厘清,因为心中烧着的两把火,已经将她的思考能力都烧成灰了!
一把火,气张品曜居然去跟别人约会!
另一把火,气自己竟然会因为看到他跟别人约会而气成这样!
她想,她已经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