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3年2月4日,农历正月初五,立春,周六。
昨夜的一场小雪,让西点镇内外的建筑与山林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还处在春假的居民们一边小心清理着家门口和街道边的雪渣,一边大声说笑着,几十户华裔居民甚至还在家门边的树木上继续燃放着爆竹,引起一众欧裔小孩的好奇围观。
西点镇的内河码头边,搭载着管风琴排管机枪的海军内河巡逻艇,正在减速缓缓靠上码头。十几艘内河蒸汽运输船一字排开,上百名莫希干或佩科特印第安雇工正在忙碌地搬运各种物资。
昨天才得知军队将有大行动的威廉镇长,也在组织一批居民往码头运送一些只能算象征意义的食品类物资。对军队为什么会如此大规模集中在西点镇,威廉的猜测也终于得到了验证。
为保障物资安全,西点镇警察局长关如中调派了绝大多数镇警察在码头附近警戒巡逻,陆军也留下了一个排的官兵保护船只,即将出征北上的三个连的部队也在西北军事基地里进行着最后的整备。
担任本次北上作战总指挥官的,是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陆军少校何语,他将直接负责中华美利坚共和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远征。
北方作战兵力总共三个加强轻步兵连,另有一个机枪排、一个炮兵排、以及一个新成立的战斗工兵排组成的支援连。全营总计官兵410人、管风琴排管机枪4挺、60毫米轻型迫击炮4门。
为了配合作战和承担后勤运输,附近的佩科特人和莫希干人也提供了一支人数加起来超过300人仆从军。他们将负责在作战部队侧翼和后方提供侦察和掩护,还将伴随护卫一个超过五十辆驮马货车的德拉瓦人辎重队。
这样,北上总人数就超过了800人,负责运输的内河蒸汽运输船达到了18艘,另外还有改装过蒸汽动力的五月花号和海军的一艘内河巡逻艇,以及若干驳船。
直到今天上午,除去连级军官外。所有参战部队的官兵才得知本次作战的真正目的地,让一直猜测不过是打击附近摩和克人的士兵们都暗暗吃惊。
斯科特从除夕那夜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这和他往日的沉稳表现有点出入。在得知真正作战计划后,斯科特迅速赶到了军事基地总指挥部,面见自己的上级。第2步兵连代理连长邓剑中尉。
“斯科特上士,部队下周二就要出发,你现在就请假,恐怕不符合作战条例。”
邓剑看了眼身后的同僚,回过头,对着斯科特露出严肃的表情。
总指挥部里,何语正和一众军官进行着最新的作战分析。军中优秀士官斯科特的到来,让何语也临时宣布休会。
“是的,中尉!”斯科特赶紧立正挺胸,目不斜视。“但我可以保证,能够在出发前准时赶回部队!”
“斯科特上士是一名优秀的士官,我信任他的回答。”何语走了过来,拍拍曾经的西点镇老战友,面带微笑。“没问题,就算是我批准了。”
见上司也点头,邓剑也只能默认。
“谢谢少校!”本以为自己这次有点出格的请假要求会被无情的驳回,此时一听,斯科特欣喜异常,赶紧行礼退出了指挥部。
“好了。不碍事,大家继续说正事。”何语走回会议桌边,点了点地图,“我们从那几个曾去过奥尔巴尼的荷兰裔居民口里得到的资料也很有限,他们基本上没有深入奥尔巴尼西面和北面陆地,所以无法提供更准确的信息。”
“少校,我们这么大规模的登陆,物资运力无法一次性全部到位,船队还需要往返西点镇才能把全部物资运到,那我们必须在奥尔巴尼建立防御据点,用来囤积和保护辎重。”
邓剑中尉点了点地图,画了一条线,从登陆点到西点镇,“往返超过300公里,我们和船队分离时间超过60个小时。”
“没关系,有海军内河巡逻艇护航,内河运输船队没有安全问题,我们留下战斗工兵排和部分仆从军守卫登陆点。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风雪天用最快的速度干掉这三个村落!”说着,何语用铅笔把地图上的几个点圈了起来,“距离奥尔巴尼最近的,是西面10公里外的一个村落,其次就是西北30公里方向和北面15公里的另外两个。这三个村落的总人口加起来超过5000人,预计可作战的男丁不会超过1500人。另外,登陆点有一个小部族村落,才几百人口。”
“嘿嘿,还不是手到擒来,咱们直接把他们包围起来,迫击炮一轰,他们就散了,剩下就是抓人了。”第2步兵连的一个少尉排长在一边笑着,表现的十分乐观。
“嗯,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么寒冷的雪季发动偷袭。”何语也微微点头。
“何语,那我这里什么时候发起攻击?”
负责留守指挥西点镇部队的冯斌上尉,将指挥剩下的两个连又一个迫击炮排,他们这次主要担负清除西点镇西北方小河平原以北的摩和克人营地。
“嗯,按计划走就是了,等我们准备返回的时候,你再发起进攻,拔掉他们在北边的那座村寨!”何语一拳砸在地图上,四周的军官们都热血澎湃起来。
假使一切顺利,那从此摩和克人将一蹶不振,势力范围至少会退缩一两百公里。
西点镇西面的某座果园,一夜的小雪染白了一棵棵苹果树和葡萄架,三三两两的农妇正用着小铲子将附近的积雪铲进果园的土层。
一栋混木单层小居民公寓边。斯科特站得笔直,在他的面前,身穿朴素冬裙的布伦达牵着年幼的小侄女一语不发地垂着头,艾伦老人则站在不远抽着烟斗。
“就麻烦布伦达小姐了,在我们出征后,请照顾一下几位战友的家眷,尤其是波特中士的妻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斯科特不好意思地笑着,又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布袋,蹲下身。塞进了小女孩杰西卡的小手里:“杰西卡,吃了糖果,要学会用盐刷牙。要听布伦达小姐的话。”
小女孩很乖巧,紧紧抓着装满糖渍蓝莓的布袋子,拼命点头。
“斯科特先生,这次战争会打很久吗?”布伦达死死捏着裙摆,脸有点苍白,语气更是细若蚊吟,“我会遵照您的吩咐照顾好她们,上帝会保佑您的,斯科特先生。”
“斯科特先生,我有件东西给你。或许对你和你的长官有所帮助。”这时候,艾伦老人走了过来,递上了一张羊皮。
轻轻展开,似乎是一张地图,上面画出了若干个显眼的点。还有荷兰文在一边注释着。
“这是?”斯科特有点疑惑。
“是我当年去北边和印第安人做毛皮生意时记录的当地村落的情况。也许时间太长了,没多大用……”艾伦抱歉地指了指地图,“今天大家伙才知道你们要北上,你的长官真大胆,这个时候,北边的气候是很恶劣的。尤其是开春化雪的时候!”
“士兵们都很英勇!谢谢您的好意,我会在适当时候交给上级的。”斯科特收起地图,脸上充满自信,“那么,上帝保佑您,布伦达小姐和杰西卡,我要走了。”
说完,斯科特行了个军礼,转身朝来路而去。
“斯科特先生!”
才走出几十米,突然,身后响起了布伦达的声音。斯科特一愣,微微转身回头,只见布伦达把杰西卡往艾伦身边轻轻一推,就提着裙边跑了过来。
雪融的泥水溅上了布伦达的裙边,少女几乎是蹒跚地跑到上士的身前,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斯科特先生,您回来后,会再来看我吗?”布伦达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声音也更加细小,“我是说,杰西卡很喜欢斯科特先生,我……我也是……上帝啊,我在说什么呢……”
也不等斯科特反应过来,布伦达就跑远了。
静静看着少女一家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房门,斯科特这才微微叹了口气。
从西点镇中午出发的内河蒸汽船,一直到夜晚23点过才抵达曼城市,在斯科特的请求下,船只将斯科特送到了南区码头。在出示了士兵证后,斯科特独自一人走进了南区冷清的街头。
曼城市广播电台已经下班了,整座大楼外只有几盏路灯还在亮着,寒冷的夜风与飘扬的小雪渣中,南方的东河对岸传来阵阵微弱的爆竹声。
广播电台大楼铁栏门不远,空无一人的广场边,斯科特孤单的身影坐在长椅上,任由从天而降的小雪渣披散在肩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那只有几点微弱灯光的广播大楼,嘴角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一对巡夜的华裔警察带着轻微的抱怨声路过,好奇地看着这个大冷天居然还坐在广场上的番夷大兵,然后又互相嘀咕几声后走远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似乎更冷了些,斯科特紧了紧冬季军大衣,哈着口里的热气暖手。干脆离开长椅,站在了路灯边,双脚还原地踩踏。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斯科特用小频率运动暖着身子,嘴里还五音不全地重复着某个少女曾经唱过的每一首歌。
清晨,荷兰裔保姆就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壁炉里的柴火将整座漂亮公寓弄得暖融融的。客厅餐桌上,一份牛奶,白面包,煎蛋与水果的早点早早地就准备好了。
“珍妮小姐,今天还是假期呢,您还要上班啊?”
看到少女从二楼走下楼梯。女保姆赶紧迎了过去,恭敬地将对方迎到了餐桌边。
“希拉姆夫人,这几天您不用照顾这里了,您应该和希拉姆先生也好好团聚,这是国家给予您的应当权利。”珍妮礼貌地接过对方递来的餐巾,笑咪咪地看着眼前老实朴质的保姆。
“上帝保佑,我和丈夫的生活很好。珍妮小姐不也是还在努力工作吗?”中年女保姆点点头,又赶紧摇头,嘴里的华语混杂着荷兰语。显得有点紧张。
不再说什么,简单吃过早餐后,珍妮偷偷在女保姆的包里塞了几个美元硬币。就换上一件漂亮的维多利亚礼裙,再批上一件华贵的毛裘外套出了家门。
大街上,十几位拥有永久定居权的欧裔海员家庭的主妇们,纷纷对着珍妮打着招呼,珍妮经过除夕夜国家庆典的广播节目播音后,人气更旺了,甚至若干个路过的华裔警察都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过来。
斯科特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全身已经麻木的感觉渐渐恢复,身体猛地一抖,人就醒了。一扭头。一位欧裔清洁女工正悄悄扫着长椅边的雪渣。艰难地站起来,赶紧拍拍肩头的雪渣,才发现一夜过后,外套军大衣几乎都被雪浸湿了。
掏出怀表一看,已经上午8点过了。对面的广播电台大楼的铁栏门已经开了,两位欧裔警察一左一右,背手矗立在门边。
四周望望,除了扫大街的清洁工,行人依然稀少。看到不远的那家昂贵的餐厅,斯科特感觉到肚子里一阵咕噜叫。考虑了下,还是朝餐厅方向走去。
刚迈出几步,突然发现广场街道的另一头,一位身穿礼裙披着华贵毛裘的少女正缓缓朝广播电台走去。少女刚一走到广播电台门口,两位警察都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
珍妮,是珍妮!斯科特顿时精神了起来,肚子也不叫了,赶紧朝广播电台大门走去。
“上帝保佑,太好了!珍妮小姐,今天真得还要加播一次吗?”
“是的,春假期间,每天都会播出的!谢谢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的!”珍妮礼貌地接受了警察的祝福,开始沿大道朝里面走去。
“珍妮!”
一声陌生中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呼喊,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少女回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大门外,一位身穿军大衣束着武装带的陆军士兵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上士先生!这里是禁止非职员身份的人进入的!”两名警察赶紧拦下了面色激动的斯科特,一边还小心地回头看着刚走进去不过十几米的少女。
“珍妮!是我,斯科特!西点镇!”斯科特抱歉地后退几步,抬高了手臂。
少女一愣,慢慢地身体转正,呆呆地看着十几米外的高大士兵,眼里闪过一丝惶恐与惊喜的交织。
“珍妮!不记得我了吗?”斯科特的笑容停止了,手臂也慢慢放了下来,声音也小了些。
回头看了眼广播大楼,珍妮朝大门走去,这个动作让斯科特又是一阵激动。
“斯科特先生,您这是……”珍妮走到大门边一侧的大树下,回避开警察,低下头轻轻问着。
“我要去北方作战了,你知道吗?”斯科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出的白气比平时浓了许多,“我一直听你唱歌!”
“是的……谢谢你,斯科特先生。”珍妮抬起头,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不再如当年那样羞涩腼腆,“上帝会保佑每个士兵,我们都会为你们祝福!”
“嗯……珍妮小姐,这次可能要很长时间了。我是说,我也会唱那些歌了。”
说着,斯科特忙不迭地开始哼起歌词,完全称得上是鬼哭狼嚎。
珍妮一下就笑了,慢慢地,随着斯科特越来越快的唱腔,她的笑容也慢慢固定下来,一双大眼温柔地看着对方。
仿佛感觉又回到了最初第一眼看到斯科特的那天,还有那在酒吧里给自己买了一大背包礼物又匆匆离去的背影。
“斯科特先生,谢谢你给我写的信,还来看我。”等对方唱完最后一首《传奇》,珍妮深吸了口气,用很久没用的英格兰语说着,“我还在跟程先生学更多的歌,相信你会喜欢的。”
“是的,我喜欢……”斯科特一愣,慢慢扭过头,因为他发现了某个华裔青年正从大门内走来。
“珍妮,怎么还不进播音室,都快到播音时间了!”程大熊西装革履,外加一袭风衣,走到了两人身边,边说,还上下打量着陌生的欧裔士兵。
程大熊的身高甚至比斯科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就这样居高临下静静看着眼前的陆军士官。
“这是斯科特先生,是以前西点镇的朋友,很照顾我。”珍妮赶紧低下头,轻轻介绍着。
“哦,听说过,得到了陆军司令部嘉奖的斯科特先生,在百慕大岛战斗中还负过伤。我很荣幸!”程大熊带着微笑主动伸出了手。
“……”
看了下对方的手,斯科特缓缓握了上去。
“今天珍妮小姐还有重要节目档,下次我再邀请斯科特先生一起用午餐吧!”
说完,程大熊就一只手扶着珍妮的后背走进了大门。
静静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斯科特心里的一种奇特感觉开始升温,甚至当视线里的两人即将走进大楼走廊的时候,斯科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还朝大门迈了两步。
“珍妮,珍妮小姐,我爱你!”
这下,连门口的两个警察都愣了,面面相觑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远远的,似乎没有听清,只是回头看了眼,珍妮就消失在了播音大楼的走廊口。
斯科特默默转过身,走远了。然后两位警察从晨风中听到了陆军上士轻声念出的歌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