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燕云》 第十三章 一夜大雪风喧豗 (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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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生命在急遽消失的声音,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马上就要倾尽最后的水滴。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吧?作为一个皇帝,他不得不被迫经常考虑自己的身后事,然后精明理智地计算一切,只是,他永远不曾计算到,在真正走到生命的尽头时,竟会是这样的孤独和痛苦,无助且留恋。

  但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早在此刻之前的这段漫长的日子里,他就已经悲哀地觉识到自己如同寄居在一段朽坏的木头里,他其实也曾不止一次地盼望过这种日子能早点借宿,他是在是受不了这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助与无能——这样的感觉是一种比病痛折磨更深的痛苦,但到了此刻,生命的最后时刻来临之时,他突然游留恋起来。他其实从不曾厌倦人生,他从来都充满希望,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国家,他其实舍不得离开这个属于他的天下,舍不得自己未尽的事业。

  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的话。。。这个声音忽然在他心里大声地响起来,涌动起他最后的希望与期盼,他几乎是?诚地向那看不到的上天祈求着:不是说皇帝是天之子吗?那便请上天听到朕的恳求吧!朕想等着六哥长大,朕想击败北面的强敌,朕想收复祖宗的河山!

  但他的祈求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的回音,他突然有种说不清的凄然,一种不可逆回的宿命感摄住了他,让他彻底的绝望。。。不知何时,向皇后又来到了他的床前,眼含泪水注视着他,他转过目光望着她,这么多日来衣不解带的侍侯,让向皇后的身体已经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片,教原来就不甚美貌又已经年届中年的她看起来更显的衰老憔悴,但此刻,他却突然间对这个他从不曾爱过的女人多了一种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柔情。

  这个自己尚在潜邸时就迎娶的女子,一贯的教厚本分,克己守礼,教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却也难得让人生出什么怜爱之心,所以,自己虽然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却也不曾真正对她好过,直到此刻,他才突然生成一种辜负的心情,他想起这个女子才嫁给自己的侍侯,总是羞涩地低垂着头,轻声细语地说话,拘谨老实,不像是他的妻子,到像是初选进宫方受教聆的宫女,只在偶尔眼角的余光;里,才看到她温柔注视自己的目光中,也有那么一抹热烈。只是这抹热烈,就如同眼角的余光一样,在他心理,都处于太过次要的位置,都不值得如何的重视。再后来,自己做了皇帝,虽说一心励精图治,但后宫的妃子还是一日多过一日,这些女子,或玲珑,或娇俏,总有一些特别的系人之处,越发衬得这个贤良的皇后庄重无趣。那些后宫的女子都爱争执,爱吃醋,爱闹别扭,他终于明白这其实是女子的天性,于是不免怀有恶意地猜想:她强忍这一切,是否觉得辛苦?

  回想起这一切,他忽然惊觉,他居然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怜惜起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太晚了些?如果。。。如果再有一段时间,朕一定要对她更好一些!

  但随即,他又看到了悄无声息进来的李向安,一如既往地弯腰叉手侍立着,他身后帷幕之外,隐约可以看到两个太医正头并着头,是在说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熬不过今晚了吧?

  他忽然间愤怒起来,却又马上感到沮丧。他听到李向安尖细的声音正低声跟向皇后说:“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都在殿外宿卫,石得一与李舜举会轮流出去巡视,今晚在殿里宿卫的石相公,正在巡查班直侍卫的哨位。。。”

  向皇后含着热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突然间又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烦躁与不安,他猜到了她的心意,不由又想起一月六日召见李舜举的事来。

  “官家,此乃是作茧自缚!”李舜举的话言犹在耳,“本朝祖宗法制,宰相权重。至官家改官制,两府之权重,几近于西汉。又何必要什么辅政大臣?太子大位已定,以太后之贤,绝不至有负官家,官家相疑至此,反易令他人见隙而萌异志。况且,官家若不信太后,便不当请太后券同处分军国事,既请太后垂帘,又见疑至此,这正是取祸之道!”

  “况且这六辅政之设,其中四人,垂垂老矣。惟石越与韩忠彦正当壮年,待四公死后,官家欲以何人来制石越?韩忠彦之智谋德望,岂能敌得过石越?待太子亲政,官家欲太子与石越如何相处?其将为诸葛?将为霍光?或将为操、莽?献策之人,深误官家!”

  那日,李舜举看了他出示的遗诏后,在他面前直陈肺腑,痛哭流涕,额头叩得鲜血直流。赵顼那是便意识到自己这份遗诏的不妥。他这份遗诏,或者能够保证儿子长大亲政,但却给亲政的儿子,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难道朕的是作茧自缚?他那时已经警觉,正想着叫李清臣与安焘来修改遗诏,却意外看到李舜举眼中犹疑不定的神色----为了提防有人借他生病时,欺上瞒下,他素知李舜举忠厚,早先便暗中吩咐他定时汇报朝野异动。李舜举眼中的神色,令他大生疑心,这才又催他禀奏,不料听到的,确是契丹即将大举南犯的晴天霹雳!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激动起来。朝局未稳,战乱将起,这孤儿寡母,如何能够应付这一切?纵然能安然度过眼前的难关,他筹谋未妥,尚还留下一个老大的难题给他们,这一切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只觉得五内如焚,脑子仿佛要在瞬间炸开了一样。

  契丹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居然又想要趁火打劫!

  何日能收复幽蓟!

  一定要收复幽蓟!

  一定要收复幽蓟!!

  一阵阵剧痛中,赵顼仿佛诅咒发誓般在心里呐喊着,眼前浮过一个个的人影,曹太后、父皇、王安石、石越、王贤妃。。。。每个人的样子都那么模糊,最后完全混杂在一起。。。。

  “呃---呃---”终于,赵顼发出两声痛苦的嚎叫声。一阵异常剧烈的头痛仿佛一霎那间撕裂了他的大脑。。。

  殿外,风雪更烈。

  “太医!快传太医!”福宁殿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向皇后摇动着赵顼的身体,哭的死去活来。

  李向安早已冲出去,领着几个太医跑回寝殿,几个太医呆呆地望着床上的赵顼,在李向安的催促下,才知道一个个地轮流为皇帝把脉,探鼻息,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待最后一个太医检查完后,所有人都默默地跪在了床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向安朝着几个太医嘶叫着。向皇后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颓然地跌坐在床边。

  “官家。。。。官家,大。。。大行了!”一个太医使劲地叩着头,颤抖着声音禀道。

  顿时,福宁殿内,一片死寂。但随即李向安一声尖厉的哀泣仿佛惊醒了所有人,殿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开始失声痛哭。听到殿中的哭声,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与所有的内侍、宫女、班直侍卫,也全都齐刷刷地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跪下,失声痛哭。在这一片混乱的悲痛时候,没有人还会留意,福宁殿南边的垂拱殿附近,两个内侍听到哭声,没有随众跪倒哭泣,而是马上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此时正在福宁殿外面巡视的石越,一听到殿中传来的哭声,便也呆了。

  皇帝死了!他其实很容易就明白是什么事发生了,但却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亦非很容易接受这个早已经有所准备的现实。不及多想,他便踩着几寸厚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殿中跑去,一路上看到福宁殿内外跪倒痛苦的内侍、侍卫,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进入殿中,石越完全无视跪倒在外间的李舜举等人,便失魂落魄般一直朝寝殿走去,没有人想起阻拦他,所以他便一直走到了皇帝的床前,但直到他亲眼看见赵顼的尸体,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赵顼躺在床上,他死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因为他的眼睛大睁着,面容却扭曲得近乎狰狞,宛如僵硬的雕刻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微微蜷曲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不能为力。

  石越呆呆地望着这张与赵顼平日完全不同的面容,竟有些难以相信,只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赵顼已经死了。

  他“哇”地一声,然后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开始放声大哭。

  这一切不是因为礼仪的需要,而是内心真实的流露,不受任何的控制,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伤心,仿佛心里的一部分被掏空带走,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他放纵着自己,在这一刻,不再顾忌任何事情,只想大声痛哭。

  但在这一刻,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他一样忘我地悲痛,这个世界有其自己的运行规则,不会因任何人的消逝而停滞不动。

  “圣人!”李舜举的禀奏,迅速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止住哭泣,看见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等人都在寝殿的门口,“圣人。。。。节哀,请马上派人通知太后与太子,请太后与太子戴孝,移驾福宁殿。派得力之人,严守各道宫门,加强巡视,明日天亮,再召两府相公、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

  这个符合此时此情又极为得体的建议,顿时让石越觉的羞愧,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也跟着道:“请圣人下旨。”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得一的脸色变了。按照计划,若在夜间未宣两府宰相进宫,便必须分兵去各重臣的府邸,如此一来,动静就会很大,而且兵力也更加分散,危险无疑也更大了。这将是一个很不利的局面。

  向皇后泪眼婆娑,目光依次望过众人,才哽咽着道:“官家大行,岂能无两府相公主持大局,除请太后与太子移驾外,还须派中使,速召两府相公进宫!”

  众人都是聪明人,这是立即听出皇后言外之意,这分明是对太后不放心!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些关于高太后的传闻,这时候,一种不祥的感觉,不约而同地从石越与李舜举的心里冒了出来。

  但二人都不愿在这时候反对向皇后。如若反对,向皇后当更增疑心,而且,即使是石越与李舜举,对高太后也不可能百分百地放心。

  “遵旨!”石越起身,便即转身下令:“李舜举,尔速去保慈宫请太后戴孝移驾!宋用臣,尔速去东宫请太子戴孝移驾!李向安,尔派人去召见两府宰执、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石得一,尔立即巡视诸道宫门,宫内诸人,无旨不得擅出,违令者斩!仁多保忠,尔负责守卫福宁殿外,严防出入。”

  “喏!”众人纷纷领命而去,石越又对殿前指挥使班都指挥使呼延忠嘱咐了殿内的防卫,便指挥内侍、宫女们撤去殿内的红绿色装饰,换成黑白等素色。

  这些事情原本不用他操心,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但石越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着赵顼的尸体。他只要眼睛扫到那里,心便会一阵阵的绞痛。他必须做点什么,方能令自己保持冷静。

  此刻石越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危机正在临近!

  二更四点。尚书省。

  宫内的鸡人报过点数后,孙固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座钟,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屋外风雪凌厉,他不由裹了裹披风,将身子更加凑近炉边一点。晚上宿卫禁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方便处理公务,因皇帝病重,百官都要斋戒为皇帝祈福,因此更是连酒都不能喝。孙固取了本书,靠在炉边读着。几个堂官却围在外间的火炉边,低声说着仙狐鬼怪的故事,孙固随便翻了几页书,也不由侧下耳朵,听着外面一个会讲故事的堂官,讲狐仙的故事。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大门被“嘭”一声推开,寒风顿时夹带着雪渣吹了进来。孙固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外面的堂官问道:“老蓝,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福宁殿当差吗?”

  孙固听到福宁殿三字,心里已是一紧,连忙起身走到外间。已经听见那个蓝内侍一迭声地问道:“孙参政呢?孙参政呢?”待一眼瞅见孙固,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哭道:“参政,官家大行,奉圣人旨意,召参政立往福宁殿!”

  几个堂官顿时都呆住了,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放声干嚎。孙固早见着蓝内侍红肿的眼睛,还有翻戴的帽子,心理早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但这时候听到他亲口说出“官家大行”四个字,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孙固是皇帝的潜邸之臣,屈指算来追随赵顼已有二十多年,他是亲眼看着赵顼如何由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大宋有数的名君的!恕不料。。。他比皇帝尚要大几十岁,在此之前是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是看着皇帝先逝的。。。

  “官家。。。官家。。。”他用手扶着身边的一张几子,撑住身体,不住地念叨着。

  “参政!还请速往福宁殿!”蓝内侍一面抹着泪,一面急声催促道。

  孙固摇了摇头,忍住悲痛,沉声道:“臣便在此为先帝守孝,政事堂是紧要所在,待明晨诸相进宫,我便一同前往。”

  “参政,圣人已经下旨,相公们今晚就会进宫。。。。”

  “为何?!”孙固陡然等大了眼睛,厉声喝道“糊涂,石子明是做什么的!他怎的如此糊涂!”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有大队人马的跑动声。

  “出了何事?!”孙固忽然间便振作起来,冲出门外,厉声吼道,“谁这么大胆?!”

  便见一对人马,素衣素袍,手持刀剑,冲入院中,一字排开。为首一人见到孙固,抱拳道:“有贼人作乱,下官奉太后旨意,前来保护参政!”

  孙固脑中嗡的一声,拔出佩剑,怒目而视,道:“一派胡言!尔是何人?欲族灭吗?!”

  “下官皇城司指挥使石从荣。参政休要疑心。下官确是奉太后旨意!”石从荣一边说着,目光却在留意四周,见着尚书省兵吏内侍,或被支付,或被分割包围。孙固身后只有三四个堂官持剑相对,知道胜券在握,神色便更加从容自若了。

  “哼,尔诏令何在?”孙固铁青着脸,望着石从荣身后的兵吏,高声喊道:“石从荣父子受国家深恩,妄图谋反。君等皆良人,身家皆在汴京,为何也要从逆。。。。”

  “参政若要抗旨,便恕下官无礼了!”石从荣厉声喝道“上!”

  “谁敢!”孙固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老夫纵然血溅五步,亦决不为逆贼所擒,尔等敢在尚书省谋杀宰执,独不念父亲妻儿吗?!”

  “参政可想错了,下官是奉太后旨意保护参政,那里竟敢伤害参政?”他口中谈笑着,手下亲信的兵吏却行不含糊,各持刀刃逼近过来。

  但他的笑意却没能维持太久,一股盘旋而起的浓烟让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孙固身后的屋内,竟有火光冲起。

  “快,快灭火!”石从荣几乎是咬着牙大叫,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尚书省中,竟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刻想出这样的办法,他也无法多想,此时如果任火势蔓延,势必会惊动整个禁中。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气急败坏,一个堂官居然好整以暇地从屋里慢慢踱出来,看着孙固笑道:“参政,大丈夫能屈能伸,参政乃是朝廷柱石,岂可无谓死在乱兵之中?咱们未如束手就擒吧。”

  孙固认出整个堂官的声音,正式先前绘声讲狐仙故事的那人。再回头看到火舌居然已经从里屋伸了出来,将一本本小山样的奏疏迅速吞噬,滚滚浓烟顺着窗户,梁柱往外直冒,又见石从荣疯了似的指挥叛兵们捧着雪冲进屋中灭火,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本已抱定了一死的决心,却不料一个小小的堂官,竟有这样急智!更难得的是有如此决断,竟真的在尚书省内纵起火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范翔”那堂官慢条斯理地抱拳回道,还笑嘻嘻地看了石从荣一眼。

  此时,石从荣刚刚升起的一点志得意满便如同被眼前大火吞噬的奏疏一样迅速消失,这意外的变故也让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既无心跟孙固再多说什么,甚至也无心去惩罚那个纵火坏事的堂官,只匆匆命人将孙固等人尽数拿下,绑了关在一间屋内,分派心腹把守、灭火,自己却不等火势熄灭,便又领兵奔向枢密院。

  尚书省失火,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然火势不大,夜中又下大雪,但滚滚的浓烟还是惊动了许多晚上当值的内侍、宫女跑来查看,但此时石从荣顾不得这许多,这些内侍、宫女虽然不少,但群龙无首,又手无寸铁,见着大队人马从尚书省冲出,

  熙宁十八年,一月八日,晚,福宁殿,大雪。

  赵顼躺在床上,只觉得周围一片静寂,静的他能听到雪花片片坠落的声音,静的就连烛油滴落,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都清晰得惊人,只是,为何此刻却静的连一声呼吸都听不见?难道此时,偌大的宫殿里竟然连一个宫女与内侍都没有吗?他忽然近乎荒唐地可怜起自己的孤独来,于是他只能驱使着思绪飘远些,李向安说,外头已经积雪数寸,如果是在过去,这时应该是他刚刚批阅完奏疏吧?他应该会带着内侍出去赏玩月夜的雪景,或者去西角楼的城楼上,看看京城的夜景,虽说初九的晚上灯节才正式开始,但初八的晚上,汴京城里却四处都已经张灯结彩,预备迎接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从宣德门外开始,几乎遍及汴京城所有重要的街道上,早扎好各种灯架,这些灯,有的大至数丈方圆,哪怕站在宫墙上,都能看的一目了然。

  到了灯节开始,街道上的行人,更是穿行如织,个个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地在夜市里游玩,他甚至听说灯节的每一个夜晚结束后,人们被踩掉的鞋子都会有五六千只之多,唉,他突然很羡慕这些开封的百姓,作为一个力图有为的君主,他自从登上皇位后,就再不曾享受过这些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快乐,到了现在,他更是连看一眼都已不可能,只能在回忆里追寻那些依稀尚存的欢乐。

  未知究竟,都吓得纷纷四散躲避,石从荣亦理会不了这么多,只顾率兵扑向枢密院。

  两府相隔很近,虽是风雪之夜,从尚书省到枢府,亦不用多久。石从荣率部刚到枢院门口,便见到轮值的副都承旨领着几十个兵吏跑了出来。

  “侥幸!”石从荣暗叫一声,却还不敢松口气,他不再多说什么,指挥部众将这些人擒了,送往尚书省一同看管。当即率部取道右银台门,直奔保慈宫、福宁殿。

  不料,他才到龙图阁和枢府之间的右长庆门,便已听到一阵打斗之音。却见三四十个班直侍卫,在右长庆门边,围攻七八个袍泽。右长庆门外,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具尸首。

  那七八个被围攻的侍卫身上全是血迹,一边打还一边高声咒骂着:“狗贼!犯上作乱的狗贼!”一人见他领兵过来,高声喊道:“陈老三反了。。。。”

  他才刚喊道这里,石从荣早已取出弓箭来,嗖便指挥一队人马的一箭射去。但此时风雪太大,箭一离弦,石从荣便知失了准头,收起弓箭,便指挥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助战。

  那些围攻的侍卫见来了援兵,顿时更加得意,一人笑骂道:“韩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奉太后的旨意。。。。”

  “放你娘的狗屁!”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陈老三,你这***反贼,我老韩家世代忠良,可没出过你这样的辱没祖宗的叛贼!众家哥哥,忠烈祠见了!”说罢挥舞着一对短锏,红着眼睛扑向劝降饿侍卫。

  那陈老三见他来势汹汹,忙卖了个破绽,避开一步,旁边两个侍卫见着便宜,挥刀砍去,正砍到韩五的背上。韩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被陈老三一刀砍下首级。

  余下的几个侍卫砍到韩五亦被杀死,又见石从荣身旁,叛军一*涌过右长庆门,皆知在无生理。这是也不再防守,高声咒骂着,疯了似的朝叛军砍杀,顷刻之间,便悉数殉难。

  那陈老三这是才收起武器,大步走到石从荣身边,抱拳低声说道:“奉大王旨意,在此接应。”又笑道:“今晚是天助大王,前头右嘉肃门轮值的,亦是自己人。”

  听到这句话,一直悬着一颗心的石从荣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大王真是天命所归。”

  果然,到了右嘉肃门,竟比右长庆门还要顺利,那边只有三四个侍卫不肯归附,早已被格杀。石从荣回合了这两拨班直侍卫,浩浩荡荡直扑右银台门。他仿佛能已能看到,泼天似的荣华富贵,正在福宁殿等着他。

  二更五点左右,太子东宫至福宁殿的路上。

  杨士芳背着太子赵佣,与田烈武、庞天寿等人一道,领着约二三十名侍卫、内侍,头上披着白布,白绫,在宋用臣的带领下,顶冒着风雪,朝福宁殿跑去。

  杨士芳对宫内的事情非常熟悉,皇帝大行,太子不幸未能在床边看着皇帝登仙,局面已是不利。因此这是第一要务,便是要马上感到福宁殿,以防他变。

  此时自是不能带很多侍卫前往的,更不可能披甲执锐,否则形同谋逆,是大逆不道。但杨士芳与田烈武一直对雍王深怀戒心,杨士芳连高太后也不能完全信任,所以听到宋用臣来传旨,他还是挑了十五名精锐的侍卫,在怀中暗藏短刃,护送太子前往福宁殿。让他稍稍安心的是,田烈武这些日子亦住在东宫,他素知田烈武忠勇可持,若有万一,亦多了个得力的帮手。

  “若是六哥还如以往一样,与圣人一道住在坤宁宫就好了。”杨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想到。但太子已然正式开府设官,年纪虽幼,再住在坤宁宫已不合适,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却也是无可奈何。

  “前面是何人?”众人刚刚穿过翰林院,便见从南边的宣佑门突然冒出来五六十名班直侍卫,阻住去路。走在前头的宋用臣不由的大怒,又尖着嗓子喝道“你们作死吗?!”

  这是已近子时,又是风雪交加,杨士芳和田烈武亦看不清前面这些班直的面目,但二人见这些班直侍卫全都披甲执枪,已知是金枪班的侍卫,此处并非是金枪班的防区,又见这些人无故来此,多半心怀不善。二人相顾一视,不由暗暗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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