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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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点点,铺展在辽阔的黑色夜幕上,直达最远的天被锈也倒映在碧海子里,有如往人间洒下无数细碎的琉璃宝石。

  他们站在石屋的二楼窗口前,静静地看着夜色;她倚在他的怀抱,背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心情犹为他刚才说的故事低回不已。

  「我从小就喜欢听皇帝他家的神话,百听不厌……」郁相思改不了口,低头一笑。

  「你以后要说,我们穆家了。」穆匀珑紧紧按捏了他大手里的小手。

  「还有,我告诉你,这不是神话,是一千年前的真实历史。」

  「真的?」郁相思再度为之心悸。这是所有姑娘都爱听、也十分向往的故事。「从此穆家男子只娶一妻,还能胎胎生男儿?」

  「是的,因为有天神的祝福。」

  「啊……」她深深地感动了。

  故事有很多版本,传述的都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高原的寒风大雪里,一个男人因爱妻之死而痛苦悲伤,他流下的眼泪化作长长的冰河,深跪的膝头压出了山谷平原,悲愤的呼号震落了万年积雪,雪水融化滋润了草原,大地回春,沉睡的妻子也醒了过来……

  他说的则是部族首领以血祭天,换回爱妻起死回生和族人的平安。

  不管是何种传奇,一个女子能得此深情对待,可说是死也无憾了。

  但,一思及那个长跪雪地的男子,她下由得心头紧绞。

  「以前,我听这个故事时,总希望我就是那位被疼爱的死去妻子……」感觉他双臂收拢,将她身子箍得更紧;她露出甜笑,握住他的手掌,稍微回头,缓缓地着他的下巴。「可现在我想的不一样了,我怎忍心先走一步呢?我怎舍得让我所爱的人为我悲伤难过?我不愿,我千千万万个不愿。」

  「相思。」他不住地亲吻她的额角。

  「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匀珑,为你保重。」她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眸子晶亮无比,彷佛汇聚了碧海子上的锈。

  「相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地吻她。

  神话也好,历史也好,千年前的事迹已远,唯有相拥的此刻,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故事。

  「可是……」她在他的鼻息里汲取更多的气息,有些不服气。「总不能一直生男儿。想要女儿时怎么办?」

  「向天神求,它会给的。」他轻轻咬着她的唇,将自己的笑意印上她的脸颊。「相思,想为我生儿育女了?」

  「咿呀……」她的娇嗔让他的吻给吞没了。

  「我们明天启程,回青檀镇向你哥哥提亲。」

  「这么快?」

  「不想早点嫁给我吗?」他吻她的耳窝,知道这会让她无法招架。

  「噢……」她也只能以来回应他,在他绵绵的细吻里,断断续续地道:「这里有一种香花,我想多留几日,试试香味,你来瞧瞧……」

  「唉。」感觉怀里人儿的扭动,他只好不情愿地稍微放开她。

  「看,这是你采的香花。」她捧起桌上的一瓶紫花,以指拨弄。「这花朵小小的,气味倒挺浓的,这花有名字吗?」

  「相思花。」

  「去!」她绽开笑靥,又拨弄了掺在紫花里的唯一一朵小黄花。「那我叫它匀珑花好了,我去采一大把,来给它们合香。」

  他拿开碍事的花瓶,落下他躁动激狂的热吻,缠卷的舌更加深入,紧拥的手臂也加强了力道,似乎再用力些,就要将她揉得粉身碎骨,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相思,你听我说。」他吻了又吻,捧起她晕醉的脸蛋,凝望她道:

  「我答应我弟弟,一个月就要回去——我已经出来二十一天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她当然意犹未尽,略感失望。

  「以后,我还有机会来吗?」

  「我们每三年回来一次,你以皇后的身分,陪同我共同祭天。」

  「我真的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她还是觉得惶恐。

  「若是朝仪大典,宫里有女宫会教你,别怕。」

  「我学得来?」

  「当然学得来了。」他看出她的心思,微笑摸摸她的脸。「所有的皇后都是这样子过来的。在我天穆王朝里,没有天生的皇后,只有来自民间、被衷心喜爱的好姑娘。」

  她心情转为雀跃。她本来就不会忧愁未知的未来,而是计画着、期待着永远都在变化的未来;不过,她还是不免有些疑问。

  「宫里会不会无聊?如果很无聊,也不能做香,我就不嫁了喔。」

  「绝不。」她的问题令他露出笃定的笑容,迫不及待要带她回宫,看她还敢不敢威胁他。「那里有繁华的京城,壮丽的宫殿,芳美的花园,一辈子看不完的书册,还有千百种香料,全都是你的。」

  「我的?」她呆呆地张了小嘴。

  他不放过机会,趁隙而入,恣意地品尝她的芬芳。

  哎……郁相思阖起了眼睫。这么一日下来,她也不知道让他吃上几百回了,只要他温热的唇一碰上她,她就全身酥软无力,任他欺负了。

  她好喜欢他的吻喔,带着热度,带着热情,带着热烈的寻索,她攀住了他厚实的肩头,吻上他温润的唇,生涩地与他厮磨着。

  「匀珑,要嫁你了,我好欢喜。」她低哺着。

  「相思。」他加重了拥抱的力道,嗓音低哑。

  她那总是毫无保留的告白令他血脉债张,他想要她,想得发狂,多愿今晚就能拥有这个软馥的佳人啊。

  但他必须将这美好的时刻保留到大婚那夜,唯今也只好以长长的深吻和重重的拥抱来诉说他的疼爱了。

  「很晚了。」他为她拨拢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你晚上睡觉时,毯子盖牢些,这儿半夜很冷。窗子我先帮你关起来,外头有侍卫守夜,你有事就唤人,不要客气,我睡在你隔壁,你尽管安心睡。」

  「你干脆看我上床,然后唱个安眠曲儿给我听。」

  「真要?」

  「不要。」她微笑推他出房。「闻着灵犀香,我就很好睡了。」

  他不如灵犀香?他犹直视她,非得她说个明白不可。

  「摆着灵犀香在枕爆就好像你在我身爆我好喜欢。」

  娇嗓软腻,眉眼低垂,含羞带笑,红滟滟的唇瓣闪动柔润的色泽。

  他再度轻吻,将她身上的香甜吸闻个够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房。

  锈洒映,为黑夜中的草原覆上一层柔辉,今夜睡在高原上的人儿,将有一场好眠。

  小山坡旁,一对引人侧目的俊美男女悠闲地并辔而行;前方两骑,后面两骑,保护着他们的主子和主母。

  「这里是白芷镇,向来就以产白芷出名。过了白芷镇,就到巴州,然后就是青檀镇了。」快到家了,郁相思的语气显得高昂。

  「白芷味道芳香,向来是用来合香的香料,同时也是很好的香药,性温,味丰,可以镇痛祛风,活血排脓。」穆匀珑望向山坡上的鲜绿矮树丛,不知是在背书,还是自语,仍继续道:「天穆国境内有八成白芷出产于白芷镇,其中又以百草山所产的香芷为上品。」

  「哇!」当皇帝的都懂这么多吗?难得见他出神的模样,郁相思偷偷欣赏他的俊脸,问道:「宫里也有种白芷吗?」

  「有。但气味远远不如白芷镇的香芷,也无药效。」

  穆匀珑下了马,走到一株白芷树前,以指头轻撷叶片,先是闻了闻,再仔细观看尖齿状的外形和叶片纹理。

  「白芷镇的上好,巴州才隔了五十里,就种不出香芷。」郁相思也随之下马,跟他一起赏叶。「我哥哥会过来百草山,直接跟他们买白芷、芸香、藿香,还好白芷镇种得出这些香草,否则又被香料商扼了喉咙。」

  「檀香之类的香料来自海外,显得稀少珍贵,而白芷取之方便,倒是无人青睐了。」

  「无人青睐也好,价格平实,大家都有得用,万一哪天常见的白芷、艾草、丁香少了,那可就买不起了。」

  「嗯,就像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道理一样。」

  「这里头学问很大?」

  「很大。」穆匀珑的目光由满山翠绿栘往天爆若有所思。

  郁相思终于明白他眉心的皱褶是哪里来的了。

  此时此刻,不再迟疑……不,她还是先偷瞄了一下护卫大哥有没有往这边瞧来,这才踮起脚尖,拿指头轻柔地为他抚开锁住了的眉头。

  他舒服地闭上眼,任她软馥的指头这边揉揉,那边顺顺,直顺到他浓密的眉毛根根排列齐整,堆往眉心的肌肉也舒展开来为止。

  指头大胆滑过他的眼,顺着他颊边而下,粗硬的须根扎着她的指腹,微痒,微刺,她不怕扎手,又将整个手掌心摩挲了上去。

  他是承担天下的皇帝,人人仰望他,希冀他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可他毕竟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眼睛,那么,又有谁来承担他的心情?

  但愿她能。

  「很多事情,我不懂,也帮不上忙……」

  「你在我身爆这就够了。」他拿下她忙碌的小手,紧紧握住,一双瞳眸更是紧紧凝视她。「每夜,为我点一炉馨香,可好?」

  「好!」她大声地回答,脸蛋瞬间红了。

  四名贴身侍卫很努力地板住脸孔,抿紧嘴角的笑意。他们可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既然要保护主子主母,当然也得注意两人的动静,他们绝对不适意听到的,他们可是很严肃地在执勤喔。

  忽然,小山坡边涌来一群小孩,跑得飞快,还不断地呼嚷后头。

  「快去!快去!保证你没见过,好稀奇!」

  小孩跑了过去,接下来,还有男人,有妇女,他们不像小孩跑得快,却也是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神情兴奋,一迳儿往前走。

  潘武示意兄弟护住主子,赶紧逮了一个大汉问明情况。

  「前面什么热闹这么好看?」

  「百草庄来了红毛番,还有红毛女啊!」那大汉忙着赶路,头也不回地道:「老子活了四十年,还没见过长红毛的女人,你也快去看!」

  「百草庄?」穆匀珑问道。

  「要买百草山的药草,就得去百草庄。」郁相思道:「我听我哥哥说过,主人是个姓元的老爷子。原来这里就是百草山啊。」

  穆匀珑并不在意百草庄,而是在意,为何白芷镇来了红毛番?

  对他来说,肤色长相各异的外国人并不稀奇,自从平灭东琉国的海盗之乱后,海域安靖,这三年来京城的商贾使臣也多了;然白芷镇位于内陆,也不靠河岸,商业远不如巴州繁荣,西国人来此做什么?

  夏日热风吹来,令人心浮气躁,青翠的白芷叶片也不断地摇啊摇。

  「我们去瞧瞧吧。」他踏出了脚步。

  百草庄拥有十数间大屋子,用来存放百草山所产的各式香草和药草,其中一间是主人元归所住的宅院,也是人群聚集的所在。

  看热闹的群众不只方才山路上的那些人,附近听到消息的人也全跑来了,挤得门外水泄不通,有人占不到好位置,索性爬到树上、墙上,还有的让小孩坐肩头,甚至有人叠起了罗汉,好能瞧个清楚。

  「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欢欣鼓舞地道。

  人还没出来,空气中就已弥漫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那浓冽的程度,好似将几盆香膏混在一起,全数倒在地上,连站得远远的郁相思也闻到了。

  「紫檀、白檀、黄檀、降真香、茉莉?」她轻叹道:「怎有人完全不调香,好坏掺杂,就这样混着抹了?」

  「还有没药。」穆匀珑还闻出一味少见的香氛,他也道:「单方香味太重,各抢风采,反觉得刺鼻了。」

  「哈啾!红毛女有狐臭吧?」那香味实在太过强烈,即使村民不解香的成分,也闻得喷嚏连连。「简直比的娘儿们还呛!哈啾!」

  「让让!快让让啊!」

  走在前头的随从忙着驱赶轿子旁边的闲人,接着出来的是一个中年锦衣男人,才出了门槛,又赶紧转身,跟里头的人哈腰鞠躬。

  「包山海?」郁相思吓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躲在穆匀珑身后。

  她并不是怕包山海,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穆匀珑握住她的手,双眼盯紧包山海所曲意奉承的西国男人。

  「哇!」群众们睁大眼睛,看着大门陆续走出来的「红毛人」。

  只见男人身材高大,姑娘也不遑多让,硬是比周遭百姓高了一个头;当然,他们也是眼睛鼻子嘴巴手脚俱全,但那长相就是截然不同,肤色白皙,鼻子又挺又尖,眼眶往里凹,让一双眼珠子看起来特别地深。

  他们下穿长袍,而是穿着剪裁利落的宽袖高领白色上衣,胸前钉有金色钮扣,外罩缀有宝石的丝绒短外衣,是黑色长裤,脚上穿的也是有钮扣的皮靴;两男一女皆是大同小异的服饰,显然那红毛女是男妆打扮,但她又穿得格外贴身,玲珑身段曲线毕露;她没穿闷热的外衣,而是卷起白上衣的两只袖子,露出半截雪臂,卷曲如波浪的头发披垂肩上,丝毫不介意让人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不像两个男人脸色,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好像想将这里的一屋一瓦瞧个清楚,一瞧见门外人山人海,立即眉开眼笑,拿嘴往自己掌心用力啵了一声,再挥手出去,往众人送出飞吻。

  「哇呵!」村民大呼小叫,笑嘻嘻地道:「管她什么颜色的毛,女人骚起来都是一样的啊。」

  「不怎么红啊,她头发算是褐中带红吧?」

  「嘿嘿,说不定她是红色的……呜啊,别打我啊,小孩子在这里我知道啦,好痛!不要踹我屁股啊!」

  「前头八字胡子男人好威严,可你瞧他手背上毛茸茸的,怎么那么多毛啊?要是长在我头上就好了。」

  就在几百只眼睛的注目下,包山海和二男一女西国人上了轿子,还有十来个随从同行,浩浩荡荡往白芷镇上而去。

  「快跟去看喔!」还没看够的百姓又争先恐后的跟在轿子后面。

  还有要忙农事的、照顾小孩的、烧饭的,没空跟着看热闹,依然意犹未尽,三三两两结伴回去,不住地讨论刚才所见到的红毛人。

  郁相思也算是开了眼界,笑道:「你一定看过红毛人了?」

  「嗯。广义来说,应该是西国人,他们都是从西方来的,就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穆匀珑说着,蓦地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呆立的书生,登时心中雪亮。「我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

  郁相思大概也猜得到。既然来百草庄,八九不离十就是买药草,然而包山海的出现令她感到不安。

  「潘武,你请那边正往大门里头瞧的书生过来。」穆匀珑又道。

  那书生见有人找他,神色惊疑不定,先是往这边瞄了瞄,迟疑片刻,还是整整衣裳,摆出大无畏的脸孔,迈着大步走过来。

  「赵鼎善,你查香料价格查得怎样了?」穆匀珑微笑问道。

  「吓!」被喊出了名字,赵鼎善大惊失色,随即抬头挺胸,神情凛然道:「含你想胁迫我?还是要给我好处?听着了,本官可是奉旨查价,绝不受你们这些奸商威胁利诱。」

  「五品中都府御史赵鼎善,你当真不识得朕?」

  「吓!」官品名都被念出来了,赵鼎善警戒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年轻男子温文俊朗,乍看之下像是读书人,可两三句言谈之间,便生出一股天生的威仪;这年头奸商都这么有模有样吗?

  咦?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而且声音也挺熟的,每天早上都会听见的。唉,他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实在有些怀念这个愈忧民的沉稳声音。

  等等!他自称什么?

  「皇……皇……皇……」赵鼎姜口顿时瞠目结舌。

  「出门在外,称呼一声爷即可。」潘武用力撑住他欲下跪的身体。

  「我的大爷爷啊!」赵鼎善还是不呼不快,再用力揉揉眼睛,没错!的确是以往遥遥相见的皇上,他宫品低,这辈子还没如此靠近皇上呀。

  好感动!幸好他没偷懒,也没坏了朝廷威信,他可是很认真奉旨办事的……呃,皇上似乎还在等他回话耶。

  「回皇……回大爷,臣……小的先到海州港口查香料买卖,一开始亮出朝廷钦差身分,他面规矩矩接待,却是报给小的假价格,远比市价低了许多。后来小的学聪明了,假装离开海州,实则留下,暗自查访几个香料商的仓库,发现囤积居奇的情况十分严重,然后又发现商人包山海和蛮夷勾结,便一路随他们来到白芷镇。」

  「你做得很好。」穆匀珑翻看他所呈上的册子,细看上头所记载的数字,眉头不觉皱起。「果然是有垄断情事……咦?你这写的是什么?」

  「回大爷,正是那三个夷国人的名字。」赵鼎善指向他的册子,认真地解说道:「留八字胡子的是头子,叫狒拿掇;另一个的是羝讯,两人是主仆关系;女的叫夷杀北喇,是狒拿掇的女儿。」

  「你怎地给他们取这种蛮夷名字?」穆匀珑沉住气问道。

  「小的听到包山海这么念名字,就是这个音节,而且他们说来自夷西旁国,小的自是为他们取夷名。」

  伊西邦国。穆匀珑心生警惕,年初才听说有该国商人来到京城探商机,没想到才过半年,他们已经探进了内陆白芷镇。商人精打细算,以金钱和商品开疆辟土,绝不能以蛮夷等闲视之。

  平定滋扰数年的东琉国海盗后,他休养生息,戮力国内政事,除了造海船充实海防外,竟是忽略了外头已然崛起的西国势力。「潘武,投帖。我要见元老爷子。」

  「请问爷,用的名义是……」

  「就说我是京城来的香料商。」

  穆匀珑踱到围墙爆回头望向种满白芷的山坡,再从怀里口袋拿出香袋,闭起眼睛嗅闻着,然后睁眼,仍是凝望一山青绿的香芷丛。

  郁相思闻到了橘香味;心情既喜且忧;欢喜的是他总是橘香不离身,忧愁的,他又皱眉了。

  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以她和她的橘香,陪伴他。

  百草庄内,虽然门窗大开,还有仆役拿着大蒲扇,来回走动扬风,但浓厚的西国混香还是庚了原有的青草药味。

  「我不是生意人。」元归苦着一张老脸。「我只是种药车、卖药草的,药商来,价格合理,我就卖,可若要更多香芷,我也变不出来。」

  「请元老爷不要误会。」穆匀珑道:「我久仰百草山的香芷,正好路过,便登门拜访,正巧见到西国人;心生好奇便问起他们了。」

  「吓!我还以为又来跟我买香芷呢。」元归抹了抹汗。

  「元老爷,我哥哥是郁相甘。」郁相思坐在穆匀珑旁爆见老人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找了话题缓和气氛。「他每年都来这里跟您买白芷、藿香,不知道元老爷认识我哥哥吗?」

  「啊!」元归直往她瞧去。「你是郁李的女儿?」

  「元老爷认识我爹?」

  「他过世时,我还去上过香,你那时年纪小,大概不记得了。」

  郁相思眼眶微湿;她不经意问聊起,万万没想到元老爷认得爹。

  「郁老头这人啊……」元归又是,又是点头。「人直爽,重义气,可就侍执得像条牛似的。你哥哥这两年我没见到他了,怎么他来买香,不来找我呢?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做香了。」

  「应该是我哥哥不愿打扰元老爷。」郁相思明白哥哥的个性。「再说,我们郁家已有五代相传,不会放弃做香的。」

  「你们父子一样的脾气啊!」元归长声一叹。「你们能够撑下去很不简单,多少人被包山海欺压到走投无路。」

  穆匀珑很想补充,女儿也是一样的脾气,坚持,果敢,永不放弃。

  「难道以元老爷这等大规模的种药人家,也得任包山海摆布?」这是他最大的疑问。「怎么不自己卖呢?」

  「试过。」元归无奈地道:「卖得不顺,也找不到可信任的管事,后来就放弃了。现在自己卖的,就只是一些零散的小商家。」

  「也是包山海作怪?」

  「应该是吧。」元归苦笑道:「哪有请来的管事每个都会揩钱?走出去的货也一定会被劫卓然后包山海就出面了。」

  「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穆匀珑面色凝重。「不能再让他和其它香料商联合起来控制市场了。」

  「田大爷啊,不是我要说你,我瞧你年轻,才刚出来闯天下吧?通常遇上了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他们同流合污,另一条就是死路。」

  「请元老爷放心,我会走出一条新路。」穆匀珑说着,便望向了身边的郁相思,眸光流露出款款柔情,彷佛告诉她,这可是学她的喔。

  元归这时才发现郁李的女儿和这个口气很大的香料商人平起平坐,不觉好奇问道:「咦?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我是相思的未婚夫。」

  「哈呵!」这声欢呼却是站在后头的赵鼎善叫出来的。

  「以香结缘,甚好!甚好!」元归也高兴地道:「成亲时别忘了给我一张帖子。」

  「这个自然。」穆匀珑笑得开心极了。

  郁相思脸颊扬起,赶紧再转回正题。「包山海带西国人过来找元老爷,就是想跟您买香药草?」

  「是的。他说要将我的香药车卖到外国去,保证让我赚大钱。」

  「元老爷答应了?」穆匀珑问道。

  「我怎能答应。百草山年产十万斤香芷,他每年来跟我批两万斤,可这回一开口就另外要六万斤,全销到海外去了,我赚钱事小,那我们天穆国的老百姓还有得用吗?」

  「多谢元老爷的顾虑。」穆匀珑立即起身,郑重地朝他一揖。

  「别谢我,别谢我。」元归忙站起来回礼。「我受不起啊。说起来惭愧,我只会闷头种药草,不懂卖,倒让包山海有机可乘了。」

  「你不卖的话,他大概还要想尽法子让你卖,不然就是将卖给境内的份量转卖海外……」穆匀珑望向门外青天,有如向天起誓,郑重地道:「我绝不让此事发生。」

  「真有办法?」元归不置可否,还是觉得年轻人初生之犊不畏虎。

  「当然有办法。请元老爷看在我逝去的岳父郁老爷面上,让我处理这件事,以后保证让元老爷安心种药草、卖药草。」

  穆匀珑说完,便转向郁相思,目光坚定,神情坚毅,彷佛这句话也是跟她说的一样。

  她懂!郁相思泪盈于睫,朝他露出会意的微笑。

  都认爹当岳父了,这个女婿当然要好好完成岳父生前未了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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