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霸城池上欲断肠(下)
艄公的技术很好,虽然河上只有朦胧的月光,暗流潮涌,那轻舟却依旧平稳而飞快的接近了那艘清幽典雅的清舫。
周转正玩味着那灰衣老者的诗,庸万花面色倒是略有些僵硬,可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手中的折扇依旧轻摇着,显得风度翩然。
就在离清舫还约有几十米时,小舟突然停下了,似乎前面有一堵无形的气墙一样,周转倒是丝毫不惊讶,能有那等琴艺大家的画舫若是能轻易接近,那才叫奇怪。灰衣老者平静的站在船头,背负着的手淡淡伸出,缓缓的荡了一下衣袖。小舟就又继续前进了,周转略微皱了一下眉,这灰衣老者看来也是诸子百家哪一家的人物,但不太像是儒家的,不过不知为何,周转就是对这老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戒心。
小舟终于到了这神秘无比的清舫,清幽的月光洒在淡红色的清舫上,更显得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艄公将小舟横靠,顺着舟边的这一处,还从清舫上伸下一处精致的扶梯,显然是供人上船的。
灰衣老者也不说话,而是率先一步登上清舫,站在船上,沧桑的面容依旧是和蔼可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迎着周转和庸万花登上了清舫。周转不禁有些奇怪,这画舫上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四处打量一下,也不见刚刚那弹琴的白衣女子的身影。只是天上那一弯吴钩月,倒还依旧慵懒的倚着远山,望着周转。
此时灰衣老者依旧率先向前走去,周转也立刻跟上,庸万花默不作声的摇着扇子落在最后,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清舫看似不大,实则精巧无比,回廊无数,而画舫的第一层根本没有门,只有淡淡地灯光从窗中透出,周转暗自惊疑,跟着灰衣老者走了半天,才到了第二层。
上了楼梯,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开着的两扇木门,透出明亮的灯光,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小厮,而门上做镂空纹饰,朱红丹漆,顺门两边开了一扇扇的窗户,都也是镂空丹漆,显得典雅而精致。那两个青衣小厮,面容清秀无比,看见三人上来,也不做声,都面带笑意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灰衣老者笑着对二人点点头,带着周转和庸万花二人进了门内。
刚一跨入,便是一处玉石屏风,玉石上镌刻镂空兰花,拦出厅堂,从屏风后走出一容貌清丽的紫衣丫鬟,躬着身,恭敬无比的道:“奴家紫衣,恭请三位贵宾。”然后抬起头,不经意之间看了看庸万花,庸万花摇着万花扇,对着紫衣淡淡一笑,顿时,一朵红云浮上了这紫衣丫鬟的脸颊。似乎有些羞涩,顾不得失礼,转身将三人迎了进去。灰衣老者看见这一幕,无声的笑了笑。
周转倒是未曾顾及,走在廊道上,他早已是目不暇接,处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玉石摆设,或作玉兰花,或作玉翡翠,或作玉山石,或作玉如意。而且有些还是上好的古玉,沁色极好,一看就是被精细把玩过得。但这些玉倒都有一个特点,都是清一色的白玉。周转的兴趣更浓了,竟还有如此爱玉之人。
进入大堂,灯火通明,前方成梅花状置几张红木桌子,后方是一玉石小桌,而每张红木桌上摆着两三个精致小菜,摆几个酒杯,坐着三四个人,或老或少,但看这些人的衣着,却十分低调,但那身上奢华无比的佩饰,便可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都不简单。整个堂内约莫有四五十人,他们互相也不说话,都是默默的低着头喝酒,看见灰衣老者带着庸万花和周转进来,也好似视而不见,依旧不管不顾。
灰衣老者似乎对这儿颇为熟络,随意挑了一张临那玉石小桌近些的大桌,就带着周转和庸万花坐了下来,桌上原本坐着的人也不惊疑,淡淡地对着三人点点头,就依旧自己慢慢品着酒。刚刚带他们进来的那紫衣丫鬟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将三人面前的酒杯摆好,将酒斟满,又添了几碟小菜,离去时悄悄的抬眼望了望庸万花,只见庸万花摇着扇子,风度翩然的再次对紫衣笑了笑,紫衣的脸上顿时就彻底添了无数火烧云,羞涩无比的快步离去了。
周转这次是看了个清楚,无奈地摇摇头,这庸万花九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还真不是白得的,不过眼前这酒倒是勾起了周转的兴趣,白玉做的酒杯,白玉做的酒壶,白玉做的菜碟,又是白玉,把玩一下这玉石酒杯,杯中酒液晶莹透亮,手感真是温润无比,慢慢品上一口,从舌尖到舌根,缓缓入腹,淡淡吸气,品一下酒香。玩味半晌,低声叹道:“真是如玉般的酒啊。”
那灰衣老者也正在浅浅的品着杯中的酒,听到周转此言后,淡然一笑,也低声说:“小友妙语,让你真么一说,还真感觉这确实是如玉般的酒。”的确,这酒温润无比,却又略带清亮,沁人心脾,落入腹中,连那暖意也都是温润无比的慢慢散出,滋润全身,颇有些君子温润如玉的真意。
周转笑着点点头,继续慢慢品起了酒。灰衣老者沧桑而浑浊的双眼中倒是略有些感慨,此子着实不凡,小小年纪在这等地方,心境倒是丝毫不乱,有大气度,可惜
还未等老者多想,一声天籁悄然传出:“玉子让诸位贵客久等了,还请诸位见谅。”声音绵软婉转,细腻温润,正是那位刚刚那位弹琴唱歌,似临江仙子的白衣女子的声音。
周转颇有些激动地抬起头,只见一位玉人瞬时映入眼帘,一身皓雪白衣,身似柳絮,飘丝轻带,乌发披肩,冰肌玉骨,如白玉般的脸上,眉黛如岑,莹眸似水,丹唇轻抿薄痕,神情幽雅恬然。如空谷幽兰,落尘仙子,一见便不能忘怀。虽不似周转曾见到的孟婆那般倾尽寰宇,也不似鬼儒那般美艳无双,却如这杯中如玉般的酒一样,细品之后,不仅温润无比,更是回味无穷。
周转不由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的叹道:“真是如玉一般的佳人,难怪被称为玉子。”堂中本是悄然无声,周转这一声低叹倒是引得那玉子的美眸淡淡地看向周转,周转面带儒雅的笑意,晶莹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就如同欣赏一块绝世美玉一般,也淡淡地看着玉子。两人的眼神轻轻一交汇,玉子温雅的对周转一笑,就错开了眼神。庸万花倒是淡淡看了一样后就低下了头,似乎对这玉子毫不关心,自顾自的喝着酒,只是手中得万花扇似乎握的很紧。
玉子对诸位淡淡地施了一礼,就施施然的坐到那张小白玉桌后,身后侍着两个丫鬟,一个身着紫衣,脸上红晕未退,不停的偷偷看着庸万花,正是那紫衣。而另一个则身穿绿衣,脸上表情淡然,恭敬地低着头。
玉子坐在白玉桌后,目光温柔如水,玉齿轻启:“诸位贵客能前来参加我清舫诗会,玉子不胜荣幸,为表达谢,适才玉子已献歌一曲,玉子学艺不精,若有瑕疵,还望诸位贵宾见谅。”
底下的宾客立刻连道客气
周转心中惊疑,趁此机会,悄悄压低声音问那灰衣老者:“老先生,这儿原来是在办诗会啊?”灰衣老者神情依旧和蔼,低声道:“呵呵,清舫本就是办诗会、曲会的地方,在鲁国都是有名之地,每个季度只办一次,而且是在各个城市轮流举办,此次到了霸城,霸城乃至附近的文人墨客,只要才情高俊,便会获得邀请,而被邀者也无不以此为荣,还可以此带两个好友一同前来。老夫本是打算一人前来,但忽闻小友妙语,不禁起了心思,带小友二人一同前来,未提前告知,还望小友见谅。”周转连忙道:“不敢不敢,是老先生抬举小子了。”庸万花愕然抬头,呢喃道:“这个清舫竟然就是那个清舫!?”
此时,堂内已经恢复了宁静。玉子浅笑着,继续轻声道:“本次诗会,便以歌、曲为题,诸位可尽兴而论,若得佳作,当传于世,入《清舫诗集》,在此之前,玉子愿为诸君再弹一曲,以助雅兴。”
堂下顿时悄然无声,玉子身后的侍女恭敬地递上古琴,玉子将其放在白玉桌上,慢慢的闭上双眼,缓缓的伸出玉手,轻轻地放在琴弦上,整个人如月般空灵淡雅。
缓缓地,琴弦拨动了,初时,琴音舒缓悠扬,似三月春雨,微微初动。草长莺飞,冰雪消融。慢慢的,琴音略有些急促了,好似连绵的春雨打在江南的青石板上,叮咚作响。琴声又突然一转,音凝声浮,似夏意疏懒,水面清园。碧荷接天,庭院人闲。松涛起山,云横岭间。众宾客都舒颜展笑,悠然至极。
瞬间,玉指突然带出一串残影,琴音乍然一变,似狼烟四起,战火燃遍,春日生机,夏时美景,都变成角鼓连营,四方刀剑呼啸,万马狂奔。似见壮士为国捐旗,又看将军百战而死,流血飘橹,伏尸百万。何其壮哉!!!何其悲哉!!!众宾客或怒发冲冠,或满脸沧然,或泪流不止,或皱眉悲叹。
终于,琴音再次一变,几个滑音过后,那战火纷飞都已过去,此时此刻,是一处小阁雅轩,一位妇人在凭栏凝望,等候着远方的征夫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红颜已老,憔悴不堪,只是那份愁怨,久久未干。
琴音自此戛然而止。但众宾客已然是情不能自拔,愁思不断,或感慨人生苦短,或长叹沙场悲憾,或怜惜思妇愁怨,或激昂报国情怀不一而论
周转此时双眼已是迷离,泪流满面,呆呆的望着玉子,玉子的琴声似有奇妙的力量,让人竟能生出如此的情思感慨,自己一曲听完,想到的却是自己,春日悠扬,夏日舒缓,那不就是春阳林的生活吗,战歌乍起,烽火不断,那是在十殿地狱中得挣扎,和影卫对抗时的凄然。而那夫妇的分散,也是我和师傅也如今也各自散去。如今曲终人散,欢歌也已断绝,这些人也都要各自散去,自己和这玉子也不过萍水相逢,最终会忘于江湖。
周转忽然情不能自已,眸中血灰色的光芒突然一闪,拍案而起,玉子惊愕的抬头,众位还沉浸在琴声中得宾客也突然惊醒,不满的看向周转,周转丝毫不顾,将桌上酒壶一提,一壶美酒直入肚中,大喊道:“拿笔墨来!!!”
四座皆惊,玉子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彩,轻轻挥手,身后的紫衣匆匆拿出了准备好的笔墨,铺到小玉石桌上,周转状若癫狂,一笔轻提,饱蘸浓墨,一手有张王遗风的行草便跃然纸上,边写边道:“
闻玉子琴音怀感
柳畔千灯盈夏夜,荷前玉子淡拨弦。
轻音婉转落和雨,重点激昂燃战烟。
龙龈凄凄肠欲断,雁足戚戚肝胆寒。
岳山久叹愁未止,焦尾藏音淡曲完。
画舫悄然无一语,河心清影亦不言。
茫然转顾望玉子,恰似天仙下广寒。
月涌流光清墨发,星垂溢彩暖朱颜。
丹唇微起紫秋动,淡唱仙歌万古传。
海角闻之浪子悔,天涯有感孤客还。
琴惊九凤昆山碎,曲动八荒溟海干。
飘渺如烟终已逝,人离曲尽欢歌散。
凭栏把酒醉生死,泪雨无边一孤帆。
一诗作罢,那最后一笔也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众宾客无不面面相觑,玉子也面现惊容,堂内再次悄然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