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学员确实是这些英军教官们的骄傲。
他们一个个来自海州与淮安,还有徐州的城市与乡村,毫无例外的,他们大概都受过私塾制的启蒙教育,比之这个时代中国可怕的文盲现象,这些青年应该全部是中国人中的精英。在受过教育的人群中,这些学员显然也受过精心的挑选,他们勇敢但不莽撞,身体壮健,勤劳而服从命令,虽然在创造力和捣蛋调皮上不如英国本土的学员,然而所有的教官都承认,这些中国人有着举一反三的发散性思维,并不如这个国家整体上都带着一股僵尸的味道,他们睿智而聪明,第一期的二百名学员才学习了一年多时间,已经出色的象是在海上干了十年。
毫无疑问,假以时日的话,他们会是极其优秀的海军军官。
所有的教官都坚信这一点,并且相信,在二十年后,这个海州不起眼的地方将会培养出大量的合格的海军军官,而前几期毕业的学员在经历超过十年的海上波涛后,会成为不比大英帝国海军军官逊色一星半点的极其优秀的海军人才。
带着一点欣赏的眼神,一伙英**官又鬼祟的收回了视线。
淮军军令部长昨天的一纸军令来的当真是好,不然这些教官这时候就该极度头疼了。如果学员们当真也上了战场,很显然,战败后的淮军当然会割地赔款,而淮军治下领地内的人民也自然会对英国充满恶感,而这些上过战场与教官们祖国的军队干过一场后,是否还愿意听从这些侵略者讲述的课程,是否还对这些学识渊博而又实战经验丰富的教官们衷心拥戴?
这当然是一个复杂的命题,没有人答的清楚。
身为前大英帝国海军地一员,眼前的这些教官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自己祖国在远东这里失败,然而不到两年在海州的经历。又使得他们深爱这一片土地与端坐在自己教室里的优秀学员们,他们并不希望这些学员的国家受到自己祖国地侵略,也不希望这些学员被伤害了最宝贵的自尊和自信,而如果成全了后者,就无疑会牺牲前者。无论如何取舍,都不是这些教官们心甘情愿可以接受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声响。
这一场战争。显然又是一场帝国在远东扩大利益范围地殖民战争。现在的这些教官,在若干年前,也是这一场又一场的殖民战争地急先锋。
在当年。他们没有任何愧疚之心,现在,仍然没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放眼天下,不论是亚洲还是非洲,还是美洲,哪一个大洲不充斥着被殖民者的鲜血与苦难。英国如果不是成功的成为一个殖民帝国,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分子。岂不是也要落个被人鱼肉的下场?
国家之间,永远都没有所谓正义的东西存在。
不过抛却这些国家与民族的大义情感,回想起在海州教学的日子时,这些教官原本激昂地心态又变的沉稳下去了。毕竟,把国家分化成一个个独立的人的形状时,是很难保持着超然的心态的。
一个教官耐不住现在这种尴尬的气场,自己打着哈哈取乐道:“据我们地了解。淮军地炮兵使用的极多。战场经验也很丰富,为什么如此地不堪一击。难道我们离开海军这么一点时间,他们又有长足的进步?”
没有人理会他,这委实是一个太过拙劣的笑话。开口的教官尴尬的一笑,不远处的海面上,火炮仍然在密集的发射着,轰隆隆的炮声响的令人心烦意乱,显然,海州要塞这边的抵抗越发的微弱了,现在各人听到的,只是海面上那一声声单调的火炮声响,一声声的敲打在人心上,令人烦闷不安。
终于又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一场该死的战争大概会让淮军集团明白他们现在处在世界的何等位置,不能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当然令人遗憾,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在与英国缔结合约之后,仍然是亚洲的霸主。大英帝国需要它成为远东合格的代理人,用它来抵御俄国佬的野心,镇服那些不开化的野蛮人。”
他笑了一笑,接着道:“比起那可笑的矮小食鱼民族日本人,还有我们可爱的殖民地印度人,中国人更聪明和勤快,也更有勇气,我想只要淮军集团的那位大帅能明白这一点,与英国只能采取合作而不是对抗的态度,他所能得到的一定会远远大过他失去的。”
这位说话的教官在退役前已经是一位海军上尉,他的见解,也是流行于伦敦和新加坡以及香港及德里的论调,大英帝国的殖民体系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哪怕是现在中国这种混乱的几乎是无中央政府的情形,吃下中国,也不是大英帝国的国策。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在远东能抵抗住俄国扩张的脚步的二等国家,它将成为大英帝国的真正盟友,为英国在亚洲的稳定统治而贡献力量。
这样看来,已经开化向着文明前进的中国淮军军政府显然是一个合格的代理人,这样的结果,倒也未必是最坏的。
身为这个时代英帝国的军人,他们的骄傲是天生俱有深入骨髓和灵魂深处的烙印,根本无可改变,在这个时候,自己国家的军舰正轰击着他们所服役的水师学堂不远处的要塞港口,而这些同情着自己学生的教官们,却是经心的设计着他们自以为合适的中国的未来发展道路。
显然,海州之战在这些更为了解淮军的前英帝**人们的眼中,也是海州方面必败,等舰队打跨了要塞炮台的火力之后,陆战队分批上岸,彻底摧毁岸上炮台的抵抗后,在英军的眼前,就是一马平川。
打下海州,斩断淮军现在唯一的对外港口和铁路运输中心,威胁统治中心和工业基地淮安,然后再与淮军集团的高层谈判,就可以干净漂亮的结束这一场战争了。
炮声还是响个不停,水师学堂的内一片肃静安详,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然而就在这学堂之外,很多生活在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走出了家门,一个个面色阴沉,观看着不远处海面上大炮吞吐而出的火光。
海州原本没有港口,这些渔民只是靠海吃海,所有的山脉在这一片港口前都断了层,使得附近的渔民可以轻松的借着这个天然的深水良港出海劳作,用自己的辛苦工作换一份温饱。苛捐杂税永无止境,使得他们一年到头的辛苦往往就这么打了水漂。
如果换在两年之前,哪怕港口处打生打死,这些温饱尚且艰难的渔民是绝不关心的。虎门的战争就曾经如此,外海打的如火如荼,港口附近的渔民一样给英军军舰送着补给,不为别的,就因为英军会付给货真价实的鹰洋。
国家,民族,这些虚幻的词汇在百姓眼里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如果连饭也吃不上,官府平时欺凌,到了收税的时候却向着自己的百姓张牙舞爪,这样的朝廷和国家,是激发不起人民真正的爱国心的。
中国在近代史上所受的侮辱极多,也使得广大的智识阶级极为愤恨,然而究根查底,整个中国的老百姓们却只有一层朦胧的映象,好象是饭后的谈资,大家说个新鲜,也就罢了。
三元里的暴乱只是因为英军的烧杀抢掠,激怒了一方百姓,使之奋起反抗。义和团的暴乱只是因为洋教徒欺付老实巴交的山东农民,而洋货又逼的大家喘不过气来罢了。
国不爱我,何谈爱国呢。甲午一战后的日本何等穷凶极恶,俄国割占了多少中国的领土,然而在两国交战时,多少的中国百姓分别为两方效力,俄方抓到了枪毙,日方抓到了砍头,于是两个强盗在中国的白山黑水大打出手的同时,还分别惩罚了不安本份在双方之间寻几口饭吃的中国农民。
两年前是如此,可两年后的今天却是绝然不同了。
淮军一至海州情形就大是不同,给地主打了千百年工的佃户突然有了自己的土地,渔民们不用在打渔归来时还要在卡子上缴出自己辛苦得来的收获,日子突然好过起来,大老爷们也不再下乡下催赋,而是带着大伙修路造桥,挖沟补网造船,渔民和农民们盛赞知州周攀龙的同时,也如同其余各地的百姓一样,悄没声息的在自己家的正堂里供上了淮军大帅的画像。随着港口的兴建,外来贸易的船只越来越多,城里需要人手,港口需要老手渔民,待遇工钱越来越高,而在官府的监督下,那些原本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富商巨贾们也变的分外客气,再也不拿人当牛做马。
海州富了,老旧的城池不见了,百姓们的家里有了余粮,手里还有了闲钱,在淮安派出的宣传人员的笔下和编造的戏剧里,这一切当然归功于英明神武的大帅,还有保护大家今日平安的淮军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