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没有二话,叫上周攀龙与丁宝桢等人,带着护兵前去战场,原本左宝贵等人是要向他来献俘,不过张华轩委实一刻也不想等了。
海州文武,多有喜极而泣的。十几年的闷气凡有人心者无不萦绕于胸,不得解怀,而今日淮军如此大胜后,可算是把当年被人四千多兵横扫全国最终割地求饶的大仇报了一半,至于下一步,则在这位无敌的大帅统御之下,也没有扳不回来的道理可言。
于是所有人面带喜色,有马骑马,无马骑骡,很多人急切之间无有代步,索性和同僚两人并骑,而马车轿子等物,则无人过问,总要以迟早赶到战场为宜。
消息传开之后,不少商民百姓也是从城中赶出,一起赶向枪炮声轰隆响个不停,在晌午才宣告结束的战场。
张华轩自然是第一个赶到。在他之前,淮军当然依足习惯打扫战场,等帅旗一到,全军上下欢声雷动,不少将士更是涕泪满面。
这一仗实在是打的太苦,淮军自成军以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战。而当日三河一战,淮军以一镇之力击数倍的太平军强敌,原也以为是苦战,而从今日一战看来,确实是不足一提,悬殊极大。
所谓苦战,总要实力相差悬殊才算,淮军不论是训练军纪精神技巧都远胜国内强军,就算人数悬殊,淮军却是可以战而胜之,而军中上下,也持有这般信心。唯有今日对英军一战。战至半酣之时,军中竟有不少人自觉难以战胜,除了几个统兵大将之外,很多人都丧失信心,如果真的打成那样的结果,是很多将领和老兵不能承受的。
好在。总算是干净利落地打胜了,可堪向祖宗神灵告慰,也能向大帅毫无愧疚之色的欢呼致意,淮军老卒,心情自然舒畅,而激动至落泪,也能可以理解了。
张华轩当然理解。他自从起兵以来,还没有看过淮军将士死伤如此严重的。内镇的兵是新兵,这时候有些惨然模样。还很好说。特调给左宝贵指挥的炮团两千二百人。却也是百战精锐,当初调到海州来塞防的,而现在,也颇有些垂头丧气模样。可见这一战虽然胜了,与军心来说,打击也是不小。
当下环顾左右。只觉惨然。淮军内镇兵加少量内卫精锐加炮团全部,整整两千八百人地人数,而现在看去,能活蹦乱跳向着自己欢呼的,不过千多人,其余众,非死即伤,死者当然已矣。伤者却在包扎。不少重伤员满身鲜血淋漓,虽然努力忍耐。不过呻吟之声却是汇集在一处,当真是闻者侧然,颇增伤感。这一战,当真是险极。原以为内镇加炮团人数,已经超过英军,而必不至于一战而败,现下看来,若不是左宝贵和相当多的将佐在队中,有不少扛着金星银星的将军们扛着大枪,和小兵一起对敌搏命,若非如此,在被英军火炮和进攻火力完全压制以致死伤惨重之时,必定会有崩溃之险。
淮军自立军以来,还没有被人打的崩溃逃败过,这一仗,当真好险!
中军镇的将士立下大功,自然是叫的响亮。不过在张华轩看来,也无足骄傲。一,以超过敌人的步队扛住敌人进攻,咬住打乱敌人队列,二,用人数相当敌军,而还使用着远远强过敌人火器的后膛七响,这样地武力配给加上人数,还是骑兵对步兵,如果打不胜,还不如统统撞死地好。
况且中军镇是他的亲卫镇,等于是近卫部队,也无需特别假以辞色,平时待遇好,军官们也好升迁,装备也是军中最好,这样还打不胜,要他们何用?
当下不再看自己部下,只观察着英军队列。
两千二百人不到的英军已经溃败投降了。按淮军处置俘虏的向来规矩,所有英军俘虏原地跪下,双手抱头,总要到一并捆绑之后,才会让他们站起来。腰间地装有火药和子弹的武装弹已经解下,枪支刺刀也一并收缴,堆在一旁如同小山一般。
英军的死伤也很惨重,俘虏一边,就是被打死地尸体和被救治的伤员。不得不说,英国佬的技战术很好,打的很好也很顽强,淮军步队完全不是对手,他们的列伤,多半是被淮军骑兵所伤。
这时早有人上来禀报,英军两千二百五十二人,当场战死的有七百六十二人,伤四百七十一人,伤亡过半,而如果不是面临着骑兵的追杀,相信英军能退回一半人回到要塞炮台上,然后用淮军留在阵地上的火炮还击淮军,使之不能再夺回炮台。
英法联合舰队攻击大沽炮台一役,便是如此办法。大沽炮台被僧王多年经营,炮手也下了苦功训练,炮打地又准又好,而英法联合舰队事先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在中**队来说特别诡异地情形,轻舟冒进,于是死伤极其惨重,攻击失败,而后来增援一到攻下炮台,于是翻转炮台上的五百余门火炮,反轰清军,迫使大量清军在炮火打击下投降。
今日淮军对英军一战,没有骑兵和后膛枪,英军绝不会是失败者。
张华轩暗自心惊,在这一战之前,他总以为凭借淮军武力就能迫使这些老牌帝国主义列强放弃侵略中国地企图,现在看来,未来如果放手大打,淮军非得使出全力,而且一定要利用好枪械在短期内比英军领先的优势,方能取胜。
在战场上略做巡视,英军的一伙指挥官却被带上来了。
一个少将,五六个上校,其余都是中校少校之辈,尉官在淮军看来阶级太小,已经被围在俘虏队里,一样的蹲下双手抱头,等着与大众一起处理,并没有军官的特权。
这般处理,还是张华轩事先有吩咐,不得虐俘,不然将来不好办交涉。前线将士刚刚打红了眼,恨不得把俘虏全部斩了,淮军传统中,虽然并不特别虐俘,不过对俘虏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种地,挖矿,做苦工的都是俘虏,所以在将士心里,俘虏确实不是什么好可怜的物事,若不是有严令,怕是将校也一体对待。
打了这么多年的清军太平和捻子,不论对方身份如何之高,也并没有特别对待,今天在淮军来说,算是特别又特别了。
总而言之,与狼狈不堪的士兵相比,英军的将领们当然是要好上许多。此时他们也知道前来巡阅的必定不是普通将领,而是淮军的大头目。英军上下已经知道,淮军也使用的军衔制度,而且肩章胸章一看之下就清楚的很,刚刚交战,他们亲眼看到不少淮军将军一级的将领就在前敌厮杀,而眼前这个骑军便服的年轻人赶来之后,那些将军们混合在小兵们一起,向着这位年轻的军人抛帽致意,呼喊之声比枪炮还响亮,若不是淮军的重要人物,必定不会如此。
待看到跟随在张华轩身后的丁宝桢时,张华轩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淮军的军衔制度行之有年,已经慢慢开始规范制度,英法诸国对中国情形很是关注,这一点瞒骗不了他们。一般来说,淮军的总镇与总兵一级,都是将军,用英国人的理解,是扛一颗金星的少将。而副总镇也可以是少将,总参亦是少将,这样在识别起来时,很是困难。
开始时,是为了让这些资历差不多的军官在军衔上差别不大,以使得同僚合作,不要生了意气,于是虽然职务有高低,军衔上却并不明显。
待到今年年初,淮军改革军衔办法,总镇一职特别加了一星,是为两星的中将级别,副总镇与地方总兵、总参一级,仍然是一颗金星,副总参三颗银星,与团长一级相同,如此类推,可以分别清楚。
这种改动,当然为英国所知,而淮军之中,唯一授给三颗金星上将军衔的,却只有军令部长丁宝桢一个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丁宝桢是不折不扣的文人,现在干的却是军职,长久葛袍布衣长袍马褂的召见军人办事,总是有些别扭,不成体统。丁宝桢原本还不在意,等职权渐削之后,唯恐军人不再拿他服气,所以颁下的军衔服饰,反而愿意穿着了。
这一样来,眼前现成一个三星将军在这里,却是低眉顺眼,跟随在一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身后,那么,此人的身份,倒也不必再多猜想了。
于是由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大英帝国陆军少将约翰.米歇尔最先带头,然后参谋军官并各团指挥军官一起景从,向着张华轩一打敬礼,然后米歇尔灰白着脸咕隆几句,便自退后。
英式敬礼与淮军不同,看起来颇有滑稽之感,不过张华轩也不在意,只是享受着被当时世界第一强国被俘军官们敬礼的尊荣,而米歇尔的话只寥寥几句,他倒也听的懂,无非就是请照顾脸面,不要为难虐待俘虏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