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眠眼中露出缅怀之色,慢慢说道:“我谷中规矩甚严,父亲又素性严厉,我们三兄弟向来对他毕恭毕敬。可有次大哥回谷,竟然在父亲房中和他争吵起来。那年正当我和大哥成年,谷中要祭告天地祖宗,行成年之礼。那日礼成之后,父亲突然说有事要宣布,九龙旗主都非常诧异,父亲竟托言自己身体不好,将九龙珏传给了我。九龙珏的意义非同小可,二百年来一直都由谷主掌管。父亲此举便是传位之意,众旗主岂有不知。大哥一怒之下出谷而去,这一走就是数年未曾还家。”
白如萱好奇问道:“谷主当时正值壮年,为何急着将九龙珏传人?”
“当年永乐天王在长乐称帝,为了显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大雍之主,便仿效天齐帝制九龙珏节制九大皇子之法,将军队分为九龙旗,统领之人便是正副旗主,多由皇子、诸王兼任。天国兵败,这个军制却在谷中沿续下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九龙旗主都是手握实权之人,干系重大。谷主掌九龙珏,本身更是囚龙旗主,威权犹重。”
张无眠叹口气,接道:“后来父亲与我言道,那日大哥回来,兴致勃勃的跟父亲讲了许多复辟天国的兵策。父亲大惊失色,当即反驳劝说。大哥血气方刚,又在外面闯荡日久,激辩之下,反将父亲驳的哑口无言,闹了个不欢而散。父亲怕他私下勾连各大旗主,这才狠下决心,来了个釜底抽薪,早日将九龙珏传我,好让大哥死了此心。”
楚煌淡笑道:“谷主虽是好决断,但恐太平道长未肯就此作罢。”
“是啊。”张无眠无奈点头:“谷中虽不乏自甘淡薄之人,但也有不少艺业在身,想要光复祖业的。他们身为旗主,若是一意孤行,我父亲也不好弹压。此后,我大哥回来,从不与父亲照面,没过多久,便把三弟也带出去了。……哎,这些年更是人心思变,我父亲身体渐差,已不理庶务。我又生性懒散,比起处理谷中事务,倒更乐得僻处清修。”
张无眠自嘲一笑,言语间却不免有清高之意。
楚煌放眼打量园中,琐窗朱户,桃花满道,清雅可味。扭头笑道:“道长便打算在这‘照魂壁’中躲藏一世吗?”
张无眠捻须沉思,眉头紧皱,似乎遇到极难决断之事。
楚煌笑了一笑,绕着园中最拙壮的一颗桃树转了几转,那桃树根枝虬结,花团锦簇犹如灿烂云锦一般。
楚煌默运灵力,腹中魈丹一烫,急速转动起来,暖暖气流从胸中四散开来,勃勃劲气顺着足底涌上。一条弯曲金线在额上翻了出来,泛着微弱毫芒。如同一条细细金蛇一般。
楚煌沉哼一声,金线如同獠牙吐露,射出一条神光,轰的一声,炸在桃树上,将它击成两断,枝叶飞坠,顿成朽株。天地间一声大震,好像失了支柱一般,霎时间,房屋摇摇欲倒,桃林急速萎靡。
张无眠神情微呆,蓦然双目湛然,一甩拂尘拽起楚、白二人,急喝声‘走’。
白如萱觉得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的没有着落,稍时,脚踏实地。定神看时,却到一座石室之中,回头一瞧,墙上壁画分明就是刚才庄园中景像,桃林破败,房屋倾倒,一片狼狈。
张无眠以手加额,拂尘在她一眼一晃,苦笑道:“别看了,这‘照魂壁’幻境离奇,我困顿其中,自以为意适闲淡,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惭愧!”
白如萱左右看看,问道:“楚公子呢?”
“我在这儿。”
楚煌应了一声,从水塘中爬将出来。
白如萱见了柳眉一竖,惊叱道:“多宝道人——,怎么是你?”
“是我。不是……我是楚煌。”楚煌低头看看附着的多宝道人肉身,一脸苦笑。
白如萱小口微张,惊异问道:“你真是……楚公子?难道你已修成神游境界?”
楚煌微一点头,笑问道:“道长这会儿便不想静诵《黄庭》且度日了吧?”
张无眠苦笑道:“这‘照魂壁’惯能投人所好,使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若非小哥儿识破其中机窍,我几乎成了谷中罪人。多年前,我大哥以修宝炼宝为名陆续介绍许多三山五岳修行者入谷,再以幻术将他们控制起来,加以驱使。
……他们还勘定风水,穷数年之力在后园‘玉娘湖’下修建地下秘府。打造军械,炼制灵器。我发现其中秘要,当即便向大哥质问,谁知他不但供认不讳,反把言语劝说我与他共谋大事。我大怒之下与他赌斗一场,结果被他引来这石室之中,观壁动心,被拘禁其中。”
张无眠挥动拂尘,在场中转了几转,掐指推算,叫道:“糟了。”
“怎么了?”白如萱问出心中疑惑。
张无眠不答,拂尘展动间,数道白光渐渐凝成涡漩,倏倏向四壁卷去。那涡漩打在画壁上,‘刷’的一声将彩壁揭起,张无眠急抖拂尘,数丈图幅被光影罩住,慢慢缩小,变成一条长帛飘到他手上。
张无眠将长帛折起,放入怀中。想了一想,从荷塘中拾起一片草叶,嘴唇微动,施了一遍咒法,拂尘一摆,草叶离掌而起,落到水塘里,化为一条八尺长的小舟。
张无眠当先踏在舟上,说道:“当年永乐天王纵横天下,三件神器功劳非小。便是那‘清净光明铠’,‘摩云金翅铁面’和‘圣道轩辕剑’。永乐天王兵败之时,十大玄门派人追杀,摩云金翅铁面被蜉羽门紫薇真人‘无量劫指’弹碎,残片被我大哥穷数年之力收集完整,他一心要修复此面粳我推算了一下,如无意外,摩云金面怕要在这两日出炉。那面具携有无限凶杀之气,倘若被我大哥修复成功,以此纠集太平天国余众,天下兵祸必兴,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罹此劫难。”
说话间,楚、白两人快步上了小船。
“坐好了。”张无眠一甩拂尘,幻出一道白光,将小船整个罩住。尘柄一指,那小舟如有驱使,自行潜入水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