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初夏,我10岁。一天,我和比我小一岁的妹妹在外面玩儿,一阵狗咬,我们向大门外跑去,一看是两个中央军。妹妹小声对我说:
“他们来干啥?没好事。”
我说:“有没有好事反正他们来了,看狗去。”
“我不去,爱去你去!”她说着就跑了,跑回屋里去了。杷来兵这事告诉了奶奶。
我抱住了狗的脑袋,让中央军进屋。
他俩身穿灰色军装,头戴船形帽,身上背着冲锋枪,腰间扎着大型子弹夾。他们进到***屋里,奶奶对他俩还自来熟,奶奶就和他俩唠起来了。这俩个中央军把枪从身上摘下来放在炕上,把头上戴的船形帽也摘下来扔在炕上。
奶奶说:“老总,天快晌午了,你们先坐着,我去告诉我儿媳妇做饭,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没有大米、白面,只有高粱米、苞米渣子和小米,就做小米干饭吧,还有一点儿咸猪肉,炖点儿粉条子吧。”
“不用,”大个子中央军大概是看出奶奶是个很厚道的老太太,谦虚的说,“不用特殊做,有啥吃啥吧,现在家家都挺困难的。”
“可不是咋的。这里来的当兵的也多,今天你们中央军来了,明天说不定八路军又来了,后天又来了一伙降大赶子,还有土匪,咳!没办法。”奶奶说。
大个子中央军接着说:“老太太我也不瞒你,你说,这亲哥俩一个在中央军,另一个在八路军,这打起仗来怎么打呀?”
“这---”奶奶说不上来了。
我在地上站着,靠着奶奶大腿,听到中央军这一说,感觉很奇怪。我抬头看看坐在炕沿上的大个子中央军,又转头看看奶奶。我问:
“这是咋回事呀?”
奶奶说:“我也不知道,你就听他们说吧。”
“我弟弟是当八路军的,你看人家,到了老百姓家,挑水、抱柴、扫院子,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才是与群众打成一片呢,再看我们,哼!”
奶奶毫不容气的说:“我看你说话很和气,平议近人,不像有些人,不讲理。就像下乡来买鸡的当兵的人,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你,见到鸡哒、哒、哒,就是几枪,打死捡起来拎着就走。这些人,一见面就横眉冷对,一说话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像是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大个子中央军笑了:“他,***不是人!不是他妈生的,不是他爹养的,对人才那样呢。”
奶奶说:“听你说你弟弟是当八路军的,那是怎么回事呀,那你怎么还当上中央军啦呢?”
小个子中央军说:“他们哥俩走的不是一条道,猪往前拱鸡往后蹬---各走各的路。哥哥当中央军,弟弟当八路军,他俩要是一起回家,还不得打架啊,真有意思。我说你们俩怎么还整到两伙去啦?”
大个子中央军长叹一声,说:“说来话长,我们俩参军的时候,那天早晨我和弟弟起来,弟弟问我,今天我去参军,你去不去?我说,去。不然在家里也是挨饿。我们俩每人喝了一碗菜粥,弟弟吃得快,略下碗就走了。等我吃完,帮着妈妈收拾完碗筷才走。第二天才知道,在我们住的村子有两伙招兵站。”
小个子中央军说:“我还头一回听说,一个村子有两个招兵站呢?”
大个子说:“村子东头一伙,村子西头一伙。”
小个子说:“一个村子设两个招兵站干啥?”
大个子说:“我们山东的村子大,东头到西头有二里多长,东头是国民党的招兵站,西头是**的招兵站。”
小个子说:“国民党和**咋能一起在一个村子招兵呢?”
大个子说:“这我们也不知道,要是知道能整两下去吗!我弟弟当了八路军,我当了中央军。当时是国共合作,在哪招兵都行。那天我弟弟到了村子西头**的兵站就报名参加了八路军。那天中午他们是吃的高梁米饭,喝的是白菜汤。别看是吃的高梁米饭,喝的是白菜汤,这可把我弟弟乐坏了。我弟弟说,我都快一年了没吃上一顿饿饭了,这肚子都饿瘪了,今天可是吃饱了,你们看,我这肚子掌得溜溜圆。”
“那你呢,吃得是什么?”
“我们是吃的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子。这可是我好几年头一回呀!”
奶奶说:“你弟弟现在在哪儿呢?”
大个子摇摇头,说:“大娘,我不知道我弟弟在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大个子的声音有点变了,哭咧咧的,“大娘,你不知道啊,我想我弟弟呀!想得我睡不着觉啊!你不知道,我们哥俩好到什么程度,唉!不说了。我们从山东到你们这儿,一共大小仗打了20多次,每次打完仗,一有机会我就去扒拉死人,看看有没有我弟弟。打小仗人死得少,能看过来,有6次大仗,每次八路军死了几百人。大娘,你说,我能看全吗!唉!看不全也得找。每次打仗我不敢往人身上打,总把枪口台高,怕打着我弟弟。”
奶奶打了个唉声。
小个子忙忙呼呼满炕上找东西:“帽子哪去了?帽子哪去了?”
大个子看了一圈:“就放在枪上了,咋没了呢?”
奶奶也帮着找,没找到,说:“是不是让哪个孩子拿去了?他们看你这帽子挺稀奇的。”
是姐姐让我拿的,姐姐说,你看那个兵的帽子是那样的,你拿来咱们看看。我就在他们说话不注意的时候把帽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