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掌这么赏脸,让一个穷木匠到他家去,这使白忠义受宠若惊,他心里亮堂多了。第一时间看VIP小说,就来[.26dd.Cn]连声说:“好好好!”
大巴掌满面笑容地向白忠义伸出了手,赫!吓了白忠义一跳,这只手大得出奇,简直像个小簸箕,那细长细长的手指活像《画皮》里面女鬼的手指,长得出奇,怪不得人家叫他大巴掌呢。这家伙要是抓谁一把就够谁戗啊!说真的,白忠义瞅着这只大手心里真是有点害怕了。
白忠义回到家里坐不安立不稳,心里有事啊,两只眼睛盯在那个破闹钟上,盼啊,盼啊,总算盼到了天黑。白忠义一溜小跑来到了大巴掌家门前,上海路168—58号。小院不大,院墙倒挺高,墙上头还扯着铁芨蓠,活像一座阴森森的监狱。白忠义心里又害怕起来,身上又突突了。既然来了就得进去呀,是凶是吉光自已琢磨不行,还得大巴掌说了算啊。白忠义整整衣服,提提精神就进去了。还真行,大巴掌坐在家里等着白忠义呢,他满面春风地向白忠义打招呼、让坐、倒茶,一时弄得白忠义找不到北了!是啊,白忠义是个穷木匠,人家是大处长啊!叫大巴掌这一折腾,白忠义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暗暗高兴,十有**成了!于是,白忠义从提兜里拿出两瓶茅苔酒和两条人参牌香烟放在大巴掌面前。还没等白忠义开口,大巴掌长叹一声,说:
“没房子是真够戗啊,总借人家的房子住,不方便不说,这一年要搬好几次家,愁也愁死了!再说,你还要招养老女婿,还得把亲家母带过来,这没房子咋行啊!最低也得有两间呀才能住下。”
大巴掌这番活说得白忠义心里那个乐呀!白忠义觉得大巴掌很体贴人,很关心人,态度和蔼可亲,像个知心的老朋友。白忠义暗暗为大巴掌不平:
“你们凭啥说处长不好办事?!这是个多好的人哪!咋就不好办事,尽瞎说!”
白忠义一点也不拘束了,把家里的情况又向大巴掌说了一遍,大巴掌非常同情,替白忠义全家唉声叹气,一再表示一定帮忙解决房子。大巴掌的话题突然变了,他说:
“我弟弟快要结婚了,我答应给他一套家俱,求你帮我做几件。”
白忠义这才明白,大巴掌让他到家里来是这么回事。可也没啥,干点儿活,出点儿力气算个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溜须还怕溜不上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白忠义满口答应下来:“只要处长不怕我手艺不好,我就帮你做几件吧。”
大巴掌眉开眼笑,又给白忠义倒了一杯茶水,说:“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你回去琢磨琢磨都能给我做点啥。关于你家的房子问题,好办,你放心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一夜,乐得白忠义怎么也睡不安稳。折腾了半宿,总算睡着了。他清清亮亮地做了个梦,梦见女儿白小涛结婚了,一间好大好大的新房啊!屋内摆着新式的家俱,一口涂着橙啡色钢琴漆的大衣柜靠在墙边,紧挨着是涂着橙啡色钢琴漆的高低柜和五斗橱,写字台和椅子也是新式样的,沙发和茶几的颜色也和大衣柜相同,闪闪发光,一口宽大的书柜里面装满了金光闪闪的书籍。来了好多人祝贺,医院的院长也来了。女儿让父亲坐在沙发上,父亲往下一坐只觉得呼悠一下,惊醒了。白忠义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哪来的新房啊!还是那个己经住了半年的黑洞洞的仓房啊!他翻了翻身,又昏沉沉地睡了。——白忠义六十五岁生日那天,是女儿白小涛上班后第一次发工资。女儿买来了生日蛋羔,又买来了父亲最爱吃的鱼和肉。白忠义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酒菜哭了,他抹着泪水说:“小时候过生日,我妈只给我煮两个鸡蛋,说要给我滚滚运气,没几年这两个鸡蛋也没了。我早都把生日忘了,还是我女儿好啊!给我买了从来没吃过的生日蛋羔,还给我买了一条八斤重的大鲤鱼,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鱼呀!我高兴,高兴啊!我还要再活六十五年!”
过了一天,白忠义又去大巴掌家,大巴掌刚喝完酒,坐在那儿喝茶呢。见到白忠义进来就兴冲冲地问:“考虑怎么样啦?能给我做几件啊?”
这还有啥考虑的,反正得给他做。明摆着,不给他做,房子他能帮忙吗!做几件?做少了怕他不满意,多做几件就是多挨点累呗,还是给他个痛快吧:“做几件都行,由处长定吧。”
大巴掌满意了,哈哈地笑起来,向白忠义伸出了大手,扳着指头数起来:“一口大衣柜、一套高低柜、一个五斗橱、一个写字台、一对沙发、一个茶几。”
白忠义一听,天哪!就是不上班,黑夜白天地干,也得干两个月啊!白忠义在心里骂:“大巴掌你也太不是东西啦,勒大脖子也得轻点啊!”心里骂,可脸上还得带着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得罪他吗!大巴掌比比划划告诉白忠义这些家俱都做啥样的。白忠义认真地听着、记着,怕给做差样了呀。大巴掌比划完了家俱的样式,他说:“房源还有,需要做做工作,没问题,能解决,你不要着急,耽误不了你姑娘结婚用。”
不管大巴掌咋说,白忠义心里明白,不给他干完活他是不能给房子的。干吧!挨累对工人来说那算个啥!白忠义问:“处长,你的木料在哪里?明天我来取。”
大巴掌的脸呱哒一下子撂下来了,眼睛瞪得溜园。白忠义还以为大巴掌突然得了什么急病,吓了一跳,不自主地站起来。大巴掌摇头晃脑地冲白忠义喊起来:“你不是考虑好了吗!怎么还向我要木料呢?我要是有木料可就不麻烦你啦!”
白忠义一下子愣住了,傻呆呆地看着大巴掌,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直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幸亏白忠义没有高血压病,不然的话,可要出大事了!大巴掌斜着眼睛瞅了白忠义好一会儿,他又怪声怪气地笑起来,边笑边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可真是个老实人。你手头上没木料这我相信,可是,只要你心眼儿稍微活动活动,你们厂子的木头堆得像山似的,你每天都在木头堆里干活,想弄点木头那还是容易的事。你考虑考虑吧,你实在弄不到我也不强求,我总不能逼着你去偷吧。”
大巴掌说完,身子往后一靠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吭声了。白忠义只好低着头走了。
大巴掌的话谁不明白!白忠义活了快一辈子了,从来没偷过东面呀。不去偷上哪去整木料啊?没有木头做不上家俱,这房子就没望了!女儿咋结婚哪?对不起女儿,对不起死去的老伴儿,也对不起白小涛的生身父母啊!白忠义想到这里眼泪哗哗往下流······
一抬头,白忠义看见了他们厂子里像小山似的木头垛,他的脚步慢慢地停下了。这个善良的老人知道自己要做亏心事了,害怕极了,他怕被抓住丢不起这老脸,怕老天怪罪遭到报应。他情不自禁地求起佛来,嘟嘟哝哝地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不要怪罪我,我实在没办法,为了我这还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的苦命孩子,不走这条路再也没路可走了,就这一回,绝不干第二次!以后我一定多做好事来赎罪。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别叫人家抓住,保佑我这苦命的女儿有间房子住!”
白忠义绕过墙角,弯下腰,蹑手蹑脚一步三回头向木头垛走去。他的心里像揣着小兔子跳个不停,越跳心越慌,越跳越害怕,头皮直发麻,寒毛都竖起来了,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身子也发抖了,胳膊大腿都发软了。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去扛一二百斤重的大木板吗,别说去偷,就是人家给他他也扛不动了。就这样逼着他停下了脚步。
白忠义拖着两条沉重而又发软的腿回到了家中,一头扑到炕上,脑子里像开了锅似的乱糟糟地闹腾了半宿······
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老伴在身旁的哭泣声,情不自禁地向身边摸了一把:“老伴儿啊,对不起了!我太没用啦,没给女儿弄到房子,她咋结婚啊!你说该咋办呐?”他流下了眼泪。翻了翻身,长叹一声:“老伴儿早走啦!还问谁呀!”
白忠义又闭上了眼睛。
那是小涛刚被抱来的那年,白忠义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牵着小奶羊到城郊去放牧,因为这头小奶羊是小涛的命啊。买不起奶粉,吃不起炼乳,便从乡下亲戚家借来这头小奶羊,每天挤奶喂养小涛。有一天,老伴儿去挤奶弄疼了小奶羊,小奶羊一蹦,把接奶的碗弄打了,奶全撒了。小涛挨了一天饿。饿得不住声地哭,女儿哭,老伴儿也跟着哭,他也偷偷地掉眼泪。
白忠义长叹一声,翻过身去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睡非睡,眼前突然出现了可怕的场面,他去偷木头被人家抓住了,戴着高高的尖帽子被批斗。几百双眼睛怒视着他,几百只拳头向他挥舞着,几百张口一齐训斥他,他被羞辱得无地自容。顿时他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坐起来,向周围看了看,还是黑洞洞的。批斗,这可怕的词,可怕的事,使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再也不敢躺下了,生怕那批斗的场面再出现在眼前。他归缩到墙角,瞪着眼睛望着窗外。